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存接过来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深,与徐汀对视一眼彼此心中皆有些复杂。
“我也是没想到,他区区一个七品小官入户部也不过一年左右,竟贪了两千两之多,实在是……”徐汀一时说不下去,朝傅宴存挥了挥手,“你自己看吧,简直是不堪入目!”他从前一心只关心手头的公务,虽然也听过不少贪污的案子,可这次是自己亲自查出来的,到底还是有些触动。
傅宴存又看了几页,冷笑一声道:“没有那群酒囊饭袋以身作则,哪有他的今日。”
官员补实缺要给吏部孝敬,想早日归案要给刑部孝敬,报销费用要给户部孝敬,工部兵部更是不用说了,便是徐汀也知道那是顶好的肥差。
这几年边境骚动不断,军队屡次报销军费,这倒是让户部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傅宴存合上书,朝徐汀拱了拱手,道:“你算是替你们户部除害了。”
徐汀默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说道:“害虫又何止他曹致甫一人,除不尽的。”
傅宴存没说话,他从前在挥庸自然是比徐汀更知晓官场的腐朽,如今监卫司掌权人又是池楼,掣肘少了这两年只怕是嚣张更甚,有过之无不及。
许是发觉私下不宜谈论公事,徐汀摆摆手,笑道:“不说这个,一早便听闻你重回监卫司了,这是好事,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闻言傅宴存也勉强露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恭喜说太早,不过贺礼我就收下了。”
这份贺礼可比任何宝物都价值连城。
“眼下的情形就算我呈给了尚书大人曹致甫怕也不会收到严惩。”徐汀神色变得严肃,看这傅宴存语气凝重地说道,“我知道给你是最好的选择。”
在徐汀看来傅宴存如今又重新在监卫司做事,拿着这些自然比他更名正言顺。
傅宴存起身作揖,郑重其事地谢过徐汀,“此事多谢你,若不是你帮我找到这些东西,曹致甫和傅玥的事情怕是还要再拖下去。”
曹致甫和傅玥的事情一直拖着,傅宴存也一直无所行动便是在等徐汀的消息。曹致甫好不容易才混到了户部当差,头上的乌纱帽于他而言才是最要紧的,也只能以此作为要挟才最为致命。
从徐府离开后傅宴存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福顺巷的宅子,他要问问傅玥对于这些事情是否知情,若此事会牵扯傅玥倒也不好办。
一推开门就闻到了艾草的气味,傅宴存抬脚往厨房走去。
傅玥和水云正围着蒸笼看什么东西,见傅宴存回来了,傅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下,叫着水云将馅料拿过来。
水云把东西递到傅玥手里才转过身向傅宴存行了礼,解释道:“眼看快要清明了,小姐是想试着做些青团。”
这些时日过去,水云已经改口不再叫傅玥少夫人了。
傅宴存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看傅玥手里的面团,怪不得刚才闻到了艾草的味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傅玥已经捏好了一个碧绿的团子,她将青团放到容器里,头也没回道:“我马上就好,你出去等吧。”
三个人在这里特别是傅宴存身材高大,厨房显得也实在有些挤了,傅宴存应了声好便转身出去了。
等了一小会儿傅玥便出来了,傅宴存也没说其他的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看了。傅玥略翻了翻便懂得了这是些什么,也大概揣摩出傅宴存拿给她看的意思。
“这些我都不知,他进户部之后很少同我说起公事。”傅玥说完又将东西还给傅宴存。
于其说是很少提起公事,不如说是想看两厌,话不投机半句多。
傅宴存颔首,跟他猜想的不错,傅玥根本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情,这样他便放心了。
“既然如今那我现在就去曹府一趟,若是顺利的话,明日一早便去官衙出具文书。”
傅玥见他说着便要出门,连忙站了起来,“我跟你去,我还有话对他说。”
自从小产后傅玥便一直养着没出过门,如今好不容易看起来精神了些,傅宴存怕她此去又会动气便出言劝道:“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你就去那地方了。”
哪知傅玥更坚决,摇头拒绝了傅宴存的提议,“我一定要去,他欠我的一两句说不清。”
傅宴存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劝,只是闪身去了厨房让水云去拿了傅玥的披风再跟一起去。
三人出门时正是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傅玥凝眉看了看这样妩媚的晚霞。
也是这样的黄昏,锣鼓喧天的热闹,她坐在花轿里满心欢喜地嫁进了曹家。
第123章
曹家门口已点起了灯,风将纸糊的灯笼吹得打转,毛笔写就的曹字被烛火映得若隐若现。
门口的小厮见到傅宴存猛地后退了几步,他显然没忘记前些日子傅宴存强闯的可怖模样,心里犹还怕着。
瞥到他身旁的傅玥顿时又惊又喜,那日少夫人被舅爷从曹府抱走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害怕,他以为傅玥几欲要撑不下去了。今日一见不仅好好地出现了,气色还比孕中好了不少。
他怯懦地看了傅宴存一眼,又恭敬地对着傅玥道:“少夫人好,舅爷…舅爷好。”
傅玥没应他的问好,开口道:“曹致甫呢?”
“少爷在…春华楼应酬,怕是要用了晚膳才会回来。”他说完这话又悄悄瞥了眼傅宴存,果不其然傅宴存又沉了脸色。
春华楼是什么地方,傅玥冷笑一声,只觉得狗改不了吃屎。
“老夫人在吗?”
小厮连连点头,“在的在的,老夫人此时正在膳厅用膳呢。”
傅玥闻言便要立刻进门去,脚刚踏出去就被傅宴存揽住了,“既然马上不是一家人了,去别人府上还是容他去禀报吧。”
小厮登时瞪圆了眼睛看着傅玥,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小的…小的这…这就去。”说完便飞快地跑进了宅子里。
傅宴存让水云把带的披风给傅玥披上,他看着傅玥削尖的下巴,一时更愧悔,忍不住又嘱咐道:“待会进去了,别管那老太婆说什么都不要动怒,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傅玥理了理衣袖,闻言轻笑了下,“我气什么,我是怕她才是受不住。”
听她这样说话傅宴存觉出一丝嘲弄,见她神色一片坦然才真正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就来了人带他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厮告诉了曹老夫人他们的来意,倒也没人再叫过傅玥一句少夫人。
傅宴存自然乐见其成,他想曹老夫人比曹致甫更看得清形势。
厅堂里站了一众曹府的丫鬟仆从,曹老夫人端坐于上位,见到傅宴存一行人眼也没抬,只让身侧的人上了茶给他们。
见状傅宴存也没客气,带着傅玥坐下后,饮了茶才慢慢开口道:“曹致甫呢?我今日来找他是为了公事。”
曹母神色未变,上下打量傅宴存一番,笑道:“致甫为户部官员,你同他能有什么公事商议?”
“自然是监卫司查案。”
见闻言曹母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深处内宅也并不出生高门,只因曹致甫入了仕途她才能过上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不懂官场也不知晓今早的事情,只是听见傅宴存这么说便心猛地一抖连茶也端不稳了。
曹母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看着傅宴存,大惊失色,道:“监卫司…查案?致甫从来安守本分,你为何要查他?莫不是要公报私仇?”
她口中的安守本分便是贪了两千两,傅宴存只冷眼扫过她,转头对着门口的小厮道:“去把你们曹大人请回来吧。”
小厮也听出事态紧急,傅宴存说的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片刻也不敢耽搁就要往外跑去。
“站住!”
曹母腾地站了起来,让人拦下那个小厮,接着转头看向傅宴存,厉声道:“致甫乃朝廷命官,你如今无官无职岂能容你这般轻贱,竟敢说抓就抓!”
傅玥秀眉凝起,脸色一时变得有些难堪,她当真觉得羞臊不已。她这个婆母,视曹致甫如心肝,也是比曹致甫更为看中他头上那顶乌纱帽,逢人便要提起,傅玥从前没少听她自夸自耀过。对曹致甫的话更是言听必从,从来不管何事亦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曹致甫开口她必定万死不辞。
见傅玥神情不对,傅宴存也不欲与曹母再多纠缠,将监卫司的腰牌往桌上一扣,瞬间堵住了她的嘴。
“没说要抓他,只是照例询问罢了。”傅宴存转了转腰牌,目光冷冷射向曹母,“监卫司提审,他便是朝廷命官又有何不可?”
屋内的人瞬间绷紧了心弦,伸长了脖子去看傅宴存手里的腰牌,有眼尖的瞥到了顿时脸色煞白。
那是货真价实的监卫司腰牌,错不了,曹府要大难临头了。
傅玥冷眼看着曹母的神情灰败不已,悠悠开口道:“我哥找她是为公事,我来找他是为私事。”
曹母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傅玥,她曾经的儿媳。
傅玥气色是好了不少,只是小产后人到底瘦了许多,今日出门前也并未梳洗打扮一番,脸颊陷了进去,削尖的下巴也添了几分憔悴。
“私事?你来得正好,致甫也正准备休妻,你今日来了我便让他写了休书给你。”曹母打量了傅玥一眼,见她未施粉黛,穿得也是朴素无华,发饰也只简单地别了一根素簪子,落在她的眼里自然是不如从前在曹府做少夫人那般精致。
闻言水云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曹母,又连忙去看傅玥的神情,见她只是冷笑了一声也没了其他反应,看向曹母的神情像是再看戏台的丑角。
“我是来与他和离的,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了。”
傅玥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她亲自一笔一划写下的和离书。
这话落在曹母耳中像是天大的笑话,她当即便想发作,只是一抬眼看到如煞神一般的傅宴存,又想起他那日一刀劈开桌子模样,顿觉后怕又忍了下来。
于是不等傅宴存再开口,曹母自己便打发了人去,让他们快马加鞭赶紧去把曹致甫叫回来。
三人无话可说,静静地等了许久才听见了一阵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就见两个人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曹致甫许是喝醉了酒,脚步蹒跚地被人拥着走进了厅堂,一身臭烘烘的酒气熏得傅玥拿手帕掩住了口鼻。
想来路上已经有人把兄妹二人的来意说明了,进了厅堂先是警惕地看了眼傅宴存,许是上次傅宴存实在太过凶悍,曹致甫再不敢造次,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朝曹母行礼问安规规矩矩地坐了。
曹母心疼地看着飘在曹致甫脸上的两片酡红,转头对着丫鬟喊道:“还不快叫人端醒酒汤上来!”
“母亲,不必不必…”曹致甫连忙摆手拒绝,接着又止不住去偷看傅玥,好不容易见傅玥抬头了连忙问道,“身子可养好了吗?”
闻言傅玥压根没理会他,捏着手帕把又别过了头。
傅宴存察觉到曹致甫的目光,脸色沉了沉,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监卫司查案,你因何来迟?”
曹致甫心慌地瞥了眼傅宴存,“与户部诸位大人商议公务,这才…来迟……”
傅宴存顿时冷笑一声,去春华楼商议哪门子公务。
曹致甫狡诈傅宴存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将徐汀给他的东西往桌上一扔,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来调查你贪污受贿一事,你最好具实说来不得有半句隐瞒。”
曹致甫瞬间攥紧了衣袖,脸色血色尽褪再看不出醉意,神色惊恐地看向傅宴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入户部不过一年竟贪了两千两白银,军队哪一次报销你没私吞没受贿?光去年连峻城的两次动乱你就敛财七百两,还真是好手段。”傅宴存眼神锋利地看着曹致甫,“从前我竟小看了你。”
方才只是匆匆看了几页,如今傅玥越听越心惊,她没想到曹致甫竟是这样的贪婪无道。
证据具在曹致甫只翻看了几页便觉无可抵赖,他是方才在酒局上才知道傅宴存竟然又被叫回了监卫司帮忙,也没料到傅宴存刚回了监卫司就来找他的麻烦了。
许是知道傅宴存从前的手段,他索性放弃狡辩,只颤巍巍地向傅玥走去,神色凄凉。
“阿玥,从前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回去留香阁了,我会——”
傅玥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和离书递到他的眼前,连眼都没抬一下,道:“我已将和离书写好了。”
曹致甫神色一变,像是没料到傅玥能这样绝情,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既为兄妹自然是如出一辙的咄咄逼人,他伸手夺过和离书,愤恨地说道:“不可能!我要是下狱你也别想逃!”
傅宴存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站起身走到曹致甫身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嗤笑道:“你可以试试。”
他手劲大得让曹致甫肉眼可见地承受不住,面容扭曲地想要挣脱他的手,可听见傅宴存的话觉出话里威胁的意味后又再不敢挣扎,只是脸色哀求地看着傅玥。
“你们…你们如此未免欺人太甚!”
一旁的曹母早就按捺不住了,疾走到二人面前,抓住傅玥的手,厉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要和离也就罢了,还要让致甫遭受牢狱之灾吗?”
傅玥慢慢抬起头,平静地目光扫过曹致甫,最后甩开曹母的手,“并不是我让他做出这些悖逆国法的事,这一切都是他贪念太过。
“而且我不仅要和离,我还要你们如数归还我的嫁妆。陪嫁礼单我还留着,明日我会让人依照礼单来一一取回,今夜你们便准备着吧。”
傅玥说罢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傅宴存道:“我的事已说完了,在门外等你。”
傅宴存颔首便让水云跟着她出去了,曹致甫见状还想在追,被傅宴存一把摁了下来,拽到了自己面前,“把和离书签了。”
“你若是非要拖傅玥下水大可一试,看你能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将她送进大牢。”
见曹母还想说什么,傅宴存抬脚就踢翻了曹致甫身边的凳子,哐当一声巨响,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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