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看晏容殊,晏容殊身上并没有新增的伤口。
沈秋黎的心瞬间安稳了,奇怪于刽子手竟然没有反抗,反而十分安静地待在原地,任由流光穿过他的身躯,抽走他身上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刽子手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有气无力很低沉,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他歪着头像是极为不解。
“明明我们……才是最亲近的存在……”他说着,如同放弃抵抗,松开拽住心口刀尖的手,带着血的手掌抚上项昆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目光竟然带着一丝怅然,如同月色般。
有些黏糊的血液沾在项昆苍白的脸颊,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他定定看着眼前狼狈而可怖的人,眼底翻涌着什么,嘴唇微微颤抖,却没说什么。
沈秋黎这才发现,刽子手的武器,那把沾染了无数血的刀握在他手里,而他的手腕却被项昆死死握住。项昆手上青筋暴起,显然用了很大力气。
一滴滴血顺着刀锋坠落在地,原来那把刀的刀尖折了一个缺口,像是被什么砸过。不远处地面上有一个闪烁着光的东西,沈秋黎眯着眼,是断掉的刀尖,旁边是项昆之前拿着的玻璃珠。
看到那颗玻璃珠时,沈秋黎脑子里灵光一闪。项昆刺向刽子手 的刀,不也是那个木箱子里面的那把带着锈迹的刀吗?
“项昆,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秋黎觉得项昆的脸色越来越白了,像是极快地流逝生命力。他想起项昆身上无端出现的伤口,还有眼前看起来重伤濒死的刽子手,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项昆摇摇头,身上剧烈的疼痛和困在这不断循环的心上的痛苦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次是真要结束了。
项昆松开了刀,顺手将刽子手的武器也夺去,在沈秋黎诧异的目光里一把抱住了刽子手,这样温情的动作之后,他却又是一刀,狠狠地再一次穿透刽子手的胸膛。
刽子手也出乎意料根本没有半分挣扎。
刀刃穿过,项昆眼睛下意识一闭,剧痛同样在自己身上泛滥。
“我累了,我们走吧,不要逗留了。”项昆带着刽子手缓缓软倒,跪在地上,他将头靠在刽子手的肩上,轻声念叨。
“我们逗留太久了,妈妈都不见得会等我了。”
滚烫的热泪从眼眶里滑落,顺着脸颊浸湿了刽子手的衣领。他也不在乎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了,最后一刻,他该释怀了。
“幸好……做人太苦了……我不要下辈子……”
刽子手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项昆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安慰着他。他一只手回抱住项昆,嘶哑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喜悦,“阿昆,很久没见你了。”
“只要一起,我们要一起……我们才是最亲密的存在。”
“妈妈不会怪我们调皮贪玩的,她肯定会等我们的。”
他的面容都不再如此癫狂,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精神上的疼痛都无法影响他的心情。他的心情难得平复,如同静水。
此刻比起杀人如麻的疯子,他更像是一个单纯纯粹的孩子。他抱着项昆,姿态间甚至有着倦鸟投林的眷念。
沈秋黎看着他们十分亲密的模样,又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两人身上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暗金色流光几乎将他们两人蚕食个透,血腥味浓重。沈秋黎就这样看着两人的身影也在慢慢透明,在消失。
晏容殊的阵法似乎已经完成,木箱子上的图案在完成之后骤然一闪,那繁复的图案就渗入了箱子里一样。
四周流窜的暗金色流光也骤然停止。
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空间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像是地震来袭的感觉。
周围灰暗的场景似被撕裂一样,露出内里的空白。木箱子骤然变长变宽,向上拔伸,一眨眼就变成三棵扭曲缠绕的树,赫然就是之前在林子里见过的三棵奇怪的树。
连同树上那几条诡异的被匕首穿透脑袋的蛇,也出现在沈秋黎眼前。在这一刻,沈秋黎还看到了那几条蛇都睁开了眼睛,血红色的竖瞳,有着诡异不详的气息。
无论在哪个方位,那蛇都好似盯着你一般。和蛇对视上,让人毛骨悚然。
这三棵树,是幻境的中心。
此刻树上如同瘤子的疤痕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粘稠的红色液体,看着和之前红雪融化的液体十分相似。
树身上的皱纹活了起来一般往深处蔓延,皱纹里也渗出了红色血丝一样的存在,整个树身树皮起起伏伏,如同在呼吸。
而下一刻,树身中央开了一个洞口,而这个黑漆漆的洞不断蚕食着树和整个空间。
让这个空间即将坍塌的感觉。
沈秋黎上前扶住晏容殊,极其小心,都害怕会碰触到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晏容殊一开始有一瞬眼前发黑,手借着沈秋黎的支撑才稳住,他按着沈秋黎的肩膀,气息有些不稳。
“阿黎,我们要出去了。”
他的语气里如释重负的轻快,手指忍不住勾了勾沈秋黎的脸颊。
“这个封印要被摧毁了,到时候会有他记忆的回溯呈现,但不足为惧,阿黎只要记得一直往前就好了。”
晏容殊几乎用气音说的。而且只这样叮嘱沈秋黎一个人。
好似……只有沈秋黎一个人能出去一样。
沈秋黎心中能出去的喜悦一寸寸冷却,恐惧像是蛇慢慢攀上心尖。
他急切地牵住晏容殊的手,求证一样,“我们会一起走的。”
“……”
晏容殊笑了笑,没有回答。
看着晏容殊默不作声,在动荡的空间里,沈秋黎心里的不安在不断地增加。
整个人好似处在悬崖,风在蠢蠢欲动,想将他推入悬崖,他一只脚已经悬空在空中。有种即将坠落的感觉,心却空茫茫的。
第140章 选择
“晏容殊……你说过,我们都会出去的。”
沈秋黎双手紧紧抓住晏容殊,手上力气很大,把晏容殊的衣服都捏成了一团。
他像是毫无感知,或是心中的慌乱太盛,心神大乱。只是一点点加大力气,就如他只要一松手,晏容殊就会化作鸟离开他,飞到他的视线之外。
这样被抛弃被远离的感觉,他并不想再次体验。
光想到再次被推远,沈秋黎的心就好像被刀搅碎了,刀光剑影中,他惶惶不安而没有停栖之地。
“你……你肯定有其他想法的吧。”沈秋黎忍不住这样想,晏容殊明明很有把握的啊,现在就能出去了,他怎么会……怎么会走不了呢。
那些会呼吸一样的树木,渗出的液体越来越多,树中央的黑洞慢慢向外吞噬掉周围的一切,像是贪婪的人,向外蚕食,很快就要将沈秋黎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吞进黑暗。
晏容殊到这个地步,依旧没有半分慌张,十分沉稳。
看到沈秋黎这样慌张的反应,甚至有些惊讶。他没有试图推开沈秋黎,只是伸手刮刮沈秋黎的脸,很云淡风轻地说,“阿黎不用担心我啊,你先出去。”
他嘴角抿出笑,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沈秋黎的额头,伸手捧着沈秋黎的脸。
这是一种很亲昵的动作。
从沈秋黎的视角,他能很轻易地看到晏容殊琥珀色的眼瞳。
琥珀色的温柔里,沈秋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看到自己焦灼而脸色微红的脸,主要是急的。
晏容殊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摩挲,沈秋黎才察觉到脸上有湿润的感觉。
沈秋黎感觉到迟来的羞耻,又觉得很气愤。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样,他觉得重点不应该放在他的眼泪上,而是该怎么办。
伸手想推开晏容殊,眼睛特意瞪得很大,显得自己凶一点,沈秋黎咬着牙狠狠说,“我不会出去的,除非我们一起!”
推了推,晏容殊没被推开,跟岩石块一样稳稳站在原地。
晏容殊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一点点抹去沈秋黎的眼泪,一边语气有些强硬,“阿黎,不要和我置气。”
“这是置气的问题吗?”沈秋黎又一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鸿沟,他咬着牙,气到了极点,看着即将到他们面前的黑洞,就更加着急。
焚心的不安和焦灼,叫他极为难受。晏容殊却将自己担心他的事当做是他置气。或许他不该坚持来这,反倒给晏容殊拖后腿了。
沈秋黎眼眶发红,眼泪被逼得无处可逃,就要在眼眶落下,他死死憋住。
“不要这样!实在不行,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拽住晏容殊的衣服不肯松手,不想流露一点软弱。
“我不怕受伤,也不怕这样死的。”
“你忘了?你还有仇没有报的!你不能困在这!”
“嘘!”
说到死那个字眼,晏容殊眉头皱了皱,伸出食指按在沈秋黎嘴上,不想听沈秋黎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
“死可不好玩,阿黎还要好好活着。”
他眉目温柔,很是认真说到,“阿黎还年轻,和我这样的人……啊,是鬼,不一样。”
到这关头了,沈秋黎可不想听这些七七八八的。脸上表情严肃,眼眶通红的,眼睛瞪老大瞪晏容殊。
幻境即将坍塌,沈秋黎不信这出口只能他一个人出去。
“我们试试,一起出去好不好?”
沈秋黎几乎是恳求。
晏容殊缓了缓身上的疲惫感,眼底带着浅浅的笑,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阿黎不要太在意我啊,会让我有阿黎离开我就活不了的错觉。”
“这样,我会是阿黎最重要的存在。我就会迟疑……”
沈秋黎一愣,晏容殊会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存在吗。好像差不多了,他的生活里,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不多……
晏容殊没有在意他这一刻的呆愣,只是带着笑向他承诺,“阿黎放心,我会出来的。”
“毕竟,我舍不得你。”
晏容殊调笑一般说,让沈秋黎分不清这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晏容殊眉眼都带着笑,轻轻刮了刮沈秋黎脸颊。
“你先出去,我等会就来找你。不要担心我。”
“实在很着急,那你到了外面找找你那个天师朋友来救救我?”
晏容殊半是认真,好似真在思考这件事,“那就拜托阿黎了,在你找到我之前,我绝对不会悄悄消失的。”
“我还有一个秘密,是你不知道的。”
晏容殊偏过头靠近沈秋黎耳边,声音轻轻,语气含着笑,“等我出来就告诉你。”
“晏容殊……不要骗我……不然……”
沈秋黎拽着他不肯松手,用了很大力气,手指骨都泛白,看不见晏容殊的脸让他没有安全感。
不然怎样呢……
话还没说完,手下却忽然一空,鼻尖浓郁的独属于晏容殊的香气也消失了。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晏容殊!”
心下随着手下的空荡荡同时空掉,像是活活挖掉了一块。沈秋黎大声叫着晏容殊的名字,手指摸着脖子间的红玉吊坠,也没有丝毫的回应。
晏容殊看着眼前骤然消失的沈秋黎,心下终于安定了。
他们被树中央蔓延而出的黑洞吞噬,沈秋黎一人前往了出口,而晏容殊被返还到之前的“人间”。
不过是崩坏的,即将毁灭的“人间”。
他独身一人留在这个崩坏的空间,项昆和刽子手自相残杀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一抬眼就是无数恶鬼,他们面貌可怖,双眼赤红,一张嘴露出零零落落的尖锐牙齿,涎水从嘴里滴落。
晏容殊轻笑一声,没把眼前的危险放在心里。看着黑沉的天幕,泛着血红色,晏容殊捏紧了手中武器,准备应战。
沈秋黎可以平安出去,已经没有多余的顾虑了。陈微雪留了一手就是这个吗?
晏容殊眉骨微压,有些不虞。
在发现幻境的重点是在项昆和刽子手身上时,晏容殊就发现了,单独杀死项昆和刽子手,他们都会慢慢复活,这只会短暂打断循环。
项昆和刽子手是维系循环空间的支柱,当将支柱摧毁,再将作为地基的阵法毁坏,这样的幻境空间自然会崩塌。
而支柱是不能被别人杀死的,唯有项昆和刽子手才能杀死彼此,然而他们在寻常的循环是无法见面的。
一刀捅进刽子手心口,看着看似死亡但身体却在不断粘黏复合的刽子手,晏容殊知道他会追着自己直到杀死破坏者。这是赋予他的规则,那么自己就可以借着这样既定的规则,让见不了面的两人见面。
项昆本就渴求着解脱,晏容殊很确定,项昆会抓住这次的机会的。
只是可惜,破坏作为地基的阵法时,发现了陈微雪留下的“惊喜”。
将沈秋黎身上偷取走的生机悄悄缝合在阵法破绽处,这样要破坏阵法,那么连带沈秋黎都会迅速失去生命力。
难怪沈秋黎在幻境之中持续感受到了身体上的不对劲,是在持续地被偷取生命力。这样类似于某种诅咒。
假如强行破坏封印,势必要牺牲掉沈秋黎。陈微雪确实给他们留了破开幻境的捷径,既然幻境的破绽和沈秋黎绑定,那么直接杀掉沈秋黎就可以了。
左右沈秋黎都会死,陈微雪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试探沈秋黎在晏容殊心里的地位,顺便弄死沈秋黎。
沈秋黎死掉才是最好,因为三重封印破坏后,最终的封印是需要沈家人的血。
假如沈秋黎不死,那就得晏容殊死咯。毕竟要想沈秋黎安然无恙离开幻境,晏容殊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这个幻境想平安离开的,永远只能一个。
要么是一个人,要么是一个鬼。总归要留下一个的。至于是谁,就看晏容殊选择了。
陈微雪还是这样……不择手段的狠毒。
晏容殊压了压手臂上那块被血侵染的衣袖,血水不断渗出,感受到手臂上的肉在缓慢地复原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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