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洲的视线转向他,但是没说话。夫晚元穿着黑色的夹克、牛仔裤和黑色的马丁靴,长长的腿和挺巧的屁股有点吸引人的注意力。
“……伞。”明洲把最后一口水喝完,终于开了口。
雨还很小。
夫晚元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倒不是说他对吃穿住行很奢侈挑剔,而是他很会从事情里面找到乐趣去享受。他可以找到享受晒太阳的乐趣,也可以找到享受淋雨的乐趣。他转一圈手里面的钥匙,夹克上落了些雨珠,头发和脸上也落着一些。小小的、一粒粒,一抹就会变得光滑的水珠。
雨下得小却密,他站在那里反问明洲:“需要带伞吗?”
明洲微微皱着眉,神情有些不满,看起来实在嫌弃夫晚元话太多了。“你为什么要在雨里面问话……不要淋雨。”
意思是让夫晚元要不然上来提他那些没用的问,要不然就拿了伞再出去。明洲带着疑问与一点烦躁开口,语速还是慢吞吞的。
他实在不喜欢下雨天,讨厌淋雨,看见别人淋雨也会浑身不自在。小少爷总是有些怪脾气,有时喜欢让别人听他显得自私的命令。
明洲没有带围巾,因为是临时从客厅里面出来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很薄。脖子上面的疤痕泛着红,细看还能看出一些抓痕在上面,应该是明洲晚上睡觉睡不着、太过于烦躁而挠伤了造成的。早上明诚要走时应该是看见了,不想让明洲再去挠,所以才把他的羽绒服拉链拉起。
夫晚元好脾气地走回了屋檐,看着明洲有些卷的长头发,又偏头看了看开始下得越来越大的雨,带着一点笑问明洲:“你不高兴吗?”
蝴蝶因为被叫住不让淋雨,早上还没有吃到馒头,“郁郁寡欢”的一只狗趴在地上生闷气。它听着两个人说话,抬头看着他们,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哄自己,就坐起来拿爪子去拍明洲的腿,要和明洲握手。
明洲低头看蝴蝶,弯一点腰去摸了摸蝴蝶的脑袋。
“对不起,”明洲站直深吸一口气,“……刚刚我说话的态度不好。”
他一向是发现做错事情以后很快就能认错的人。明洲又敏感且易焦虑,即使是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立马就能想很多。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很不好,于是选择了道歉。
夫晚元欣然接受明洲的道歉:“你是为了我好,对吧?不需要表达过多歉意,”他突然很想摸摸明洲的脑袋,但是感觉需要这种事情需要对方的同意,所以又开口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脑袋吗?”
很唐突的问题。唐突得明洲本来就因为迟钝的脑袋更加迟钝。他卡在那里,抬着头和夫晚元对视一瞬间,发现对方认真的眼神,愣一会后结结巴巴地说话。
“作、作为道歉的诚意,”以表道歉的诚意,明洲想说,“只能一下。”他补充。
有点不情不愿,明洲垂下头,柔顺的、微微打卷的头发轻轻晃动。
明洲还记得对方喜欢自己的事情,也记得明崇礼再三暗示后又明示的话。他不知道夫晚元对自己是否真心,但是目前为止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或者伤害,所以答应对方的这个请求是在不太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有听从爸爸的话的行为。
也许夫晚元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明洲垂着头站在那里,在手触碰发顶时没有躲开。
夫晚元作为混血儿,骨架很大。他的手指宽厚,手指修长,触碰到明洲的发顶时,感觉明洲的大半个脑袋都被握在他的手心里面一样。
很奇怪的感觉,夫晚元像是在摸蝴蝶一样。明洲等了几秒钟就闷闷地说不给摸了。
手从头顶挪开。
不过一瞬间,明洲又说:“再给你摸一下……”
明洲在作为明家交际花的那一段时间里面,被很多明面绅士暗里龌龊的人触摸过身体。
明崇礼喜欢让明洲穿高开叉的裙子,有时是旗袍、有时是礼裙,明洲站在西装革履的陌生人群当中,听着别人叫自己小少爷,感受着腰上与腿上带着满满情欲却没有爱意游走的手。
其中没有一个人会像夫晚元这样轻轻触碰自己的脑袋。
并且只是这样触摸脑袋。
上一次被人这样温柔地碰脑袋,是周宜还活着的时候。
“乖仔,你好中意嗲哦。”(乖孩子,你好喜欢撒娇哦。)
“明洲,你想要撒娇吗?”
夫晚元带着笑意的声音和周宜的重合,明洲想起来妈妈温柔的语气和温暖的手,他的眼泪掉出来,砸在了地上。
雨声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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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没吃到馒头却还要哄明洲的蝴蝶:我只是一只25公斤的小狗。
夫晚元:喜提妈妈的感觉。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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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洲洲,你有冇谂阿妈呀?”(洲洲,你有没有想妈妈呀?)
“你唔好似妈妈一样呀洲洲。”(你不要像妈妈一样呀洲洲。)
“我爱你。”
“好好活下去。”
周宜涂了口红的嘴张张合合,语气温柔。她坐在纱帐之后,对着镜子把自己耳朵上坠着的珍珠耳环取了下来。
……
明洲睁开眼睛的时候,眼泪淌湿了枕头。床脚下有他含在嘴里没有吞下去的药,突然断药的副作用要比想象中的大,因为负面的情绪而产生的躯体化更加严重。
他小声地呜咽,睡在那里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夫晚元轻拍他发顶时的感觉后知后觉让他做了一个好梦,可是醒过来以后孤寂感和思念更加汹涌地朝他扑来淹没明洲。
缓了很久,明洲的手指抽动一下,浑身都因为呼吸过度而发麻。
直至清晨快五点钟的时候,明洲翻过身,滚下了床,摔在了柔软的海绵地板上面。蝴蝶被吵醒,看见明洲趴在那里的时候着急地走过来嗅闻明洲。
房间里面堆满了枕头,角落放着的布娃娃格格不入,倒放在那里注视着明洲。大狗嘤嘤地用鼻子拱了拱明洲的头,见人其实还是在呼吸着的,就舔了舔明洲的手臂。
他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爬起来。他拍拍蝴蝶,示意自己没有事,让蝴蝶去窝里面趴着不要动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蝴蝶。
明洲赤裸着身体,身上除了脖子和手腕就不再有任何疤痕。脊柱线下凹,身上没有多少肉,骨感得不正常。只有臀部还有着一点肉,胸乳的部位微微隆起一些,乳珠有些内陷。
健康时,明洲就是以比此更加丰腴一些的身体博得了明崇礼的注意。
天生就是应该活在男人生下的金丝雀,明洲是明家的宝贝。明崇礼和礼仪老师这样形容。
周宜真是死了也还是给明家留下了宝贝,难怪之前那么害怕自己注意明洲。明崇礼说完就大笑起来。
金丝雀赤裸着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对自己评头论足,那时他还没有从丧母的悲伤中走出来,而从今往后,明洲也一直停留在了那里面,连带着后面叠加的更多害怕与悲伤。
他动作迟缓地穿上衬衫,扣子没有扣到顶,露出了锁骨。裤腿宽松,盖住了脚踝。
他赤着脚走出房间,即使屋子里面到处都开着空调,瓷砖还是冰冷。明洲下了楼,魔怔了一样,悄无声息地想要向外面走去。
院子里面的石板路蓄着脏水,从外面吹进来的叶子腐烂在地面上,还没来得及扫去。除夕买回来的春联已经被纽扣和随明诚离开的女侍一起贴在了客厅的门框上,鲜红的底与黑色的字,喜庆话平平仄仄。
大门被他推开,脚底变得脏兮兮的,细小的石子摁在皮肉上。
2023年2月4日,立春。
河道因为下了几天的雨,河水变得多了起来。明洲畏冷,穿得还那样少,他的鼻尖和耳垂被冻得发红,脸上冰凉。
他打着抖却还是向外走着。河堤一侧用水泥砌起的楼梯混着各种脏物,睡在外面的家犬见到陌生人吠叫起来。
河滩上还有裸露在外的石块,河泥当中生息着黑棕色的虫。水浅的地方还生长着不知名的粉紫色野花,野草茂密,渐黄将枯。
脚踏进河流之中,滑腻冰冷的触感传来。水草摇曳,入耳的只有水流动的“哗哗”声。
明洲还在向前走,河水漫过小腿,接着被拉住手腕被抱起来。
“明洲。”夫晚元叹息的声音传来,蝴蝶站在岸边焦急地徘徊。
石桥上已经有早起的农民开着拖拉机向田地而去,发动机转动的声音轰鸣吵闹。“你点解要拉住我?”(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明洲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他的嘴干燥得起了皮,脸色苍白,说不出的憔悴。他的状态总是时好时坏,这几天不见明洲低气压过,所以到底是让院子里的其他人对明洲放下了警惕。
抑郁症患者总是会身不由己地将周围所有人拖下伤心难受的沼泽里面,他们也不想这样,但是却无能为力,因为自顾不暇。
夫晚元知道明洲难受,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减轻对明洲的喜欢。他不能对明洲感同身受,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明洲传来的伤心。
“我梦见妈妈了……”他自言自语一般,不再用粤语说话,“我会不会被爸爸带回去给人敬酒?”
我不喜欢被人肆无忌惮地触摸自己的身体,不喜欢听见他们看自己时带着打量与衡量的眼神,不喜欢听见他们或许对母亲说过的浑话。明洲感受着自己母亲经历的一切,却因为被刻进骨子里面的教育不敢反抗。他甚至还在害怕爸爸不爱他,害怕明崇礼不再说出未曾带有爱意的夸奖的话。
死去是最好的选择了。明洲说不出这些话,他的双手无力地蜷挤在夫晚元的胸膛处,脑袋抵在夫晚元的肩颈那里。
姿势很变扭,但是因为刚刚实在是太着急,夫晚元压根没有时间思考该如何把明洲抱起来才能让对方舒服。
明洲感受到了夫晚元抱着自己离开了河滩,上到第六阶楼梯时,明洲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睫毛轻轻打着颤,脖子上面的疤痕被抠的出了血又结了痂。
他伸出手,衬衫袖子滑落一些,手腕上的疤痕也露出来。他冰冷的手贴上夫晚元的侧脸,因为被抱着,他直起腰时比夫晚元高了一大截。
明洲的眼里灌满了哀伤与绝望,他弯腰俯下身。
两个人的脸靠的很近,明洲轻轻地亲吻夫晚元,只是嘴唇贴着嘴唇。
“救救我吧。”明洲闭上眼睛,眼角又被眼泪浸湿。他清楚明了地知道夫晚元的喜欢与对自己的纵容,他想要利用一切让自己好起来。
“对唔住,媽咪嘅乖乖仔。好好活下去。”(对不起,妈妈的乖乖仔。好好活下去。)周宜的信上还带着眼泪,明洲终于想要好好正视妈妈的这一句遗言。
到处都是泥泞的。
2023年2月4日,立春。
今天终于要迎来太阳。
而夫晚元迎来32岁生日与明洲的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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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解释】(粤语好温柔,我不是很会,有语法不对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明洲就属于,先逃避后面对的类型。可能周宜还活着的时候,明洲不见得那么爱周宜(毕竟明洲大多数时候是明家乳母管教),但是死后他逐渐了解了周宜很爱自己、为自己做了很多的事情,再加上妈妈死后爸爸推自己去做的事情结合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所以明洲在梦见妈妈以后,愧疚先占了上方,悲伤让他先想去die。被夫晚元拉起后大脑清醒一点,求生欲和妈妈的遗言让他真的想要去求救。
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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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阿纳托利。”叶莲娜怀里抱着一个金发蓝眼的小姑娘。
“你好,叶莲娜。”夫晚元把烟从嘴里面拿出来,“Привет, Мира。”(你好,米拉。)米拉的父亲也是俄罗斯人,她从小就在俄罗斯长大,并不会说中文。夫晚元看见了小姑娘才想起要和她说俄语。
大多数小孩都好动,米拉坐在妈妈怀里不到五分钟就开始扭动。她扑到手机前,手里还抓着一块巧克力。“Когда ты вернешься домой, брат? Я скучаю по тебе.”(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很想你。)
夫晚元笑起来,手指敲了敲香烟烟身,烟灰掉落在泥土之上。
“Пока вы не научитесь складывать и вычитать в пределах десяти.”(等你学会了十以内的加减法。)
基因是很神奇的东西。两兄妹有着同样的妈妈,一个是31岁就成为了数学系的教授,一个却对数学一窍不通。夫晚元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时还在嘲笑叶莲娜找了一个笨蛋做二婚丈夫,生出来的女儿也是笨蛋。这句话让夫晚元和他吵了一架,不认为小姑娘应该被这样形容。
米拉最讨厌数学,听见夫晚元的话尖叫着跑开,嘴里嚷着再也不让夫晚元回家的话。
叶莲娜总觉得自己对夫晚元有所亏欠,听不得这样的话,于是呵斥了米拉。米拉又从远处尖叫着说哥哥对不起。
叶莲娜摇着头,实在受不了小女儿的吵闹。她让米拉保持安静以后,转过头叫夫晚元的俄罗斯名字,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了笑意。“生日快乐,阿纳托利。”
夫晚元道谢,因为屏幕里面不再有米拉的身影,于是咬着烟嘴吸了一口烟。两颊微微凹陷,再次呼吸时吐了烟出来。
“你的爸爸发邮件给我,说你回国了。”叶莲娜没说前夫发来的邮件内容有多幼稚,她把手机从手机支架上面拿起,“怎么突然就想着回去了?”
夫晚元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只是看着走廊上一闪一闪的灯泡。过了一会,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问叶莲娜,“妈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母亲听见自己孩子的情感有状况总是兴奋的。叶莲娜从沙发上坐直,一整张脸出现在了屏幕里面。“Есть ли у тебя любимый челове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夫晚元很真诚地点了头,并不害羞或者是感到不自在。“叶莲娜,你喜欢人时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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