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燕六扶住了她,随即又双手扶住她腰际,用力向上一送,赵樱泓只觉得身子像是飞起来了一般,轻松跨上了马背。
马儿呼噜了两下,似是还不熟悉这位骑马人,且没有接收到这位骑马人的明确指示,马儿迷茫地在原地踏了几步,转了个圈。
赵樱泓有些紧张地抓着马鞍,陌生于马背上的晃动,害怕自己摔下去。
但随即身旁一阵风刮过,燕六不知何时也已飞身上马,这单人马鞍无法坐两个人,她是跨骑在马鞍后的马背上,双手环过赵樱泓身躯拉住缰绳,将她护在怀中,随即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发出一声呼哨,催马前行。
“长公主,在下单人匹马,让您受苦了。若您以后夜里还要出行,在下给您备一架车。”燕六柔声道。
“不用,骑马挺好的,我很喜欢。”赵樱泓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寒风,望着两侧逐渐被抛到身后的街景,兴奋极了。
随即她想到了什么,道:“去年我就和你说了,莫要再唤我长公主,要叫我三娘。一会子去了闹市,你可千万要改口了。”
燕六笑道:“好,在下记住了。”
“你也不要谦称在下,亦不要再用敬语唤我。现在你我无贵贱,你可记住了?”赵樱泓强调道。
“嗯,记住了。”燕六觉得此时的赵樱泓有些孩子气,这也许才是她最本真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催着马儿小跑前行,赵樱泓却嫌弃有点慢,催促道:“六娘,骑快点。”
“我怕你会害怕,不安全。”燕六谨慎道。
“我不怕,你骑快点!”赵樱泓不服气了,自己是从没翻过墙、骑过马,身手也笨拙,总要她护着、帮着,但她不想给她留下一个胆怯畏缩的印象。
她赵樱泓骨子里是向往自由,想要如鸟儿一般自在飞翔的人,胆子可一点也不小,今夜敢于偷出府去夜游,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好,你抓稳了。驾!”燕六一亮嗓子,脚后跟狠狠一磕马腹,马儿立刻撒开四蹄加速奔跑起来。
赵樱泓惊呼一声,这加速有些超乎她的想象,她身子一下没坐稳,加上马镫长了些,她不能完全蹬住,身子不自禁地向右侧歪了下去。
燕六立刻腾出左手环住她腰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稳固住她的身子。单手抓缰绳,继续策马快速前进。
寒风将赵樱泓面上的金面吹得冰凉,她本还兴奋于奔腾驰骋的快意,可身后逐渐传来的温暖,还有那环在她腰间的臂膀,却渐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心口再次热流涌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满足。
新城冷清一些,尤其是公主府附近的街道,这附近的民居大多搬迁,除了一处坊市,剩余的房舍大多都要被皇室征用,成为一些公卿贵族的新住所。
而入了天波门进入旧城后,两侧街景瞬间热闹起来。到处张灯挂彩,喧嚣非凡。
因而进了旧城,马速就被迫慢了下来。燕六带着赵樱泓骑马缓行于街道之中,欣赏两侧的热闹景象。
赵樱泓自幼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汴京城来往过几次,也只是在车马簇拥之中,甚么也看不清,更看不到寻常百姓的劳作生活。偶尔会在元日、上元夜间出宫,那也是全程紧张护卫,不能靠近闹市,只能远远在楼台上观望,差遣宫人下去采买顽物、吃食到楼台上供她们享用。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进入闹市之中,春社之夜,家家户户都要去凑热闹。尤其是越靠近州桥,人流就越密集,骑马已然不是很能走得动,她们不得不下马来,徒步行走。
此前在入旧城前,燕六为了不引起旧城守门禁军的关注,更换了自己的面具。她的马鞍旁挂着的驮包中有一副备用面具,并非是燕六娘那标志性的吓人的傩面,只是一张很朴素的银面。她趁着赵樱泓背对着她不注意,迅速换上了。
赵樱泓发现时还小小的吃了一惊,但这一换面具,燕六给人的那种凌厉霸道的印象为之一柔,越发和煦可亲了起来。
燕六顺便将自己的龙尧剑用黑布条裹了,也拴在了马鞍侧,藏在了驮包后。
今夜社火,街道上也有不少人戴着面具逛夜市,社火本身就带有狂欢的意味,也是青年男女约会的时节。故而她二人面上这一银一金的面具,在人群中倒也并不特殊显眼。
燕六牵着马走在赵樱泓身侧,保持警惕地观望四周,心中时刻紧着一根弦,要护她周全。赵樱泓却甚么都感到新奇,不论是卖顽物的小摊贩,还是卖吃食的串街郎,她都要凑上前去仔细看,问东问西,一定要弄明白是什么。
“这是甚么?”她不知道是第几次问道,这刚路过一个推板车的小摊贩,板车上搁着好几个坛坛罐罐,里面冒出一股香甜气息来。
摊主见眼前这位面戴金面、一身绸缎的秀气男装娘子凑近询问,连忙笑道:
“娘子您看看,这是自家做的狮子糖、双峰儿、林檎干,甜丝丝,好吃着哩!”
“那我要一点。”爱吃甜食的她顶不住诱惑说道,小贩立刻每样都给她称了一纸包,末了道:
“二十文钱。”
赵樱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钱,不由得看向身后的燕六。
燕六无奈地笑了,从腰包中取出钱袋,付了钱。
赵樱泓欢喜地接过纸包,取了一颗林檎干,揭开面具下缘露出唇口,含入口中,顿觉酸甜可口。
她想与燕六分享:“吃吗?”
“我不吃,你吃罢。”燕六笑道。
赵樱泓想着她可能不愿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揭开面具吃东西,故而也没有再坚持,想着一会儿给她打包回去。
她们慢慢顺着人流来到了州桥上,桥两侧一字排开全是鱼龙百戏。扛鼎寻撞、吐火吞剑、踩跷拿顶、柔术叠碗、耍枪弄棒、跳丸走索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惊奇的就是那走索,竟然横在州桥旁的汴河河道之上,与州桥平齐。那人在长索上翻转腾挪,看得人手心冒汗,直呼惊险。也因如此,吸引了大量的人围观,无数人高声叫好。
赵樱泓何曾挤入如此热闹的人群,万事万物都在吸引她的眼睛,她都觉得自己要看不过来了。
“长…三娘,你跟紧我了,莫要乱跑,这里人太多了。”燕六见人潮汹涌,心中愈发担忧,又见赵樱泓对甚么都好奇,实在担心她出意外,也顾不得太多,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走。
赵樱泓只觉得她的手粗糙又温暖,这在方才针灸时她不慎触碰自己时就已然感受到了,低头去看,她的手纤长有力、骨节分明,十分好看。包裹着自己的手,寒夜里就像套进了暖手套一般舒服。
燕六带着赵樱泓努力挤出人群,总算下得州桥,站在桥下河畔,凭栏向桥上远望,此处人潮总算没有那么汹涌,燕六打量赵樱泓,询问道:
“你可曾磕着碰着?”
“没事,莫担心。”赵樱泓见她如此紧张,不由觉得好笑。
燕六长舒一口气:“我就怕护你不周全,你若有一点闪失,我可真是……”她没说下去,赵樱泓望着她追问:
“可真是甚么?”
“三娘接下来还想去哪儿?”她转开话题道,“只要不去州桥上拥挤就好,这四处逛逛都无碍。”
“暂时不走,就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赵樱泓莞尔一笑,不再追问什么,“这里可是那日车马受惊时,你出手救我的地方?”
“是,是这里。”燕六颇有些感慨地回身望向身后的那处茶肆,“杏园”二字入眼,恍如隔世。
当时的她不过仗义出手,何曾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与马车中的贵人相伴夜游,故地重走。那贵人还成了她的妻子。人生境遇可真是变幻莫测。
赵樱泓好奇问道:“你是从那杏园茶肆二楼跳下来的罢,当时你在做甚么?”
“我…我也不记得了……”燕六笑着打了个马虎眼。
赵樱泓噗嗤一笑,道:“我不信,不过是你不愿说罢了。神神秘秘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弄明白你是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六心中苦笑不已。
赵樱泓站在河畔,将糖果蜜饯都尝了个遍,随即都塞给了燕六:“你收着,都带回去吃。”
“三娘,这是你爱吃的,你拿去吃。”燕六推辞。
“我怎么能都吃掉,剩下的都给你吃,这是你花钱买的。”
“我不爱吃甜的,就当是我送给三娘的。”燕六无奈道。
赵樱泓一愣,只觉得这句“我不爱吃甜的”有些熟悉,好像有谁对她说过。随即她想起来是驸马韩嘉彦。她不禁对这种巧合感到奇怪,但也并未多想。
“可是……我回去后也没地方藏,会让侍女发现的。”赵樱泓道。
燕六想了想,无奈只得收下,装入驮包之中。
赵樱泓又对其他东西感兴趣了,远处传来歌声,原是一家妓馆,妓馆门头上做出一个露台来,有歌伎正在上方吹奏弹唱:
“意中有个人,芳颜二八。天然俏、自来奸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再三偎著,再三香滑。久离缺。夜来魂梦里,尤花殢雪。分明似旧家时节。正欢悦。被邻鸡唤起,一场寂寥,无眠向晓,空有半窗残月。”
赵樱泓对淫词艳曲不是很熟悉,但听这词曲写得极其香艳,一时面庞发烧,幸而有面具遮挡,故而瞧不出来。
“这是甚么词?”她转头问燕六。
燕六回道:“若我没记错,当是柳三变的《小镇西·仙侣调》。”
“你竟然会知晓这等词曲?”赵樱泓不禁挑眉望她。
燕六一时发窘,道:“没奈何身边有人酷爱柳三变的词,耳濡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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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也没撒谎,她那师兄没事儿就爱哼柳三变的词曲,虽然是个清静道人,从不近女色,但却酷爱艳词,美其名曰“唱多了便无欲亦无求”,也不知是个甚么歪理。
赵樱泓半信半疑,想来可能燕六这样的江湖人士,时常会出入秦楼楚馆打探消息。她身为女子自不可能嫖宿,但耳闻淫词艳曲倒是很寻常。
“三娘,咱们还是离开罢,这场合不是我们来的。”眼见着门口汇聚了一帮喝得醉醺醺的醉汉,正勾肩搭背地要往这妓馆中去,一时四下空气都变得酒气熏天。燕六眉头直蹙,轻声道。
赵樱泓点头,正准备随她离去,忽而迎面吹来一阵风,将砂砾吹进了她的眼里。她迷了眼,于是驻足,唤道:
“六娘,等一下,我迷了眼睛。”说着用手去揉,可面具碍事,于是她将面具摘了下来。
“莫揉,我找点水给你冲一下,你等等。”燕六去自己的驮包中找水囊。
就在这节骨眼上,那一群妓馆门口的醉汉中有一人看清了赵樱泓的面容,一时色心大起,立刻扑了上来,凑近她调笑道:
“呦,这小娘子穿个男袍,不曾想面具下如此绝色,让官人好好瞧瞧。”
赵樱泓凝眉怒目,冷声道:“让开!”
“哎哟,很有脾气呀。”说着就要抬手来摸她面庞。赵樱泓往后退开,而侧旁伸出一只手,铁钳一般抓住了这男子的手腕,狠狠一拧,立时痛得他跪地哀嚎起来。
“你是谁的官人?!”燕六怒气冲天,声如爆裂火焰,“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说一次,我卸掉你一个关节!”
第五十九章
“诶呦!我错了,我错了,女侠饶命,我嘴贱,我掌嘴!”这醉汉还真是“能屈能伸”,将欺软怕硬表现得淋漓尽致,被燕六拧得痛不欲生,当即就跪地求饶,用剩下的那只手拼命掌自己的嘴。
“滚!”燕六厌恶地一脚踹在他心窝,将他踹飞老远。这家伙登时闭过气去,歪倒在地,半晌没了声息。
其余在旁围观之人,包括此前和这个醉汉一起来的另外几个男子,都慑于燕六身上的霸气,站在一旁畏畏缩缩,压根不敢上前。
燕六怒意未消地拉起赵樱泓,道了句:
“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赵樱泓顺从着没有说话,她也被燕六这么大反应给吓着了。燕六将她扶上马,她自己也飞身而上,纵马穿过街巷,扯过缰绳向北离去。
此时赵樱泓面具下的唇角才渐渐弯起,心口微甜。
夜风拂面,燕六控马最终停在了汴河畔某处清静的行道树下。借着附近楼台的灯火,燕六小心为赵樱泓清洗了一下眼睛,赵樱泓用自己的巾帕拭干面上的水,感到舒服多了。
“三娘,夜里出来实在太危险了,你还是莫要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了。尤其是妓馆这类地方,更是三教九流,污秽不堪。你身子金贵,经不起一点冲撞。”她再度劝道。
“嗯,我知晓。我只是太久不曾到热闹的地方去玩耍了。这些场合,我也只是一时新奇,我更想去山水间畅游,只可惜……实在没有机会,哪怕是你,也不能大白日的带我出去不是吗?夜间游山水,那是不成的。”她怅然道。
燕六一时沉默,陷入思索。
“咱们回去罢,热闹我也凑过了,我已满足了。”赵樱泓笑道,此时对她倒显出几分洒然来。
约莫到三更正中,二人回到了公主府外。燕六带着赵樱泓从府东门侧便门旁翻入,来到了下人房旁的柴房侧,小心避开下人房里仍在进出的人,最终将赵樱泓安稳送回了雪蕊院寝室之中。
赵樱泓没想到自己的府内还有这样一条路径可以翻入,便暗自记了下来。想着以后这个位置必须要让下人们注意点,免得除了燕六之外的歹人也摸清了这处位置,潜入进来。
当然,短期内她暂时不会这么做,因着这些日子燕六要频繁夜入府中为她治病。
“三娘,你早些歇下吧,针灸后更需休养,莫要劳累。”燕六站在牖窗外,轻声对她道。
“你明夜也会在这时来吗?”赵樱泓希冀般问道。
“是,针灸需要持续七天,明夜我再来。”燕六点头道。
“好,我等你。”赵樱泓展颜,犹如昙花夜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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