待到他包好了,才将宽袖拢下来,拿过郑言手中那条早就昏过去的长蛇,瘦长的手指拧开蛇头,生生将那蛇的毒牙剜了出来。
蛇血的腥臭在周身蔓延,江渊目不斜视,毫不在意地又向身旁挥剑落下,郑言往那剑气之处一看,一截蛇尸又从远处岩壁滑下,很快跌落在谷底。
江渊面色冷淡地兀自走过去,照样将那蛇毒拆下放入囊中。他手中鲜血淋漓,但衣上却始终整洁如新,纤尘不染。
郑言默默看着他,却又想不到任何语言去阻止,只继续跟随着他,也时刻提防着会有蛇蝎之类的毒虫袭击。
如今他的黄泉始解,一身武力也并未见恢复过来,或许是还需些时日,也或许是永远也回不来了,但无论如何,刚刚捡回一条命,可不能再度中了其他毒去。但若说从头开始,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还能继续活下去,那得到的就远比失去的多,便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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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最多大概还有个十来章左右??就能完结啦,我要写新的故事了嘿嘿
第52章 51:牂牁国
51
天启,太康。
又是秋,夜晚寂静如水。青铜莲漏降到底端,殿上那人手执一支笔,就着明亮的灯烛,正在写着什么。
写完那张薄纸,他抬起头来,棱角分明鼻梁直挺,一双剑眉斜插入鬓,赫然是还在太和殿内批阅文折的宋宁远。
待那张纸上的字迹干透,他神色一动,指节还未敲下桌面,便只听殿外一声轻响,来人脚步轻盈,气蕴倒是隐隐在自己之上,忌惮陡然从心中生出。
“何人在外?”
他眸中射出一丝精光。
那人却丝毫不避讳,竟直接推开殿门,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他一身淡紫广袖长袍,长发无风自动,身形高瘦,云淡风轻,只把手中拎着的一袋血色布囊掷在桌上,冷冷道:
“解药。”
宋宁远眯起双眼,疑狐地看着他,随即眼神复杂地缓缓打开那个袋子,只见其中一堆带着血污的獠牙,在灯火通明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绿色光芒。
见他犹豫,江渊轻轻一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知道你定会找人以身试毒,便托我将解药送来。”
座上的人神色一动,沉吟片刻,抬眸问道:
“……言言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吗。”
那人不置可否,负手便要离开。宋宁远猛地站起来,险些将桌边的镇纸碰下,“他……还好吗?”
那人走到一半,头也未回,只说了句:“他很好。”
此前派去沛陵的探子几日未回,所带来的各类南梁虫鱼药草也都被他用在药人身上,但均是没有任何效果,每次从传书上知道郑言的消息,便是他的中毒迹象愈渐加重,他真怕自己又忍不住,违背了郑言的叮嘱亲自前往沛陵去看他。
如今得到他的消息,也终是长叹一气。
缓慢坐下,宋宁远薄唇轻启:
“……多谢。”
那人走到殿门的身影又缓慢回头,清贵高华的面孔之上,只是一片淡漠,“彼此。”
说完,衣袂飘飞,已然从门口那处裂缝悄然消失不见。
宋宁远长久地盯着桌上自己刚刚写就的那封密信,又将它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便投进身旁的香炉之内,看它结火燃烧殆尽。
片刻,殿外有脚步而来,步调深沉节奏紧快,宋宁远冷肃抬头,便见赵沉低头进来,手上拿了本折子,递上来俯首道:
“主上,懿亲王府上传报,牂牁国主驾崩,上书改换新君。问您如何定夺。”
宋宁远接过那奏折,翻开细细看了一遍,目色转沉。
那牂牁国是天启的一个藩属小国,地处天启西南,东面挨着南梁,国土狭小人口稀少,但碍于国内地势十分险要,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天启国力强盛之时,便将那牂牁国纳为藩属,前两年因西部南部战事失利,牂牁也曾向其他几个小国一样生出过一些异心,但也很快被他掐灭了。
只是这牂牁国主年岁也才不到天命之年,去年甚至亲自来过斐儿的登基大典,今日怎会突然就崩世了。
牂牁国主膝下确是有几位世子,也未分嫡庶,倒都不是省油的灯。
今日齐来上表的邹璘、邹环和邹琅,确实不好定夺。
想到此,宋宁远目中生寒,对着赵沉道:
“去请懿王来一趟。”
“是。”赵沉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机械般地受了他的命令,见他没有让自己退下,便只垂头站在殿下再等着他的吩咐。
宋宁远望着桌上腥臭的血袋,最终还是冷冷道:
“查清此物……之后把他们的黄泉解了。”
“是。”赵沉抬头,将桌上那包沉甸甸之物抓在手心,只见宋宁远朝他摆手示意退下,才甲胄轻响,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
“那小子走了?”
暮色深深,郑言坐在高楼之上的廊外,正看着沛陵城中低矮的木楼林立,山丘之上,日落西沉,便听身后黎季十分不满的声音撞进来,满满不屑之意。
郑言回首,朝他淡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人已走,那也无话可说,黎季一身南梁常服,衣衫轻薄赤袂飘摇,黑发扎成马尾荡在脑后,脚踝一圈金色莲花响铃,随着他走过来的脚步摇曳碰撞。
黎季虽为梁国太子,但终究仍未移府娶妻,他平素又喜好些艳丽装扮,如此穿着一身南梁寻常青年男子常服,倒真一时有些雌雄莫辨。
见他盯得紧,黎季面上难得浮上一丝细红,断断续续道:
“言哥……你看什么。”
郑言不免一声闷笑,刚想打趣两句,便只见黎季轻手轻脚地靠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道:
“如此喜欢,不如我就一直穿着它,我们……”
知道他又要是说些让人耳根尽红的浑话,郑言笑着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郭澄的事,还未谢你。”
“不用不用。”黎季一愣,无所谓地摆摆手,清理明亮的眸子又凝起来,“只要他走了,那便是我谢他。”
那日郑言与江渊出谷,走到谷外,众人皆散去,只有一人还在此地坚守,一定睛,才发现那是郭澄。
当时心中不免一动,既然允诺了那小子要给他一半赏金,他便邀了郭澄一起前往沛陵宫城。
江渊很快与他拜别,只因他出谷前与江渊提起,以宋宁远脾性,既然能传信告知自己黄泉之事,那定然是早已找人试了那毒。
彼时一直不言的江渊反而开口,说会替自己跑一趟,将那解药一并交到那人手上。
郑言想跟他言谢,但终究又未说出口。
后来他与郭澄二人到了沛陵城中,还未叩响衙府大门,便被几个身着统一服饰的男子请走,直言太子要见他。
黎季虽面色不善地说是借,但还是很爽快地将那赏金给了他,郑言又好言相求让郭澄休养两日,终究是黎季稳不下心来,不到第二日,便将郭澄打发了。
虽是如此,郭澄前日所说的,家中待问药寻医的母亲倒也是有了一条活路。
只可惜父亲旧部如今仅剩几人,确实没法手脚通天将金银钱财两天之内便送到他手上。
等之后回到兴安,确实得考虑一下增加几个护卫的事……
还在想着,那厢黎季已然面色不悦起来,墨瞳之内神色黯然,“言哥,你又开始发呆了。”
他扣住郑言手臂,将头靠在郑言肩膀上,语气魅惑,“要不……现在吧。”
说罢便将他压在廊道之上,凝白精致的脸颊轻轻蹭着郑言的下巴,脚下金铃悦耳响起,温热的气息在郑言耳侧笼罩。
楼外是建在矮山之上的南梁皇城,而黎季此处,却是整个沛陵第二高的塔楼,高顶之上晚风吹过,郑言却只觉面上发热,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黎季……小季,此处万万不可……”
那转而在他胸口耸动的年轻头颅又抬起来,欣喜道:
“那好,我们去里面。”
“……”
如此被反将一军,倒是这几日常见之事,郑言还欲推脱,只见黎季缓慢靠近他,眸光幽深悲切,可怜兮兮地盛在那一张绝世的面容之上,让人不忍拒绝。
见他沉默,黎季反而露出一笑,打横将他抱起来,几步就走到室内,翻天地覆地扔到露榻之上欺身而来——
情欲涟漪泛起,又掀开破天波浪。
……
如此半月,郑言自觉身体已恢复大半,丹田之内竟也开始缓缓回圜,渐渐能再耍得起剑摸得动刀来,不过相较以前,那还是相去甚远。
虽有黎季强力挽留,但郑言始终还是离开了沛陵,谢绝了他的同行邀请,自行打点了些细软,起身出发回周。
说来好笑,他曾自诩是最怕冷之人,如今却要在秋收冬临之际,只身前往中州大陆之上最北的大周。
马蹄踏过开始枯黄的野草,官道之上尘土飞扬,郑言纵马疾跑,却不知为何这次去周,心中反而有些隐隐期待。
那人此时定稳坐兴仁宫中,展开探子递给他的那笺书信,也不知是会浅露一笑,还是依旧凝神不动。
其实他若不主动前往北周使馆递出这道折子,相信江渊定是也能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但如今,他愿意这么做。
郑言抬头遥望前方天空,傍晚残阳鲜红,像是在漫天之上泼洒出的浓稠鲜血。此行他故意绕过天启,向西后再向北,穿过狭长高山,越过整个西祁去往北周。
此时他刚出了南梁国境不久,前方高山环绕人烟稀少,倒是个地势险要的天然关卡,也不知是何国界。
中州大陆之上虽有四国,但也星罗棋布着各色弹丸小地,多数都是依附着四国存在,每年向启祁之类的大国朝贡纳税,以求一个庇护。
不知此时他不知是到了哪个小国,还是已然进入了西祁国境。
天色逐渐暗下来,郑言有心打算今夜先暂且找个地方歇息,此前他已快马加鞭一天一夜,武力本就没有恢复,身体也早已疲累不堪,况且马也需要休息。
正想着,只见前方隐隐有火光闪动,他心生疑窦,减缓速度驱马谨慎向前,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只觉背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第53章 52:陷囹圄
52
郑言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凉水浇在头顶,湿哒哒地直往下滴,他抬起湿漉的脸,迎面坐在眼前的是个高瘦的年轻人,一双细长的凤眼,盯着他盘算着,眸中生恨。
“郑相自知有心杀你的人千千万,为何不找些护卫与你同行。”
他干笑两声,可惜般地摇摇头,眸中射出一道精光,“倒也让我邹环抢到了先机,定要将你绑了送到太康去。”
郑言静静地注视着他,刚刚还觉得此人面目有些熟悉,听他一说,才想起来此前宋斐的登基大典上,牂牁国的使臣之中,倒是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他倒是忠心,能为了天启寻仇,不远千里打听到他的下落,还赶上自己正好在牂牁国境之内,如此好的机会,倒真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擒到手了。
只是……如若他真能把自己活着运到天启,那肯定还有一条活路,若是为了讨好天启泄愤把自己枭首凌迟之后再献上去,怕是自己早就凉透了。
想罢,他面色微动,笑着问道:
“邹世子,您想怎么把我交给宋陛下处置?”
没料到他倒是挺云淡风轻,邹环面色一怒,不客气道:“当然是扒皮抽骨,砍了你的脑袋,让天启圣上和摄政王一泄心头之恨。”
看来自己想的没错。
郑言苦笑两声,真诚建议道:“世子,以我愚见,为了我这个通敌叛国的歹人,您倒是也不必如此费心。”
“我自知做了对不起母国之事,待您将我押到太康,我自会与宋陛下和懿亲王认错伏法,您如今先对我用刑,怕是有越俎代庖之嫌。”
那邹环像是听懂了,但是面上却没有停下,他诡笑两声,摇头道,“果然天下之人都说郑相舌灿莲花狡猾多端,今日我确实是见识到了。”
“但你自有用处,别再费口舌了。”
郑言眸中一紧,自有用处?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再套话,那邹环身后一人已然带着几个捏着鞭子的大汉前来,眼中威压让人背后发寒,郑言苦涩一笑,怎么这中州南边,就喜欢使些鞭子这类的软兵器。
鞭子抽完,又上烙铁,郑言很想问他既不是审问嫌犯,为何要下此毒手,但他现在身上除了一些拳脚功夫,其余工具也尽数被搜刮干净,绳子绑得结实,囚牢里壮汉林立,便也只能口中银牙咬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人面容阴狡下手毫不留情,与其等待不知道谁得到消息前来救他,还不如自己先想个法子逃出去。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秋雨,铁栏之外潮气愈重,肩上缚绳终于撤去,郑言摊在稻草之上,沉默地盯着高窗之上只露出一角的雨幕,偶尔有几滴雨水砸进来,扑簌簌打到稻草上。
这已然是第三天了。那邹环将他拷打两日,或许是看再这样下去他便要小命不保,终于停止了那无休无止的折磨。
这牂牁国此前郑言了解得甚少,只多年前在天启时,偶然瞥过朝贡礼单,只知国内物产稀少,往来人员杂乱,倒不像是个明君理政的势态。
溅下来的雨水越来越多,已然将身下的稻草都染湿,郑言有心将自己挪开点,免得叫本就血糊糊的伤口又泡了水,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浑身上下哪里还能使得上半点劲。
为何自己总是身陷囹圄。
手指都还未抬起来,便只听栏杆之外几声脚步,不耐烦的狱卒丢过来个饭盆,刚好砸到他的额角,掷下一句轻挑的“开饭了”便扬长而去。
两日的折磨确实消耗体力,但他此时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更谈何把那弹到半丈之外的饭盒捡过来,自主饮水吃饭呢。
肚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怕是还没被邹环给打死,倒是先饿死在这牂牁大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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