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王驸马,承蒙指教了。”
随即甩脸便走,几步跨过栈板,下栈板时忽而脚跟一勾,精准而大力地将栈板打翻,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啊!”那王诜突然被看上去和和气气的韩嘉彦阴阳怪气了一句,正发懵间,冷不防栈板翻了,他惊呼一声,霎时落入金明池中。
这时韩嘉彦才回头,装作惊诧地喊道:“哎呀!风大,王都尉落水了,快来救人!”
喊了一嗓子,她便冷笑着立在岸旁,欣赏王诜在水中扑腾的场景。
“噗~”还在船上的媛兮等随侍真是大开眼界,忍俊不禁。她们虽不知王都尉到底和韩嘉彦说了甚么,但看那嘴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今这一遭,可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也不能做得太过了,韩嘉彦守在岸边,直到确认禁军将王诜捞上岸,没有生命危险,才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岸旁,追上了远处正向后观望的赵樱泓。
王诜落水的事,没能得到向太后和十一皇子回头,他二人只是吩咐禁军捞人,却懒得上前关怀,可见这王诜如今在皇室眼前的地位。
这家伙以为天家召他回来,是既往不咎。加之向太后给了他好脸色,他已然有些飘飘然。
他在席间观察韩嘉彦与赵樱泓貌合神离,听闻韩嘉彦本来前途无量,但因为长兄打压,尚公主被断了前程,还以为韩嘉彦必然对公主心怀怨恨,像他一般。所以他才会与韩嘉彦谈起纳妾的事,以为能拉近彼此关系。
可惜,他实在是看错了人,更打错了算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走到赵樱泓身旁,赵樱泓抿唇望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因着有外人在场,韩嘉彦只是温和道:
“回去吧,雨还在下,莫打湿了衣衫。”
她们在禁军的护卫下入了水心五殿,雨廊下,与向太后、十一皇子问安告别。向太后乜了韩嘉彦一眼,见后者垂眸谦恭的模样,笑了笑率先离去。
十一皇子心想肯定是韩嘉彦踢翻了栈板,也只有这魔鬼先生敢在向太后面前做这样的事。因而他躲开三丈开外,只匆匆道了句:“三姊、三姊夫晚安。”随后见了鬼一般撒腿就跑。
小兔崽子,韩嘉彦在心里骂了句。
此后,她们沿着水心五殿的廊桥慢慢往下榻的西楼而去,赵樱泓终于忍不住问:
“你刚刚做了甚么?”
“没甚么。”韩嘉彦回道。
“是不是你踢翻了栈板?”赵樱泓憋不住笑出声来。
“我没有,长公主莫污我清白。那是风吹的,王都尉自己没站稳。”韩嘉彦声音里亦带上笑意,嘴上却打死不承认。
“好哇……我真是没想到……”赵樱泓话只说一半,咬住了下唇,忍耐着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不然就会显得太没教养了。
“甚么?”韩嘉彦追问。
“谦谦君子也有坏心眼呢。”赵樱泓扭头看向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有些人是咎由自取。”韩嘉彦轻声道。
“他对你说了甚么?”
“他劝我纳妾,而且要多纳几房以延续子孙香火。”韩嘉彦无意替那王诜遮掩,直接坦白道。
“我就知道,真是死性不改!”赵樱泓很气愤。
韩嘉彦没有接话,但神色凝重,想起蜀国长公主的遭遇,她亦十分愤慨。蜀国长公主过世的时候,她已有十三岁,已然上了龙虎山,并未亲身经历当时的境况。她是后来才听闻,当时还是太后的高氏和先帝神宗,闻听噩耗悲痛欲绝,连带着整个汴京开封府都无比愤慨,引发众怒。
此等败类渣滓,这么多年过去仍然不知悔改。哪怕才华盖世,自己也必要教训教训他,好叫他知道厉害。
“你会纳妾吗?”韩嘉彦心中正愤懑不平之时,忽闻赵樱泓冷不丁问道。
韩嘉彦看向赵樱泓,后者却并未看她,眸光下垂,盯着身前的地面。
她不禁苦笑了起来:“长公主,您莫要胡思乱想,我韩嘉彦绝不是王诜,今日不是,明日不是,此生都不是。”
“你若要纳妾……我也……”赵樱泓却踌躇着,未把韩嘉彦的话语放在心上。此时的她出于补偿心理,想要应允韩嘉彦纳妾。
“莫要再说了!”韩嘉彦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赵樱泓愕然抬眸望向她,就见她神色无比严肃地道:
“莫再提纳妾的话题,我很不喜欢听。我绝不会纳妾,韩六此生……只有赵樱泓一个妻子。”
说到此,她唇瓣微颤,抬眸凝望了赵樱泓的面庞片刻,竟第一回 抛下赵樱泓,率先离去。
赵樱泓的心房仿若被重锤砸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呆然站立在原地。直到媛兮等人赶上来,她才在众婢女、内侍的护送下回到了寝殿门口。
彼时韩嘉彦也尚未进屋,立在屋外廊道之上,负手观看下方天井之中的水景。
下方天井直通金明池,内里圈出了一片锦鲤池,种植着莲花。这个季节莲花尚未开放,只有荷叶冒头,被池旁的石灯笼照亮。
赵樱泓感到有些难以面对他,她知道自己伤到了韩嘉彦。对他来说,纳妾并非是补偿,而是一种对他人格的羞辱。而自己竟然未能察觉到这一点,真是太不应该了!
而那句“韩六此生只有赵樱泓一个妻子”,如此振聋发聩,深深击穿了赵樱泓的心。这是韩嘉彦第一回 唤出自己的姓名,诚挚而热烈,让十八岁的赵樱泓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她内心愈发煎熬起来,觉得自己太卑劣了,不配拥有韩嘉彦的喜爱。
她们沉默下来,不再交流,而是各自梳洗准备就寝。这间下榻的寝殿被分为了东西,中央以帘帐隔绝。赵樱泓在西,韩嘉彦在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今日意外牵动伤口,她需要一个更为私密的环境来检查一下伤口,故而以出恭为借口躲入了净房,拆开绷带,细细观察伤口。好在已经愈合的痂口并未撕裂,但是估计内里本来长好几分的筋肉又裂开了,故而才会如此疼痛。
哎……她默默叹了口气,又手口并用,重新将绷带扎了回去。然后出了净房,躲在了外面的屏风之后,谢绝了一切服侍,自己兑了热水梳洗。
“驸马,您真的不需要服侍吗?”有内侍在屏风之外询问道。
“不用,我不习惯服侍,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韩嘉彦回绝道。
“你下去吧,莫要打搅六郎。”韩嘉彦听到了魏小武的声音,魏小武到底是她身边人,了解她的习惯。
过了一会儿,当韩嘉彦泡好脚,准备唤魏小武进来帮忙倒水时,魏小武却忽而在屏风之外道:
“六郎,长公主命人送了一碟香拌玉板,一碟羊肉包来,她说您晚食没吃多少,必然饿了。还有,她还给您送了跌打药膏来,要小人给您按摩一下左臂。”
韩嘉彦愣了片刻,摇头失笑。
她这是知道说错话了,哄自己开心呢?
“吃食你放外面罢,跌打药膏送进来,我自己涂上就行,不用你按摩了。”韩嘉彦道。
“喏。”魏小武依吩咐行事,绕进屏风给韩嘉彦送药膏时,韩嘉彦叫住了他:
“小武,你有什么心事,与我说说。”
魏小武顿住手中端盆的动作,忽而向她俯身叩首,道:“六郎赎罪。”
“这是做甚么,快起来。”韩嘉彦连忙扶他。
魏小武长跪不起,俯首压低声音道:“长公主第一回 去秦氏医馆那一日,小人随行长公主车驾旁,认出了拦路的万掌柜。小人……猜想您兴许与万掌柜商量着,隐瞒了长公主甚么事。小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因而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烦扰不已,生怕……”他说不下去了。
韩嘉彦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询问道:“你可曾对他人提起过此事?”
“小人曾向万掌柜请教该如何是好,万掌柜劝我向您坦白。除此之外,小人再未对任何人提过。还有就是,当时岳克胡也在,他也认出了万掌柜。”魏小武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武啊,你们一家服侍韩氏一族,有多久了?”
“自祖父起,已历三代人。”
“你是你父亲独子,如今却被遣来随侍我身旁,你可知其中深意?”
“小人明白,小人是六郎的人,一辈子都是。”
“很好,你已无退路,但前路光明,你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你今日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听从了万掌柜的建议,这是非常好的。”韩嘉彦道,“待我在长公主府立稳脚跟,你一家人也一并接来,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在公主府长长久久,岂不美哉。”
魏小武双眼晶晶亮,忙叩首道:“小武承蒙六郎提携,一辈子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你自听我的吩咐,做好你的分内事,其余的不必管。时机成熟,你会明白我到底瞒着长公主甚么的。”韩嘉彦笑着拍了拍他的发顶,“去忙罢。”
“喏。”魏小武除去烦扰多日的心结,顿时心情飞扬。六郎不愧有君子之风,早知如此,他该早些坦白才是,何苦纠结这数日。
此后各自收拾就寝自不提。
夜深了,水心五殿的灯火逐渐熄灭。韩嘉彦靠在垫得厚厚的软榻之上,思索着方才自己对赵樱泓说的那些话。
她是不是说话太重了,赵樱泓会不会心里很难受?
她踌躇烦忧,加之手臂一阵一阵抽疼,一时间不能入眠。
也不知迷瞪了多久,忽而身侧传来脚步声,隐隐有香风拂来。此时主寝殿之内只有她与赵樱泓二人,下人们都在外屋休息。因而来者是谁自不必说。
韩嘉彦闭着眸子,未曾睁眼。她能感受到赵樱泓在她身侧立了片刻,本以为她只是来看看自己,却不曾想赵樱泓还是开口说话了。
“嘉郎,你睡了吗?”
“嗯……长公主有事?”韩嘉彦装出刚刚苏醒的迷蒙语气,回应道。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赵樱泓的语气里满是负担,而韩嘉彦此时已然猜到了她想要说甚么了。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赵樱泓隐隐哽咽的声音:
“我对不起你……我…与他人有私情……”
韩嘉彦的心顿时皱缩成一团。
第八十四章
“长公主……”韩嘉彦缓缓从软榻上坐起身,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回应甚么才好。
“我对不起你……”赵樱泓哽咽抽泣。
韩嘉彦心中实在太难受了,分明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却让赵樱泓背负如此沉重的道德负担。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才是。这实在太荒谬了,荒谬得她竟有些想发笑。
但此时若笑出来就实在太怪异了,她无言以对,只能起身,缓缓展开怀抱,试探着去拥抱赵樱泓。
不出意料,赵樱泓瑟缩了一下,退后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怀抱。
韩嘉彦叹息一声,轻声问道:“你与谁有私情?”
“燕六娘……”赵樱泓哑声回道。
“燕六娘,就是那个前段时日闹得满城风雨的侠女?”
“是。”
“所以是因为她,你才一直不愿与我同寝?”
“是。婚后那几日,我几乎每晚都会与她在一处。”赵樱泓深深垂首。
“甚么时候开始的?”
“婚前……”
“她救你车驾之前?”
“不,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之后我在外公家小住,她无意间又闯进了我所住的楼台,因此相识。”
韩嘉彦沉默了下来,赵樱泓忐忑地揪着手指,道:
“你不惊讶吗?她是个女子。”
“惊讶,同时也很好奇,女子与女子之间,是否能产生真正的情爱。长公主与她亲厚,那可以称之为与他人有私情吗?”韩嘉彦轻声道。
赵樱泓直到此刻才缓缓从自己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她发觉眼前的韩嘉彦显得异常平静,话语更是异常柔和温暖,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先生一般。丝毫不像得知妻子红杏出墙后,丈夫该有的状态。
而韩嘉彦的问题,也让她陷入了思索。这问题她已经思索良久了,至今未有答案。她对燕六到底是一种甚么样的感情?若说那是依赖,必然是的,自己感念于燕六带来的温暖与包容,终于有人能走进她内心。若说那是情`爱……到底什么才是情`爱?
“你与她亲近过吗?”
“亲近……”
“拥抱、牵手、接吻,还有……”
“没有!”赵樱泓惶急地打断她,“我只是……牵手与拥抱是有的,但更进一步的并没有。”
“那么,你想吻她吗?”
“她一直戴着面具,我怎么……”
“你想吗?”韩嘉彦打断她,继续问。
“我……说不清,好像没有过……”赵樱泓有些痛苦地回忆道。
韩嘉彦再度沉默,心中发苦,面上却笑了起来:“长公主,你多半是因着一直不曾与人亲近过,才会如此罢。拥抱、牵手,寻常的姊妹与闺房密友也都能这么做,你若不曾对她起情·欲,就实在谈不上爱上了她,更谈不上与她有了私情。”
情·欲……赵樱泓细细思量,她对燕六实际是有情·欲的,她对燕六包裹在衣衫之下的身体,产生过深深的好奇与迷恋,更有甚者,她曾想过与她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模样,也想过她温热粗糙的手抚摸自己时带来的愉悦快感。
但奇怪的是,她确实不曾想过要吻燕六,许是因为她总是戴着那幅面具的缘故。在赵樱泓心中,燕六的面具是不存在的,但燕六的面容也是不存在的,因而她心中的燕六形象是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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