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头躲过背后袭来的阴招,单手持刀截住面前二人的剑,回过头,长臂一伸,将那血淋淋的人拉到面前。
我带着些侥幸地去瞧,却只瞧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还真不是。”
我冷笑,两指作钩状,探进那人眼眶,挖出一团血肉出来。
那人惨叫,给我一脚踢开了,头撞到桌角,顷刻便没了气息。
确定了这殿中没有我要找的人,我也不想再拖,内力倾注到手臂,斩断了他们的剑,另一手从腰封里摸出柳叶刀,干脆利落割断了他们的喉管。
鲜血迸溅,饶是我脚步再快,也被溅上了不少。
新血摞了旧痕,更是腥臭难闻。
我皱着眉抹干脸上的血,扯掉摇摇欲坠的发冠,快步出了南殿。
如此,便只剩一座北殿未踏足过了。
杀霓裳时,便是在北殿动的手,如今轮到他师父了,想来也是一样。
北殿大开着门,似是在迎我来。
里头没点灯,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抬步走进去,刀尖在地砖上擦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老匹夫,还在做缩头乌龟?”
无人应我的叫嚣,只那黑暗中有阵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我摸着黑循声而去,脚尖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我蹲下身,伸手去摸,便触到了一片温凉的皮肉。
“温喻之?是你吗温喻之?”我摇晃着他,压低了声音唤,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我摸向腰间,没有摸到火折子,便单手揪住他的衣裳,吃力地将他拉到殿门边。
廊檐下那一点吝啬的光照在他脸上,终于叫我悬着的心撂了下去。
这是温喻之。
是我的温喻之。
我将他的头扶到我膝上枕着,抖着手从荷包里拿出提前配置好的止痛提神的丹药塞进他嘴里。
可他不知多少日水米未进,嘴里极干,根本咽不下去那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没办法,我只能将药丸在嘴里含化了,嘴对嘴给他渡过去,又咬破手腕,以血相佐,才将这一丸灌了进去。
这丹药是我亲自配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再加上温喻之身子不差,没出现虚不受补的状态,很快便醒了过来。
他先是蹙眉,而后挑起带着细碎伤口的眼皮,慢吞吞挪动眼珠,瞧见我之后,霎时就红了眼眶。
“这是……这是在做梦吗……”
我抚着他的眉眼,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现在呢,还像做梦吗?”
温喻之呆愣愣地瞧着我,好一会儿后才挤出来个字,“像……”
我被他逗笑了,我该笑的,可那嘴角如何都勾不上去,也难阻鼻子发酸,眼泪落下,尽数砸在温喻之脸上。
温喻之也红了眼睛。
他想给我擦眼泪,可实在太虚弱,几次都没能抬起手来,便也作罢,“抱歉,又叫你心烦了。”
“这些话,等出去了再说。”
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半搀半搂着他往殿外走,只是还未走出去两步,就有一支带着火光的羽箭飞了进来。
我拉着温喻之躲了,却发现这箭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羽箭扎在桌上,顷刻便燃起了火。
也就是那点火,让我看清了殿中随处可见的棉絮和地砖上亮堂堂的火油。
我说为什么北殿无人守,原来是等着要把我们当柴烧呢。
殿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我带着温喻之强冲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自是不想在这阴沟里翻船,于是乎借着愈发亮的火光,我在打量起着殿中布置,寻那么一线生机。
忽然,我的视线落到了北殿后墙的一道被几块木板封死的窗上。
窗外是什么地方?
又是一支箭来,我再来不及细想,勾着温喻之的腰便将人抱到了窗边。
他比我高些,也比我沉,只抱着他走了那么几步路,我缠着伤腿的绢布就裂开了。
那道绢像是某种禁制,它一裂,刺骨的疼霎时就漫了上来,叫我险些站不住。
我一把扶住窗框,暗自咬牙,咬得满口皆是血腥味,才将那一声痛呼咽了回去。
“还知道出地宫的路吗?”
“知道。”
“那就好办。”
我深吸了口气,强忍着疼,用短刀撬开窗框上的木板,而后一肘顶开了窗。
窗外是一片黑暗,不见灯火,也不闻人声。
是坏事,也是好事。
我歪靠着窗框,对温喻之扬了扬下巴:“来时我已经打开了地宫的大门,想来已有人进来了,你去找他们,他们自会带你走。”
我的药有效果了,温喻之有了力气,拉我的手都大了些,“那你呢?”
“我自是也要走,只不过不与你同路。玄天殿主不杀,我今日便是白来了这一遭。”
瞧着快要蔓延过来的大火,我推了温喻之一把,语气稍急,“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温喻之没动,只执拗地瞧着我:“我们一起走,不然就一块死在这儿,也算是死同衾。”
这种时候还倔个什么劲儿啊!
我目眦欲裂,忍着痛上前,狠狠地推了温喻之一把。
温喻之大头朝下摔出去,额上又添了道口子。
他艰难地爬起来,伸出苍白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袖子,眼泪转眼就爬了满脸:“一起走!不然我就陪你一起死!”
火焰近在咫尺,热浪炙烤着我的后脊,回魂丹的药效已经散了,我浑身都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想着等温喻之走了,我再吃那最后一颗回魂丹,可他不松手,我便当着他的面,吞下了那一颗毒。
火光烈烈,温喻之自是看清了。
他愣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你……你吃了什么?”
“你爹给我的奇药,好用得紧,若是你觉得心头过意不去,便唤我一声小叔叔好了。”
我平复着呼吸,扯掉温喻之抓着我袖子的手,推他的时候,还随手顺走了他裹在衣襟里的血扇。
“用来用去,还是它最顺手。”
我抬眼看向温喻之,朝他笑笑,“走吧,我们定能再见。”
说罢,我拉过窗扇关上,用柜子抵好了,不让温喻之再有进来的机会。
还能再见吗?
我不知道。
可有人说过,我这一生富贵长寿。
他是个神棍,但我信他,也信我这一身的本事。
第74章 干脆毒死你算了
冷。
像在寒冬腊月跳井,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敲一下都带着响,呼吸间是难言的痛。
热。
像被架在火上烤,皮开肉绽,焦黑化炭,稍稍一碰就化为齑粉,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我想睁眼,却像被魇住了一般,陷在细碎粘稠的黑暗里,半点都挣脱不得。
……
被这冰火两重天折磨了不知多久,我终于醒来。
一睁眼,对上的就是钦北肿得像核桃的眼睛。
他不知哭了多久,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唯有眼眶红得像要能滴出血来。
见我醒了,钦北抹了把泪,从一边的矮案上拿了水,扶着我一口一口顺下去。
润过了嗓子,我轻咳了声,才欲说话,钦北就将杯子一丢,转身出去了,只给我看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坏了。
不好哄了。
算了,晚些再哄吧。
我轻叹,又躺回去了。
我歪在香软的被褥间,看着金碧辉煌的吊顶和坠着美玉宝珠的帷幔,有些恍惚。
我果真回来了?
我真斩了那老匹夫的狗头,从那暗无天日的地宫里出来了?
我吃力地动了动,只觉得手脚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钻心的痛从四肢百骸漫过来,引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做梦。
我果真还活着。
看吧,我就说那神棍能算准。
不过除他算得准之外,我这身通天的本事是不是得占个大头?
我扯唇轻笑,不慎牵扯到嘴角的伤口,这点笑才不情不愿地落下去。
“你还有心思笑,怎么不疼死你个腌臜货。”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刻意拖长声音的冷嘲热讽与药汁清苦的味道一同传进来,一个磨我的耳朵,一个钻我的鼻子,叫我两样都不好过。
我看向他,笑着讨饶:“我如今都这样了,哥哥且饶我一番吧。”
连曲轩横我一眼,从鼻子里哼出冷气,“尊主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啊,我怎么敢叫尊主不痛快。”
我受不得他阴阳怪气的调子,便笑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还望哥哥莫怪。”
他沉着脸说话,手里的托盘摔得叮当响,“尊主冲冠一怒为蓝颜,是顶顶大的功臣,何来的思虑不周,我又哪儿怪的着你。”
“哥哥真不怪我?”
连曲轩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自然。”
我舔了舔嘴唇,笑得无比纯良:“那我想见见温喻之。”
“……”
连曲轩怒极反笑,也不再看我,只扭身下床,在屋里头找起了东西。
我问:“你在找什么?”
连曲轩冷笑:“找东西给你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一个痛快的。”
他装模作样地找了半天,忽然从腰封里抓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纸包出来。
他指着纸包对我说:“挑个喜欢的,哥哥亲自送你走。”
我撇了撇嘴,伸手作势要指,却又停住,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哥,我疼。”
“活该。”
“就你这一文钱能买仨的做派,疼死了也算干净。”
说是这般说着,他却还是狠不下心来真不管我。
他在我腰后垫起枕靠,扶着我坐起来,而后坐回床边,端了碗给我喂药。
本该是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却因为他脸色实在太难看,抓着汤匙搅弄的动作太大,而显得像什么投毒案的现场。
兄友弟恭……
啧,差点把他忘了。
我咽下一口苦药,皱着脸道:“哥,傀九怎么样了?”
“腿断了,人还活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连曲轩笑了一声,像嗤笑,也似感慨,“下刀都避着要害,难得你也有心软的时候。”
“那能怎么办,到底有血缘横亘着,他到底是我弟弟,就算真是烂透了,我也不能不管他。”
我轻叹一声,瞥见连曲轩无波无澜的脸时有些疑惑:“你怎么半点都不吃惊?”
连曲轩抬眸瞧我,实打实嗤笑道:“我长了眼睛,不会自个儿瞧么,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长了对摆设。”
“狗屁,分明是你趁着他俩都昏着,来了招滴血认亲。”
秦长欢倚着门框,轻而易举就拆了连曲轩的台。
连曲轩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禁回头怒瞪他,“甭说这个,你俩沆瀣一气这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秦长撇嘴,朝着我扬了扬下巴:“算什么账,又不是我叫他跑的,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还能捆了他不成。”
连曲轩说不出话反驳,却又隐约觉得何处不对劲,蹙着眉生起了气。
他将药碗往我左手里一塞,起身走到门边,拎起了秦长欢便往外走。
秦长欢没挣扎,只是朝着我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我有些懵,可等他们走了,一人鬼鬼祟祟摸进我房里之后,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哪里是来瞧我的,分明是引连曲轩出门去的饵。
他出了门,才有登徒子好进我的门。
只不过我现在这副尊容只怕不好瞧,也不知这登徒子来此做甚。
“你什么时候收买了秦兄?”我喝着味道古怪的药汤,幽幽地问他。
他说:“铁衣局的主子可不是我一个无名小卒能收买的,我只不过是说要来瞧你,他便欣然应了,打了包票放我进来。”
说着话,他又来抓我的手,只是顾念着我掌心的伤,不敢握上来,便可怜巴巴地勾着我的尾指轻扯。
我没回应,也没抽回手,只无声地纵容了他的动作。
不知我这点纵容被他错会成了什么,他的眼睛霎时亮了,连带着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蛋也多了两分人气儿。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指节,垂头盯着,灼热的视线落下来,叫我有些无所适从。
“温喻之。”我喝完了最后一口药,将药碗塞在他手里,十分自然地抽回手,“你要在这儿盯着我瞧一整天么?”
将药碗放到矮案上的温喻之一愣,转瞬便摇起了头。
他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我是有许多话要讲的,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歪歪地贴着枕靠坐着,心平气和地说:“那就慢慢说。”
“为了我而伤成这样,值得吗?”
“既做了,就是值的。”
温喻之又沉默了。
他抬起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凝着我,像两口深井,映出我的影子。
我觉得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看了我许久,只嗫嚅着问出一句话: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回头?”
“因为它说要救你,要回头。”
“他是谁?”
“心。”
我用左手在心口按了按,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心。”
温喻之一怔,将我的话在嘴里咂了两遍,觉出味儿来之后眼圈霎时红了。
他像是要哭,可嘴角却是扬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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