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沛冷冰冰横他一眼,把向导拉到肩上,锢着腰扛走了。
彦歌控诉:“你们队长对我敌意好大——”
时绥在检查埃文的伤势,总之没人搭理他,这人瘪嘴转头,打算找精神状况堪忧的NPC们聊天。
僻静处,残垣下,喻沛把人放下地,淡声道:“你对他的关注度有些高。”
阮筝汀有点打晃,被他搀过一把,站稳后,表情困惑地瞄来一眼。
喻沛换成了心音:【你虽然之前表现出很厌烦他,但那是在受到我情绪的影响下。其实你有点高兴不是吗?特别是仓库初见。】
阮筝汀皱眉:【我以为那是你来了。】
【阮筝汀,浅链会不自知地暴露很多东西。】喻沛盯着他,似笑非笑,【比如彦歌笑时,你的心绪总有波动,思维会恍惚几秒。】
阮筝汀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再比如,】喻沛眼里的笑意消失,【你根本不惧怕异种,或者说,不怕死。】
阮筝汀表情未动。
【你刚才甚至有短暂的动摇期,】喻沛尖锐道,【你在向往死亡。】
阮筝汀抬手推他,侧身想要离开:【我没有。】
喻沛双手撑壁困住人:【我不想窥探别人的情感问题,也对旁人的心理状况没兴趣。】
阮筝汀抿唇不快:【那喻队现在在做什么呢?】
喻沛掐着人下颌,迫使其抬起头来。
哨兵眼里有某种东西,那是死寂森林下无声翻腾的地火:【但在我的队伍里,任何人都不能死掉。】
他似是警告,又像在为自己浇筑枷锁,一字一顿:【所有人,都不可以死在队友面前,听明白了吗?】
阮筝汀闻言表情松动过一秒,却逢彦歌不知怎么晃到这边来了,冲他俩高声道:“诶!吵架会影响评分哦!”
喻沛松开人,退开两步,哼笑道:【就是这样,他每次对你笑的时候,你心情确实蛮不错的。现在离他远点,出去后随便你——】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阮筝汀的雷点,向导整个人蓦地冷下来,关闭心音,漠然开口:“stiffe。”
喻沛没有第一时间回驳指令,愣然间,被不由分说踹飞数米,轰地砸进废墟里。
烟尘滚滚,彦歌叹为观止,抬手抚上自己胸口:“我平衡了。”
时绥头也没回:“阮向,这里不可以家暴,会影响评分的。”
埃文看他一眼,NPC们满脸惊恐。
光有动静,根本没造成任何伤害,毕竟羽翅屏障把人护得极好,连头发丝都没伤着。
阮筝汀折身就走。
翅膀提前打开,扇动过两下,飞扬尘土糊了喻沛一头一脸。
时绥无奈道:“队长,你们在搞什么战地情趣吗?僵直这种口令不要乱教啊。”
“我没教!”喻沛从钢筋砼间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阮筝汀就是个疯子。”
“哈!?”时绥不可置信,要不是在模拟场里,他估计能把病案记录翻出来甩到队长脸上,“你个狂躁症潜在患者,精神病后备役,怎么敢说别人是疯子的啊!!”
总之,那两人闹别扭了。
时绥捡起了队辅的旧活,试图从中调解。
阮筝汀找了个角落坐着生闷气,没有睡,雪豹在附近徘徊,稍一靠近,就被扔石子恐吓。
“阮向?”时绥把一件外套递过去,后者干脆拒绝。
“那你抱着猫吧,暖和一些。”锈斑豹猫跳下来,盘在向导怀里。
阮筝汀直白道:“不用跟我做思想工作。”
时绥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嘛。”
阮筝汀撸着猫,张了张嘴。
“哨兵都是傻的,我总不能跟精神体聊吧,”时绥夸张道,“那太可怜了。”
阮筝汀闭嘴扮演树洞。
“我是30年入的籍。你应该知道,那个时候向导只要签署《关于自愿放弃向导权益申请书》,就能按普通人的轨迹生活。”
“和哨兵不同,没有强制兵役,没有战场、异种、搭档、战友……只有一日三餐,静好四季。”
“家里人总以为,我是因为埃文才被迫放弃美术,转而入籍的,但其实那是个巧合。”
锈斑豹猫叫了一声。
“我只是在交入籍书的路上撞见有哨兵精神潮,又顺手给他做了个疏导,没想到就被绑成固搭了。”
“天晓得,我原本打算申请和时贇搭档的,他等级太低,我怕他死在驰援军里。”
“埃文因伤修养过大半年,痊愈后又在审讯部待了大半年,我俩出的首次任务特别拉胯,军校联合演练安保,就是——”
树洞总算开口:“灰色年,湖鸥星,我勉强算半个幸存者。”
“真有缘,”时绥眼睛一亮,“虽然在灾难地说有缘不太好。但是阮向你知道吗,当年队长是救援军之一诶。”
阮筝汀兴致缺缺:“是嘛。”
“嗯,我和埃文就是在那时认识他的,他与一位野生向导来救人。他俩配合超有默契,堪比神兵天降,特别帅气。”
“野生向导?“阮筝汀想起病案资料,“米饶?”
“怎么会是他!”时绥皱皱鼻子,“可惜那位向导牺牲了,死前给队长下过暗示,阻止了一次精神潮。”
阮筝汀看向天空。
“没事,我借了彦歌的屏障。”时绥抱着外套,声音渐渐低下去,“阮向别生气,战场上哨兵都是易燃易爆品,我记得有一次……”
事实证明,时队辅甚少干此类谈心工作,切入点生硬不说,聊着聊着还能把自己聊困,一脑袋歪在阮筝汀肩上。
“……”
天色大亮后,几人安顿过NPC,摸去彦歌住所。
大楼很安静,目之可见,连游荡的异变体都没几只。
哨兵们正在确认房间位置,时绥举枪随意一扫,瞄准镜里框进来大半张脸。
鬈发打结,面颊高度腐烂,勉强可辨的杏眼里,正钻出蠕虫状的菌群。
他耳中嗡然一声,屏息去调焦距,手指却使不上劲,稍一恍神,对方又从视野里莫名消失。
离他最近的阮筝汀在问:“你怎么了?”
时绥放下枪,未及开口。
十步之外,埃文突然毫无征兆地瘫软下去,被喻沛一把接住。
后者不知看见什么,匆忙把人交到大步跑来的时绥怀里,状若疯狂地冲进了大楼。
阮筝汀想也没想,胡乱提过枪就跟了上去。
“等——”
“拦不住的,”彦歌垂眸看着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时绥,“没有高阀值态的已浅链哨向,在遭遇突发情况时,总会下意识以对方为最高优先级。”
时绥抱着埃文,狠力闭了下眼睛,他用力攥着无事牌,声音在不受控地发抖:“这场月测……到底在考核什么?”
*
阮筝汀追着人绕进楼道。
全封闭式,上下不可窥,踏步陡而窄,只转角挂着盏灯,陈旧不堪。
【喻沛?】他在心里唤道。
“咚咚咚——”,他跟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往上跑,空气间蓬起细小灰尘,墙粉落于掌心,在光线下显出黄渍,作战靴落地的动静无限放大、交叠、重合,钻进他耳朵里,保持的呼吸频率临近失控……
“咚咚咚——”,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爬上来,或者只是步伐回音,他抓着枪托,被自己的脚步声所追赶、所吞吃。
再一个转角后,瓷砖消失,水泥路延伸,电路不稳间灯光闪烁,消防门赫然现于眼前。
阮筝汀勉力加快脚步,伸手一推。
阳光洒落的同时,向导身体被突然出现的巨力抛飞,发丝和衣摆却失重般地向上飘——
一定高度后,世界刹那静止颠倒,模拟场影像闪烁,建筑渐次崩碎,彩色沙砾般往下掉着。
“什……?”阮筝汀抱着枪支艰难扭头,丝云之下,是咆哮着的广阔水域。
那扇门……
模拟场依托意识打造,梦境、领域、场地的敏感度和分界线远远低于现实。
那扇门……根本就是精神接驳时的门扉!
这里是喻沛的精神领域,或者是——
短暂的滞空期后,阮筝汀迅速下坠,像一粒陨星,裹挟着五彩斑斓的星体尘埃,轰然落进了翻腾的水域里。
水体浑浊生绿,他入水的那一线轨迹像是凝胶里没排干净的空气柱,在视野里挤压、扩散、放大、再覆于眼前……
细小鱼类群游而过,大量气泡轰腾上升,帷幕似的——
阮筝汀甫一眨眼。
护目镜光洁清晰,冰冷镜片后,遥远地面间,是簇簇盛放的烟花。
“你怎么回事?又没打向导素?”成蕤全副武装,反手把装备包拍进他怀里,口吻凝重,“拿好,我们到了。”
高空之上,战机舱门噌锵打开,气流吞卷间,阮筝汀被模糊广播声钉在原地。
“……喀颂二级清剿,击杀所有已感染人员。重复,喀颂二级清剿,击杀所有已感染人员……”
第26章 神弃之地
战术目镜弹出虚拟屏,左下角清晰显示着——2631年3月27日,04:36PM。
阮筝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
追溯五年,于暮春黄昏见证一场星区陨落。
何等宏大,何等应景,何等讽刺。
他应该立刻停止无望消耗,找方法醒过来,尽快寻到喻沛,疏导一番再将其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然后——
然后有人一根一根掰开他紧紧扣着舱门的手指,用力将他搡了下去。
流石滩落霞,赤色千里,就这样磅礴又蛮横地冲进他的视网膜中。
喀颂被誉为神的自留地,文坛对此的任一落笔都饱含虔敬。
“……日月相望时,古老山脉的每寸脊骨都在与风共鸣,讴吟回荡于绵亘冰塔林上空,那些早已湮佚的语言形若一只手,轻柔整理过地面堆簇的神明裙摆,摇曳生姿……”
如今裙摆糟乱斑驳,错落烟花像是斗钵里成团的烟丝,地脉吸食间,钵体底端偶尔亮起光,便会烫出一个又一个灰黑丑陋的洞来。
离得近了,阮筝汀才发现那些是爆炸。
这个时候的联邦还没研制出亓弹,手雷只带毁灭属性,可又毁不干净,残肢断足炸得到处都是。
焰火会散五光十色的星点,而异种会散毒素,绿色血液喷溅之地,菌群疯狂滋生,稍一触碰,便遭缠裹吸食。
耳信里有指挥官在狂吼:“成熟期略过!都略过!避免正面战斗!幸存者!先找幸存者!!不要硬上!!”
与上次的入梦反应迥乎不同,如今阮筝汀对这具身体完全没有掌控权。
他像被塞了张最佳VR观影券,强制以第一视角细细体味。
所幸结局早已被成为过去的未来惨烈剧透——还剩不到一个小时,喀颂就会变成一颗死星,永远出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叹惋中,亦或沉睡于博物馆全息陈列室里。
阮筝汀现下很平静,或者说,喻沛被成蕤按着打过几针向导素后,现下很平静。
这种平静比之死水一汪更为恰当些。
他明明在下坠,意识却是脱离身体般浮于半空,视线正对着橘红暗沉的天空。
火药肆虐后的大地仍有余温,混合着浓烈腥臭的体液气息,像一只巨大的蒸锅,严丝合缝地把他罩住了。
草植碳化、拔高……如同风干的人体组织,以某种诡邪的角度,尽数指向那轮逐渐升起的月亮。
骨头雕出来的盈凸月。
……
“喻沛!”成蕤在风里喊着,“你负责e3区域!记住了吗!?”
他听见自己应了声好,而后机械性地开伞、落地、安全脱离、落地击杀……
“砰——”
后坐力震得人肩窝发麻,有种绵密又细碎的东西,顺着骨骼悄然蔓延到心脏的位置,呼吸间,一大群蛰伏的虫蚁挣扎着要爬出来,紧接着后脖颈一疼——
成蕤扔掉空针剂,语气冷硬:“向导素带得不多,你控制下情绪。”
喻沛抬手想按按太阳穴,被战术目镜挡回去,他原地怔过好一会,才哑声回道:“嗯。”
阮筝汀无法出声,他困于这具躯壳里,犹如喻沛困于过去,如此麻木,又如此清醒。
精神体被口器咬碎,又在脚边重新凝化,再不知疲倦地扑上去。
喻沛的精神力损耗严重,雪豹难以长时间具现化,它的尾巴缺失,平衡力大幅下降,死亡愈发频繁。
夕阳崩落,尸血凝聚的岩浆之上,梦境和视线开始无序。
枪声不绝于耳,阮筝汀逐渐分不清身边飞溅的到底是谁的血。
警报声漫长而冰冷,反重力系统损毁,黑烟冲天,蘑菇般的房子挨个垮塌,脏湿雪盖掉落于草甸上,丰碑在螯足下碎成齑粉,哭泣天使翅膀折断,缠着花枝的洁白身躯伏于地面,一捧体液唰地泼上去,植被打湿,军靴匆忙踩过,碾碎了那朵花。
“砰——砰——”
“哒哒哒哒——”
没有幸存者。
救援军一茬一茬搭进去,踏着同胞的尸首,找到的全是已感染人员。
耳信里,结束搜救任务的士兵在报情况。
“f9清查完毕,幸存人数0。”
“g1清查完毕,幸存人数0。”
“清查完毕……幸存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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