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原本趴在明洲的脚旁观察,一听见“吧唧”声,猛地站起来,“呜呜呜”地叫着找什么,原地绕了几个圈然后前爪搭上沙发从一堆抱枕里面翻出了花生玩具。明洲看着蝴蝶走过去,把花生玩具给了夫晚元,想要交换小黄鸭。
夫晚元好说话,摊开手掌把小黄鸭放在上面等蝴蝶叼走。
明洲看着蝴蝶小声叫着向后退,然后又小碎步跳着往前走,一口咬住小黄鸭,绕着客厅一圈又一圈地走。
他穿着薄毛衣和牛仔裤,嘴下的痣因为脸杵在手腕上而藏了起来。
“谢谢你给蝴蝶的玩具。”明洲坐直身体,站了起来走近夫晚元。
地上还有很多没有拆封的快递,明洲弯腰捡起一个盒子,然后递给夫晚元。
“不用谢。”夫晚元暗暗叹气,头痛于明洲的客气与礼貌。
同样是明家人,明洲的言行举止礼貌优雅,而明诚是那种在别人洗澡时拿走对方衣服、要求对方唱歌给自己听的人。
夫晚元接过快递盒,拿着一把钥匙划过上面贴着的透明胶。
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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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洲看着钥匙划开胶带,手腕上的伤口发痒。
他挪开视线,把手背在身后。右手把左臂的袖子掀起一些,轻轻地抓手腕上面结痂的伤疤。
他的肤色是没有血色的白,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不健康。手腕的血管鼓起撑起皮肤,抓挠时皮肤充血。
白、粉、嫣红。
夫晚元把快递盒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一旁,抬头看明洲。
“你染过头发吗?”因为常年在国外生活,事实上夫晚元很少见到纯黑的头发。都说头发其实没有纯黑色的,大多数亚洲人黑色的头发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自己的头发,都会是棕色的。
但是之前明洲晒太阳的时候,夫晚元发现即使是在太阳底下,明洲的头发也还是很黑。
明洲被问的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自己从小到大都被明崇礼管得很严,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明洲就像是明崇礼豢养的一只鸟,关在明家华丽精致的笼子里面来讨好主人和客人。
明洲一度比鸟还要乖。
他松开自己的手,袖子滑下掩盖住手腕。捏住自己垂下、微微带一点卷曲的头发,明洲低头看了看。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现在应该是24岁吧?”夫晚元问,见明洲点头以后又继续说,“我24岁的时候,头发经常漂染,叶莲娜叫我五颜六色的公鸡,有时候也叫我鹦鹉。”他说着,把手上的钥匙收回自己的口袋,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在相册里面翻找着,一路往上滑,终于找到了一张幸存的“黑照”。他把手机举起一些给明洲看。
那张照片里面的夫晚元染着粉红色的头发,耳朵上还带着花里胡哨的耳钉。他赤裸着上半身,身材很好,左臂上纹着一大片带着枝叶的黑色山茶花,一路蔓延到后背。
也不到鹦鹉的程度吧,明洲想。
“这个时候我好像已经去德国读博士了,”明洲把手机关了,耸耸肩,“很痛苦的时期。”
Dr. Fu变成Professor Fu,24岁到32岁。夫晚元现在的形象确实和以前差了不止一点。当然,即使他保持那样的形象也不会有太多人说什么,夫晚元在领域里的成就足够让所有人忽略无关紧要的外表。
明洲对夫晚元上学期间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他没有出过国,读本科期间纽扣都在身边陪着,大多数他奔波于各种不一样的应酬里,端着笑、穿着精致性感的裙子陪酒。
蝴蝶又走过来,它觉得明洲似乎伤心了,于是拿鼻子拱了拱明洲垂着的手,要把新玩具给他。
明洲拿着塑料小黄鸭,捏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暂时抛开了4年前的事情。
“真好。”明洲只是这样评价了一句夫晚元的生活。
纽扣在21点回来。
她带回了明洲要吃的零食,然后询问了在外面守着的女侍有没有发生什么。
明洲挠手腕的事情女侍自然注意到了,但是这样“轻”的行为,纽扣听了庆幸明洲只是挠了一下伤口而已。
至于明洲为什么会突然挠自己的伤口,纽扣会去礼貌地询问夫晚元他们说了什么话题。
……
又过了几天,气温突然骤降,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明洲找到了别的动画片看,里面有剧情是小男孩去烤白薯吃。
明洲突然也想吃,他没有吃过。
夫晚元一从房间出来,就看见了整个人淹没于枕头堆里面的明洲。
暖气开得比平常要足,熏得明洲晕乎乎的。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和灰色的运动裤,没有穿袜子,赤裸着脚踩在沙发边缘。明洲带着卫衣帽子,抽绳拉紧打了蝴蝶结在下巴上。他的头发搭在肩上,一两根翘起贴在脸上。
“你熬夜看动画片了?”现在才早上六点,夫晚元在这里和他待了两周快三周也没有见明洲早起过。
因为吃药的原因,明洲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欲睡的,睡一整天不吃东西也是没有过。
“我是早起了。”明洲纠正夫晚元,掀起眼皮看一眼他。
夫晚元挑了挑眉,然后去卫生间洗漱。再回来时,他原本穿着的棉布睡衣脱了去,赤裸着上身。
蝴蝶跟在一旁,看上去有点心虚。
动画片刚好放完一集,明洲瞥了一眼蝴蝶,看它那个样子,皱着眉头叫它。
“蝴蝶,你干什么坏事了?”
蝴蝶半眯着眼睛把脸转向明洲,如果有尾巴的话应该要夹起来了。
明洲又看向夫晚元,“它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
干了坏事。
蝴蝶叼着棍子把人绊了一跤,刚好摔在了续了水的小坑里面。
“你今天没有零食吃了。”明洲站起来蹲在蝴蝶面前打了狗一嘴巴,伸手指着蝴蝶教训它。
夫晚元打算去洗一个澡。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丢脸,居然被蝴蝶绊倒在地上。
“我先去洗澡。”他说。
明洲还蹲在那里。
他一抬眼就看见夫晚元转过身以后背后露出来的那一片纹身。蔓延到背部的山茶花凋谢,花瓣落下,只剩下带着繁叶的枝。
很精致的图案。明洲对此评价。
傍晚的时候,卖烤红薯的老爷爷准时踩着破三轮出来叫卖了。
被煤炭熏得发黑的大炉子关着炉门,因为天黑,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橘红的火光。
明洲早上看动画片看的想吃烤白薯,断断续续想了一天,终于决定要去买。
夫晚元陪着他。
爷爷踩三轮车的速度很慢,头上戴着棉帽、手上戴着粗糙的手套,手指的部分破了洞,露出粗糙年迈的手指。
大门口发白破损的春联耷拉下来一截,明洲的半张脸缩在围巾里面。
他站在门口不是特别敢叫对方。夫晚元没出声,有些坏心眼地等着明洲开口拜托他。
然后老人蹬着破三轮缓缓开到他们面前。爷爷和明洲对视,然后停了下来。
“姑娘买红薯吗?红薯很甜的还是热的……”老人自信介绍。
姑娘。
明洲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烤炉,没有说话。夫晚元在后面笑出了声。
“红薯美容养颜的啊,你多吃有好处的。”老人还在继续。
烤红薯美容养颜吗?夫晚元在身后想,自己只听说过吃红薯会发屁,有助于肠道消化。
“我不是姑娘。”明洲把视线挪向了老人,说话声音不大,他把围巾往下勾,露出一整张脸。
“……”老人哽住,觉得自己年纪这么大,今天还是见世面了。谁家小伙子留那么长的头发?脸也是白白嫩嫩的,长得那么好居然是个男的。
“我要一个……五个烤白薯。”明洲没太在意对方把他当成女孩子,自顾自算了一下有多少人、要买几个白薯。
“今天没烤白薯呢。”老人摆摆手,说。
明洲愣一下,然后问:“烤红薯和烤白薯一样吗?”
“红薯甜,买点烤红薯吧,好吃的。”爷爷下了三轮车,扯了个透明的塑料袋下来。
明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夫晚元。夫晚元很高,身材也很好,站在背后和墙一样。
“你吃过吗?”明洲问。
“吃过,”夫晚元低头看明洲,“你可以尝尝,不喜欢吃我可以帮你解决。”
话说的有些暧昧了。明洲想起上次被吃掉的豆腐脑,觉得太奇怪了。于是没理会夫晚元,想着不喜欢吃就给蝴蝶吃,反正蝴蝶今天没吃零食。
明洲过去扫贴在三轮车边上的二维码付钱,接过五袋子的烤红薯,递了一个过去给夫晚元。
进了院子以后又给了三个烤红薯给纽扣,让她拿去分了。
蝴蝶趴在屋子里面看电视,听见明洲开门进来的声音就站起来走过去。然后它闻到了烤红薯的甜味。
狗开始撒娇了。
明洲对蝴蝶一直都很好,明诚说过明洲对蝴蝶的样子好像老父亲和他没有智商的傻瓜女儿。
他站在那里,忍着烫,掰了一小口下来给蝴蝶。他拿着吹了吹,然后抛给它。
蝴蝶小跳着抬起前腿把红薯接住。差不多一口就吞了,又眼巴巴地看着。
明洲摇摇头,“不可以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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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事后夫晚元掰了自己的一块红薯给蝴蝶吃,企图收买明洲天真的“女儿”。
但是蝴蝶是一只有原则的狗,吃的要吃,但是不和外人好。
明洲暗暗洋洋得意。
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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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过年时,明洲也没有回明家的老宅。
明崇礼打电话过来骂他,两个人争吵起来,把明洲刺激得当晚哭得缺氧晕了过去。
纽扣叫来了所有带过来的家庭医生。
夫晚元站在院子的柿子树下面抽烟,蝴蝶蹲坐在一旁。
一支烟燃到尽头,他打了个电话给夫笙。
她是夫晚元的堂妹,夫家很多事情都是由她做决定,知道的也很多。
打电话过去时,夫笙应该是在酒吧里面。
“你等一下,我去安静一点的地方,”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清晰,夫笙咬着烟点燃,含糊着说了话,“怎么了?”
夫晚元问了一下明崇礼的事情,最后问了明洲在明家的事情。
夫笙想了想,然后回答:“明家其实早就已经烂了,你懂吗?明崇礼越老越糊涂,很多生意都被宁家半道截胡了。明诚是很厉害但是也抵不过明崇礼的不顾大局……”她吸了一口烟。
夫笙对酒精反应不大,很容易就可以醒酒。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脑袋就不再发晕。
“明洲,他的小儿子?明洲的存在感其实可以说强,但是不是在什么正经话题里面强。明洲的母亲你知道是谁吗?”
夫晚元说不知道。
“他的母亲是宁阳周家的女儿,以漂亮出名的女儿,被明崇礼强行娶过来当了继室,死的时候40岁都不到,死因是自杀。明洲的长相遗传的是他的母亲,明崇礼瞧得上,推了明洲出来做交际花。”
明家的生意居然真的因此有了起色。夫笙见过几次明洲在酒局上面的样子,欲哭的眼睛、勾起的嘴角、性感的衣裙、裙摆底下游走的手……
再后来夫笙就没有再见过明洲了,听说明洲17岁尝试了自杀,方法和她的母亲一样,选择了粗糙的麻绳掉在房梁之上,被救下来时脖颈之上被摩擦出了深深的伤痕,麻绳沾着伤口渗出来的血。不知道这一次明洲做了什么,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夫晚元挂掉电话以后又点燃了一支烟。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明洲时的场景。
他第一次见到明洲是在自己24岁、明洲16岁的时候。
外貌秾丽的少年穿着红色的裙子坐在长廊上,攀在低矮的围栏上面向下看着来来回回走动的客人,身后站着女侍。
垂下来的竹帘遮了一些光去,夫晚元感觉到视线的时候抬头看,入眼看清的是明洲没有被挡住光的下半张脸和飞过盘旋着的一只红色蜻蜓。楼阁后是群山起伏、树林郁郁葱葱。
光影潋滟之间,明洲笑了起来,开口说了几个字,夫晚元没有看清。
接着蝉鸣四起,树上早开的山茶花“啪嗒”一声,落于青苔泥土之间。
算算时间,明洲那个时候就快要去陪酒了。
他的母亲只去世了一年。
也许夫晚元看见了明洲少见的笑。
夫晚元那个时候刚刚读完博士,因为出现了空闲时间,他选择回国来看望自己再婚不久的父亲。待了几天之后,明诚邀请夫晚元去明家的老宅,他应邀了。
他那天依旧穿的不是那么正式,简单的短袖和运动裤,手臂上还没有纹身。
他迷了路,闯进了属于明洲的院子,最后被赶来的女侍带走。
那一天是2015年8月8日。
夫晚元在此后的7年多时间里面都没有再见过明洲。
在31岁的生日时,同事问他还没有喜欢的人吗?自己有一个认识的姑娘,人很好。如果他喜欢男人,那自己也有认识的单身男人可以给他介绍认识。
夫晚元笑着拒绝了。
七年之间,夫晚元总是会断断续续梦见明洲那个时候的笑,他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对明洲一见钟情了。
迟钝得可怕。
在又一个长假结束之时,夫晚元终于选择了休自己一直没有休过的年假,并且回了国。在夫家的老宅里他也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去找明洲。
只是他没有想到,明洲后来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
半夜的时候,明洲醒了过来。
他的睫毛被眼泪浸湿,张开眼睛的时候眼泪滑落。
纽扣站在一旁,医生也在房间里面守着。只是哭晕过去,压根不需要医生。明洲哑着嗓子让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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