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会在什么地方。”阎曈环视着四周,栀丁还小,还在爬行期,如果在外面非常容易被踩踏受伤,而且两个人没听到过栀丁的声音。
“不是在河里,就是在祠堂。”即墨皱着眉头分析。“不能被这么牵着鼻子走了。”
说着即墨就冲进了那顶银色的轿子当中,而阎曈立刻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过去就抓住了这个时间点上在轿子旁边执伞的自己,轿子前的埙声陡然停止,所有执伞的人都转了过来。两个即墨从轿子里慢慢走了出来,而后站在了阎曈身前。
“到最前面去。”两个即墨异口同声。
四个人走到最前面,边走即墨边念着什么,两个即墨一路撒着纸钱往前走,走到了进入极黑夜的边界时,两个人咬破手指,在脸上画出锦灰堆,并在额头上又画出两只眼睛,而后长长地吟唱。“开路解劫,借方相四目,生人回避咯~”
“万怪烟消云落,酥透九原千丈土,
薄命轻如叶,残魂转似蓬,练拖三尺白,花谢一枝红……”
吟唱的词句像是带着光一样,丝丝缕缕地往四周密密麻麻的执伞人身体中钻进去,四个人一边走,一边唱,直到走到河畔,即墨拿出日晷,极为浅淡的影子,落在了一个吉日当中。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开此川,伶人来葬。白鸽之魂来扫井,安葬亡者大吉昌。生人生魂出,亡者死魂入。”
执伞人一个个慢慢走进了河中,没多久就填满了附近的河道,黑漆漆的夜色之下,人肉叠人肉的积压着,血在极暗的环境里,像是黑色的石油一样朝着远处的河水蔓延,然后倒流至祠堂的方向。
四个人慢慢转身,祠堂下方的水池有血像是薄纱一般一层一层地将马尾绣裹起来,没多久就已经裹缠出了一个怀孕女人的身形,肚子的位置,还有孩童的小手印时不时凸显。
“哥哥……”栀丁的声音从腹部传来。“快来杀了我。”
第75章 75.九曲黄河Ⅴ
即墨和阎曈慢慢走到祠堂门口,那个被马尾绣裹挟出的怀着孕的女人,微微颤动着,马尾绣随着它的颤抖,如弦奏似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一个人在说话一般。如黑雾一般的东西扯着它,嘤嘤的呜咽闷闷地传了出来。
即墨和阎曈身后另一个时间段的他们,慢慢溶解进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两个人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蛰萤和那个男人分别站在那个祠堂的门口,扬起手在地上撒了一把铜钱,铜钱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分布错落,但是却慢慢生出血红色的脉络交织着,绘出一个巨大的太阳金乌的图腾。
他们缓慢地单膝跪了下去,手缓缓掐诀,手臂随诀微动,最后双手在身后结印。祠堂里,一个棺材自水池当中漂浮出来,尾端冲着门口,那个棺材很奇怪,看起来像是一个四足长方形箱式木棺,但是棺外壁满绘纹样,却是他们曾见过的水族特有的干栏式石棺的石雕花纹,盖板和两侧板的纹样图腾给人感觉狰狞又慈悲,边角里勾勒着大小相同、排列有序、深浅一致、距离相等的圆圈,然后绘两条相距2厘米的直线将圆圈联结起来,形成规整的菱形格,其内填绘各种云纹,盖板上的菱形格内填绘卷草纹;两侧板菱形格内填绘花卉、蔓草、花瓶和树枝、树叶纹等,两端的挡板正中各刻画出一个大圆圈,其两侧用之前他们在木桩幻境那里见过的不知名的植物点缀,花纹皆是棕红、橘红、红、绿、黄、蓝、黑色描绘花纹。
木棺所施彩绘线条流畅,画技娴熟,色彩鲜艳庄重。里面,应到是个很尊贵的人,可当棺材慢慢在门口的阳光里散成一堆灰烬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具没有面孔的木头人,还是一个木头女人。她缓缓抬起被巨大衣袖盖住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的眼睛位置猛地撞了下去,两个黑黝黝的洞,看不见尽头。
即墨和她对视着,却莫名从那漆黑的眼窝里看见了滔天的大火,那股子灼烧的痛感,仿佛让他瞬间回到了积夜河底,回到了被那些怨恨和恶意日夜贯穿灼伤的时刻。银色的轿子再次出现在祠堂门口,有水自轿子里缓缓溢出,蛰萤和那个男人伸手,扶住那个木头人,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在进入轿子的瞬间,木头人成了即墨,而那副棺材成了阎曈,轿子的一端系着一个埙,转瞬就被一只手拿了起来,三个人、一个轿子再次走进了执伞的人群中,直到,即墨和阎曈冲进了轿子……
这段突兀的记忆缓慢消散,而那个女人的模样和他们眼前被马尾绣包裹的身形重叠了起来,等阎曈反应过来的时候,即墨已经走进祠堂站在了马尾绣前,手距离那个身形的肚子,就差了一点点。
阎曈立刻冲过去想要拦下他,刚跨进祠堂,地面一下子像是一块悬空的地毯一样,无法承重似的软了下去,阎曈的手不自觉往周围抓去,头不自觉地后仰,结果就看到即墨一只手撕开了马尾绣,在其裹着的那个头颅和木头架子组成的人体,抱着头就转过身朝他扑过来,完全不顾及困在木头骷髅架子里的小栀丁。小栀丁眼睛里出现了怨毒的神色,但被破裂的马尾绣瞬间将她重新包裹了起来,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
即墨死死抱着那颗头。
“抓住我。”
即墨平静的声音和他颤抖的身子象是两个极端,当他落入阎曈怀里的时候,阎曈出于保护幼崽一般地本能,捂住了他的眼睛,上面的祠堂的一切被他们自己的脸堵住,他们全部都往下望,上面的光亮被那些脑袋层层叠叠地挡住,这些前赴后继的、他们自己的脑袋逐渐被挤得变形,眼珠子凸出来,最后嘣落,血肉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似乎是想要将他们活埋。
铁链像蛇一样缓缓自下面伸出,一碰到他们就将他们死死捆往下拖,失重的感觉还没缓解,两个人就像是被拖进了粘稠的水里,完全无法呼吸,然后就没了意识。
等即墨再次幽幽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殿中的戒室中,整个身体伏在高低杆上,手腕被铁链绑在两端翘起的鸟饰上,头完全抬不起来,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块地方。耳边传来很多声音,庞杂又熟悉。
“少祭司,少祭,死。”是蛉蜻的声音,但是却苍老了许多。“少时祭祀,而死,虽然是孩童,可谁让你就是这种身份呢……”
即墨眼前的区域被一片阴影笼罩,熟悉的一双脚慢慢走进,巫的黑袍与傩戏面具落在地上,露出的双脚从光滑白嫩变得粗糙斑驳,显现出的垂地的衣摆上植物画着一只凶兽,豹眼怒视,龇牙咧嘴,犬齿突出,血口洞开,咬住一柄匕首,好似能吞掉一切灾祸和妖魔鬼怪。这是吞口,吞口之后,是阴阳鱼的太极底图,这是只有族长才可以穿戴的图纹。
原来,蛉蜻就是族长蝉姝的半身。即墨从来没有在这一刻一般如此讨厌自己的聪颖,当初教导自己吞噬蜧蛇,不过是让自己更加容易被控制,还有每次月圆时侯的血药、每次让自己留在祠堂的言语、每次帮自己度过生死攸关时刻的那些事……原来都是精细的谋求算计。他心底某些隐秘的温暖忽然就被打破了。阎曈被吊在藻井上,被蛇死死缠住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即墨在下面,看着他头顶的灰色雾气慢慢变成了黑色与红色交缠,绝望和杀意纠缠的颜色。
“生即是罪孽。”楼氏老人的声音从族长身后传来。“我们是,可他……”
“我们没得选择。”蝉姝拿出来一支人骨头做成的笔。“来。”
那支笔自蝉姝手上漂浮起来,慢慢到了即墨的身前,死死朝着他的心口扎了下去,那是自即墨出生时,就被取掉的,他心口的肋骨,那根骨笔自即墨心口划下,一点一点,像是要在即墨身上写下什么字来。
阎曈见状心焦起来,不自觉地剧烈挣扎,却被蜧蛇越缠越紧,下面即墨嗓子发出尖锐的呼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那疼痛撕心裂肺,打破了他承受的极限。阎曈的手终于挣扎出了一点缝隙,他将手术刀从袖口抽出来,狠狠扎进蜧蛇的皮肉里,蜧蛇一抖,阎曈就从藻井上掉了下去,他快速转身背部着地就地一滚,而后冲向即墨死死地抓住了那只骨笔。
而后一只手,也帮着阎曈抓住了那根笔,阎曈侧过头,发现居然是初五。阎曈顺势一个膝击折断长杆,抽掉,将即墨抱住。
“没用的挣扎,徒劳无功,”蝉姝叹息地看着他们,而后转向阎曈。“只会让他承受更读懂而痛苦,你会害死他的……”
阎曈抓住即墨的手更紧了,他环视四周,其他的巫走上前来。
“不要看他们。”即墨伸手,心里莫名有一个念头让他去制止别人去看,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捂住阎曈的眼睛,却没力气。“你会后悔。”
巫的傩戏面具一个个落在地上,江识的脸从红色的头盖巾里若隐若现,然后被江家那些死在太阴殿的人的面孔吞噬了下去,最后那个面孔成了一团恶心的肉,但是死死拽住他的还是江识的手。但另一侧的巫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将江识的手掰了下去,换上了自己的手。
那是郑元书,他跟江识完全不一样,他像是完全吞噬了其他人一般支配着这具身体,他看着即墨,没有任何表情。周围的其他的巫夜慢慢浮现出各自的面孔,都是他们最熟悉的人……还有一个他们见过的早就死亡的脸,有着阎曈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名字——01。
阎曈果然揽住即墨的手见了那人的脸不由得一紧,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个称呼01的工作人员的声音,随即,01也发出了同样的语音语调,阎曈脑海忽然产生了一个让他不可置信的想法,他闭目思索,再睁开眼的时候,01脸已经被另一张脸所吞噬,那是曾经通缉的杀人犯早就已经执行了枪决,阎曈忽然明白了即墨的意图。
他们看向了握住那支骨笔初五,此时却完全看不清他的脸,明明能看见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却无法再脑海里形成一张脸的印象。
地上的面具又缓慢回到那些人脸上,逼着他们退回道黑暗当中,周围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徒留了一地即墨刚刚流出的血,还有一个空的牌位。
那个人拿着那支骨笔,走到两个人跟前,眼神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是要成神,还是被牺牲,你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了吗。”
“墨墨救我!”江识的声音传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你……”郑元书的声音紧随其后,但被裴映叶尖锐的叫嚷打断。
“怪物就该去死!你不是我的孩子!只是借我肚子爬出来的怪物!怪物!!”
“听话,和我守着祠堂才是你的宿命……”蛉蜻的声音也不紧不慢地传来。
还有尹水水“墨墨,你为什么不救我,水下面好冷。”
他曾庇佑过的族人。“为了我们全族,求你献祭给神吧!”
“我们养育了你十余年!求你再次庇佑我们吧!”
“少祭司!”
“墨墨!”
……
那支骨笔再一次往前递了递,即墨看着那支骨笔还有牌位。
“可我,不是我啊。”
第76章 76.九曲黄河Ⅵ
“你问他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吗,说明你之前,已经问过很多人又或者,是问过同一个人很多次,如果一直是小鬼头的话,说明‘我们’已经来过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我们’不止一次地来过。”阎曈将即墨慢慢支撑着站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警惕地看着递笔过来的那个人。“以至于,所有配合你的人,都稍显急躁,似乎像是走流程一样,急着将我们推过来。”
“所以,其他的‘我’在哪。”即墨缓过来一点力气,问。
“你还真是……”那个人拿着骨笔,轻轻敲击着那块无字碑,有些不耐烦。“总是在意料之外,但真的让我厌烦。”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果然,总想着自我牺牲的,不是神,更为自私的,才是神。”一个穿着彩衣,带着非人非兽的青铜面具走了出来,一副古巫的装扮,他与那个人将即墨和阎曈夹在中间,藻井透下来的光被蜧蛇遮住了一半,将两个人光暗分割了开来。
“你们果然还是没有得到教训,这一次,又是觊觎哪个神的尸体?还是……要弑神呢?”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伸出手,掐住了那个巫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下了死力气。
巫的面具慢慢从红,变成了黑色。“长生这种事,只有你们神仙有,这本来就不公平。”
即墨搭在阎曈的肩膀上的手,偷偷用了一些力气,脚尖碰了碰他。阎曈了然地低头看向地面,光影交错,他们两个的影子,却像是阴阳鱼的眼睛一般落在地上。
“时间是水,但是漩涡最平静的,永远是风暴眼。”即墨笑着跟阎曈耳语,小虎牙露出来。“记得,趁机杀掉所有人,这里可是九曲黄河阵,谁都是凡人,他们用的一切,都是障眼法,愚蠢的像是古彩戏法……我来了。”
即墨说着踏上阎曈的肘窝窜上他的肩膀,而后一跃,拽住蜧蛇抡圆了就往下冲,蜧蛇自带的云雨瞬间就将空间内的一切扫了个干净,而后将另一只手猛地差劲心口,本就残存的一点心脏地经络被他抓破,沾了血的手在蛇头开始写下了阎曈看不懂的文字,但另外两个僵持的人发觉了,那是水书,立刻想要过来阻拦,但瞬间蜧蛇被即墨拽着首尾相连,以血所书的符文也一笔成型,蛇悬在半空将其他一切彻底隔开,风暴随着衔尾蛇的转动猛地卷了来,只留下了即墨和阎曈在风暴的中心。
“神会被剥夺,成为凡人。但是神兽可不会。”即墨摸了摸蜧蛇,像是在摸一条狗,而后身体就砸了下去。
阎曈立刻将栽倒的即墨接住,低头一看即墨的瞳孔有一只都散了。
即墨死死拽住阎曈的领子,另只手将血迹抹上了阎曈的眼睛。“别信看到的。”
随后,即墨利落地从阎曈身上翻身起来,只是落地时轻微踉跄了一下,被他立刻稳住。“我支撑不了多久……速战速决。”
云雾掺杂的风暴中,时不时会甩过半虚的影子冲进他们的身体当中,阎曈莫名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有什么被替换了,但是说不清。
“快点!如果你不想我们被后面已经洗过脑的我们顶替的话!!”即墨说着,抽出随身的匕首,就将风暴中露出一个脑袋的郑元书的脸划烂,里面露出黑色的虚无,散在地上,像是某种极为肮脏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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