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门关上,从里头插好了门闩,小二脸上的笑才淡了。
他朝楼上一指,说:“客官,楼上公子有请。”
我点了点头,抬步便往楼上去。
泠鸢走在我身侧,小声地问:“主子,会不会有诈?”
“肯定有诈。”我偏头睨她一眼,“你没注意那小二带着些口音?”
“哪儿的口音?”
“上清。”
说着话的功夫,我们走完了楼阶,站在了二楼上。
我未往前走,只将楼道里守在雅房门口的两人指给她瞧,“一个是川河,另外一个就是在凤阳碰着的那个链子刀客。”
“你还扇过人家巴掌呢,忘了?”
泠鸢眯起眸子瞧了两眼,轻笑道:“还真是。”
我也跟着笑了两声,抬步朝他们走过去。
最先瞧见我的是川河。
显然他还记着那日在天楼被我扎的那一剑,瞧见我后有些瑟缩,见我手上没兵器才松了口气。
我觉着他这样好笑,便伸手捏了捏他圆乎乎的腮帮子,“都在里头?”
川河点了点头:“都在,就等尊主了。”
“如此,本尊便去见一见。”
我慢条斯理扯顺了衣襟,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燃着一豆烛灯,不甚明亮,却足以让我瞧清楚这俩人是怎样的剑拔弩张。
——站在窗前的黎楚川嘴角带着新伤,坐在桌边的萧祁半边脸颊泛红,像是挨了一耳光。
我倚在门边,歪头问:“内讧了?”
萧祁凉凉地瞥了黎楚川一眼,黎楚川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二人视线交汇,又擦出一阵硝烟。
我怕他们再打起来,便扯了张椅子,在他们中间坐下。
瞧着我这两步路走得沉稳,俩人都有些吃惊。
“小玄你……”
“阿之……”
我略扯了扯唇,弯下腰,拉起裤腿,给他们看我裹在皮肉上的白绢,“能走路了,只是还得靠丹药盯着。”
萧祁顷刻便蹙起了眉:“如此行事,日后是要落下病根的。”
我放下裤腿,没骨头似的趴在桌边,懒散地点头,示意他我明白。
黎楚川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发紧:“为了他,你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明明是淡淡的语气,我却平白咂出几分酸味儿来。
我挑了挑眉,问:“怎么,你是吃味了?”
黎楚川整张脸都绷紧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没有。”
我支着下颌轻笑:“也是。”
我的视线落到萧祁身上,笑容里带了些蔫坏的意味,“毕竟你还吃了些肉渣儿呢,要叫屈,也还轮不着你。”
虽有些挑拨的意思在,但我这话说的的确没什么问题。
说起来,这阵子我与黎楚川走得最近,抱了,亲了,要不是腿上带伤,只怕连最后一步都要做了。
比起另外两个,黎楚川可是占了不少便宜呢。
萧祁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咬牙切齿地问黎楚川:“你什么时候做的?!”
相比起从前那冷冰冰的样子,我还是更喜欢这动不动就发怒的,有人气儿的萧祁,便又出言点起了火:“就在他来邝山找本尊的那晚啊,你不知道吗。”
话音落下,萧祁更气了。
黎楚川知道我这点小心思,也没多说什么,只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眨眨眼,抿唇轻笑。
瞧着我们眉来眼去,萧祁怒不可遏,活像是被妻子戴了绿帽子。
他不舍得对我发作,便一把扯住了黎楚川的衣领,作势又要与他撕打。
我轻咳:“正事还没了,你们就先闹起来了,不惹人笑话么。”
萧祁一顿,而后不甘不愿地松开了黎楚川,冷哼道:“我知道了。”
就在我以为他要消停会儿的时候,这厮往桌边一坐,沉着脸骂起了黎楚川,一句接着一句,不带半个脏字,听着却叫人窝火。
黎楚川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嘴皮子不比萧祁差,便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
俩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叫旁听看戏的我一个头两个大。
这还不如打架呢!
我拍了拍桌面,喝道:“都闭嘴!”
话落,室内霎时鸦雀无声。
“就不能有点正经事吗,眼下是给你们吵嘴的时候吗?”我问萧祁:“你可知道温喻之被关在哪儿了?”
萧祁摇头:“不知道,你问他。”
“那傀九手里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接着问他。”
“……”
我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股火气油然而起,“那你来这一遭是干嘛的?”
萧祁摊手,眼神十分无辜:“烟雨楼人手不够,所以才叫我来啊。”
好。
滴水不漏。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管他,只对黎楚川道:“你知道温喻之关在哪儿了么?”
黎楚川点头,说:“昨日我们已经派人将涿州搜了个遍,只有玄天殿还没去过。”
“想来温喻之就关在那里。”
“如此说来,便是要闯一遭玄天殿了。”
我轻啧,却不想引得黎楚川和萧祁齐齐摇头。
黎楚川:“是我们去。”
萧祁:“你身子不便,还是趁早回京华去。”
这种时候,他们倒是又成一头的了。
我瞧瞧黎楚川,又瞅瞅萧祁,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本尊回去,就凭你们两个带的那些臭鱼烂虾,也能将人救出来?”
“痴人说梦吧?”
我这话说的不客气,二人脸色皆有些黑,却没出声反驳。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他们反驳不得。
我捻着平安扣,哼笑道:“你们如今有心思劝本尊,不如想想怎么搞到玄天殿内里的图纸,做好了准备再来打这一仗。”
“我有。”
说着,萧祁从衣襟中掏了张纸,展平了放在了我们面前。
我倾身凑过去瞧,黎楚川也走了过来。
我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问道:“哪儿得来的,靠谱么?”
萧祁还没说话,黎楚川就抢先开了口。
他在图纸的西南一角点了点,说:“玄天殿我去过,此处并无这几栋房子。”
萧祁瞥了他一眼,轻蔑道:“你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玄天殿曾大修过,这处便是新修葺出来的。”
我没作声,低着头细瞧,便在黎楚川的指尖旁瞧见了两个小字。
傀九。
那处是傀九的屋子。
方向,这不就来了。
第71章 处处都压你一头
天光大亮时,我走出雅房。
泠鸢立刻迎上来,与我一同下楼,直等出了酒楼,才开口问道:“主子,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我点点头,将方才与二人商量的计划说给她听:“萧祁带着他自个儿的人在城外候着,等着接应。”
“黎楚川与八风门的人埋伏在城南玄天殿外,等着截杀逃窜出去的残党。”
“至于打头的,便是咱们了。”
话落,泠鸢蹙起了眉。
我偏头睨她:“怎么,怕了?”
泠鸢轻轻摇头,挑了个娇媚的笑出来:“若是怕,便是对不起主子多年的栽培。”
“只是属下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
“属下还以为,萧祁和黎楚川不会让主子掺和进来的。”
“他们自是不想要本尊掺和。”我轻嗤,语气稍凉,“可如今也并非是他们说了算的时候,谁还能再左右得了本尊不成。”
不知想到了什么,泠鸢轻轻笑了一声,却未再多说,只应了声,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往清福客栈去。
我们又走上了那条长街,抬眼便见远处被烧得半边焦黑的朱红色城门。
火熄了,却还冒着浓烟。
乘风而起,遮天蔽日。
见我脚步略顿,泠鸢问:“怎么了主子?”
“没事。”我轻笑笑,“不过是觉得那场火还没烧起来便灭了,有些可惜罢了。”
泠鸢也跟着笑:“不妨事,临走前再给他们添上一把便罢了。”
再添一把,可就不是添在这儿了。
我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
清福客栈。
泠鸢站在客栈门前,轻敲三下重叩三声,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我和泠鸢走进门,霎时被大厅里乌泱乌泱的人惊住了。
——与九阙一同攻城的百十来号人也都过来了,将这本就不大的前厅挤得更显逼仄。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这满室的月牙白瞧着眼睛疼。
与我的闲适不同,九阙和雪蛟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雪蛟说:“主子,属下方才看过,已经有人朝咱们这儿过来了,再待下去,只怕要被人包饺子了。”
我点了点头:“那便不留了。”
我看向九阙,说:“留下二十人来给本尊,剩下的就由你带去城南,跟黎楚川他们汇合。”
向来听话的九阙这会子皱起了眉,“闯玄天殿这等险事,没了属下怎么行。”
“听话。”
我在他头上拍了拍,“你性子稳些,这事儿只可你来。”
做事最稳的那个还在幻胥宫里坐镇,如今只能矮子里头拔将军,挑个九阙来使。
九阙虽是不情不愿,但也知道我的意思,终是捏着鼻子应下,清点了二十个人留下,领着剩下的从客栈后头走了。
“尊主,我们何时出发?”说话的那个少年郎语速极快,带着股子少年意气。
我眯着眼睛瞧他,“早时在城楼上与本尊说话的那个也是你?”
他点了点头,挑唇一笑,露出颗虎牙:“是我。”
“是个机灵的。”
我朝他找书,唤他到近前,贴着他耳语了几句后又撒开他,问:“听明白了?”
这少年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乍然得了个要紧的差事,也不觉得胆怯,仍是说得豪气万千:“尊主放心,我们可不是吃素的,必能将事儿办得漂亮。”
我轻笑,颔首:“本尊等你们的好消息。”
“得嘞。”
少年笑意更深,躬身朝我行了一礼,挑了身量纤细矮小的弟子,与九阙一般,从客栈后门走了。
我轻呵出一口气,往嘴里又塞了颗止痛的丹药,理平整了衣襟,正好了玉冠,抬眸轻笑:“时候不早了。”
“该去血洗玄天殿了。”
许是傀九在城里放出了什么风声,又或是城门边那一场厮杀被人瞧见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出摊叫卖的小贩更是一个都没有。
如此也好,省得我再费力去灭口。
玄天殿离我们所在的清福客栈不远,不过半刻钟就到了。
为什么我能知道得这么准确呢。
因为那止痛丹的药效只有半刻钟。
泠鸢也知道,一停住脚,便轻声提醒我:“主子再用一颗吧?”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从乾坤袖里掏出温钊给的匣子,从里头捻了颗朱红的丹药服下。
回魂丹一入口就化成了甜腻粘稠的水,顺喉滚下,流进腹中。
几乎是瞬间,我周身的刺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丹田中流转不绝的内力。
“果然是好的。”
我轻笑,抬手往高墙上一指,“攀墙,进院。”
率先动的是八风门的人。
一道道月白的身影像变戏法似的凭空而起,长臂一伸,攀住了高墙,借力一翻,便干脆利落地落了进去。
我不用攀墙借力,只用足尖轻点了,便落进了院中。
待落了地,瞧清了院中这一片黑压压的人,我不禁又笑了一声。
难怪如此安静,原来是都在里头猫着。
我看也不看他们,只直直看向站在人群最首却需要人搀扶的黑衣男子,“哟,还能站起来呢?走两步试试?”
他面容与我有七分相似,只眼下少了一点泪痣,眸中又比我多了几分阴郁。
听我此言,他蹙起眉,又惊又怒地咬牙,整个人更显阴寒:“你为何没事?”
我挑了挑眉:“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哥哥我处处比你强一截。”
不知是不是被我自称的这一声哥哥触怒了,傀九的脸更黑了,整个人气得几乎要站起来了。
他咬牙狠笑:“我不与你争这些口舌之快,今日你既来了,就别想走了!”
“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将我们团团围住的黑衣人们立刻有了动作。
我摆手示意身边的人皆别乱动,而后将手指圈在唇边,吹了一声哨子。
哨声嘹亮,殿宇的屋脊上立刻便有了动静。
“尊主,你们且往旁侧躲一躲!”那少年郎手拿着弓,站在屋脊上高声对我道。
我自是听话,闷笑着与他们退到廊下。
确定了不会波及到我们,少年一声令下,那些个早就埋伏在那儿的人们立刻便动了起来。
拉弓的拉弓,甩暗器的甩暗器,更有甚者连毒散与火油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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