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悟寒和凌烛雀早早便蹿到苍丝坊给祝愉道喜了,东瞧西看的,二楼也逛了个遍,见什么布料都稀罕。
“去年冬天小愉给我们做手套时我还以为你就织着玩的,没想到如今还真把店开起来了。”沈悟寒四处张望,感叹道。
凌烛雀欢快蹦高:“祝小东家,我要跟你预定!早就想试试宣朝的襦裙了,小愉有无推荐的花色呀!”
祝愉给他俩端来冰酪,笑容几分得意:“早就备好啦,小雀的小裙子,小寒的武服,就等你们今日来看,哪不合适我再给改。”
“那小东家这摆件风水不对,是不是也给改啊?”
曲鲤背着手大爷似地悠悠踱步进门,身后还跟着高挑冷峻的尹霖。
祝愉惊喜迎他入座,挠头纳闷:“不会吧,我连桌椅都是按大大你说的方位放的啊。”
“小愉别理他,”凌烛雀啧啧笑道,“曲大师是近来生意惨淡,嘴痒罢了。”
曲鲤睨她一眼,回怼:“司天台倒是生意好,咱们小神女今日还是偷溜出来的吧?”
凌烛雀被朝中老头缠着卜卦卜怕了,赶忙朝曲鲤做了个噤声手势,沈悟寒也替她移开话头:“怎不见元歧岸?他不是向来对小愉寸步不离的。”
尹霖沉沉答道:“圣上召王爷入宫,王妃莫要担心,王爷午间定能赶回。”
没等祝愉应声,曲鲤一挑眉,舀口冰酪,也不看尹霖,顾自叹气:“还说跟着我比在王府轻松,合着某人打两份工呢,人家夫妻肯定门清的事,怎就用得着再传遍话了。”
尹霖一怔,知自己嘴拙,省去辩解,暗中讨饶地扯扯曲鲤衣襟,见人轻哼一声没甩开,才稍稍松口气,将自己那份冰酪往曲鲤面前推了推。
祝愉和凌烛雀都见鬼般瞅着气氛不寻常的曲鲤尹霖二人,相顾惊愕,只沈悟寒憨笑道中午大家可以宰元歧岸一顿好吃的了。
门口双谷吆喝着有客要见小东家,祝愉这才回神,嗒嗒跑去迎客,定睛一看,面前青年容貌昳丽,丹凤眼含着笑,长衫鹰图隐奢,令他一时哑然。
“在下张三,一闲散商人,”青年举止有礼,“来贺祝小侯爷开张之喜。”
祝愉神情复杂地吸口气。
“谢谢你,还有……我不是脸盲,三皇子。”
第十二章
元歧岸是在宫门前遇见的祝荭陶韧之,宣帝寻他不过老生常谈,话里话外还暗示他收拢祝家军牵制皇子们,若说没想过吞军,那是假话,但如今元歧岸总隐隐抗拒将祝愉相关的人事拖进无底浑水,仿佛他只要开了这个头,裂痕便会逐渐扩散,隔绝祝愉,直至无法挽回的境地。
像从未发生过的前车之鉴一般。
他心事重重跃上马,迫切地想赶往苍丝坊见到祝愉,今日开张,元歧岸担心祝愉累着或者应付不来,哪怕吴掌柜和双谷再稳妥,也不如他陪在祝愉身边来得心安。
还是祝荭策马望见他吆喝了一嗓子,元歧岸才回神,陶韧之从祝荭身后朝他颔首,这夫妇俩也是要赶去给自家亲儿的店捧场,应是见元歧岸成亲以来对祝愉堪称溺爱,被养得长了些肉的傻儿子又把他夫君夸得绝无仅有,祝荭便也软了心肠放下成见,她向来直爽,算是将元歧岸看作了自家人,至于陶韧之,姐姐和愉儿如何欢喜,他便同样。
同行途中祝荭打开话匣子,笑道小韩副将跟勤昭王手下的分军统领比试身手输了,正发愤地苦练营里新兵打算对战北纥分军呢,陶韧之随他姐姐一起乐,抬眼见勤昭王望着某个方向抿唇不语,他轻咳了声。
“祝将军她向来讲话没个分寸,但无恶意,王爷莫见怪。”
元歧岸闻声转头,难得顿了下,他如实道:“本王只是看见那家愉愉曾想吃的烧鹅店,寻思晚间能与他同去,并非故意不答话,抱歉,是本王该请二位莫怪。”
祝荭深深吐息,闭眼长叹:“不怪,不怪,就是有点浑身刺挠,小陶,咱俩成亲那会有腻歪成这样吗?”
陶韧之拥紧她,将脸埋在人背后偷笑。
踏进苍丝坊,越过来往客潮,元歧岸一眼望见与那几位好友坐在一桌的祝愉,分开半日的他家小夫人正托腮发呆,忽地朝他的方向眨眨眼,似是不敢相信,下一刻便笑容明亮地高喊小千夫君向他奔来,元歧岸立在原地稳稳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少年,抱紧祝愉的瞬间,他才觉没处着落的一颗心归回原位。
“啊,爹,娘!”祝愉瞧见祝荭与陶韧之,又欣喜地蹦到二人身边。
祝荭脸色十分精彩,摇头故作老成:“儿大不中留啊,哪还想得起我们。”
祝愉哭笑不得,晃晃祝荭胳膊:“我还以为爹娘肯定忙得没空来,打算过几天回家看你们呢。”
陶韧之揽住祝荭,笑道:“你娘她讲笑的,我们愉儿如今也成开店的东家了,忙不忙?一定累坏了。”
“还可以啦,我带爹娘先去二楼逛逛好不好?”
祝荭与陶韧之欣然应好,祝愉先让他俩上了楼梯,又不放心地回身碰了碰元歧岸手指,怕人跑掉似地小声叮嘱:“小千要乖乖等我。”
被他清澈眸光望着,元歧岸忍不住侧身以宽背阻隔众人视线,低头往祝愉额上亲了下,抚着他脸颊摩挲,轻声笑:“嗯,为夫就在这,愉愉去吧。”
等祝愉衣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元歧岸才收回目光,迤然走到那群好友桌前,本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只觉头顶落下黑影,热意弥散的天骤然寒得他们一激灵。
“本王来之前,愉愉是不是见过什么人,或是听过什么话了?”元歧岸缓声开口。
曲鲤皱皱鼻子:“怎么这么问?”
“愉愉神色不对,若非在想事情,他不会那般发呆。”
“哇靠你神探啊真恐怖!”
“确实见过,”凌烛雀抱肩怀疑人生,“大燕城是什么神算扎堆的宝地吗……”
沈悟寒直言答:“我瞧见了,是张三。”
元歧岸不解蹙眉,尹霖站起压低嗓音:“属下没认错的话,是着便服的三皇子,方才来店与王妃说了几句话。”
曲鲤又将尹霖按着坐下,幸灾乐祸地朝元歧岸一挑眉:“哦——我可记得这个三皇子跟你不对付,用脚趾想也知道他跟小书粉放不出什么好屁。”
元歧岸默然片刻:“愉愉同你聊过吗?”
“啊?”
“本王知他信你,总愿寻你商量。”
他收敛周身傲气,沉声道:“曲大师,若愉愉有任何不对,还劳烦你及时告知。”
这下别说沈悟寒和凌烛雀傻眼,连尹霖都暗惊,勤昭王何曾对着人像这般近乎低声下气,倒弄得曲鲤不知所措,见鬼般摆手连忙说行。
午间聚餐自然是被三个滑头宰了一顿,名正言顺让勤昭王请客的机会可不多,连祝荭和陶韧之都乐呵呵掺和一脚,元歧岸也不介意,专心给他家夫人夹着菜,冰酪果盘早都备好,周全得让坐在对面剥虾的曲鲤瞟一眼都牙酸,虾肉往尹霖碗中一丢,他敷衍道保镖多吃点,尹霖不作声,没一会便默默推给他一盘虾肉小山,曲鲤这下牙不酸了,吃虾吃得笑眼弯弯。
少年人闲闲无事能留在苍丝坊玩,大人们却身不由己,陶韧之得赶回礼部,祝荭和元歧岸需去巡营,小韩将军不仅是意气之争,大燕城守军与北纥分军秋日演战,宣朝上下都在着手准备,元歧岸恰恰是最不能偷闲的那个。
祝愉知他劳累,再想黏人也先按下,抱着元歧岸充电许久才轻拍他后背,天真乖巧道小千努力工作,他早点关店去接小千下班,元歧岸低眸,又将人揽回怀中。
“军营山路难行,愉愉莫要折腾,”不顾外人目光,他安抚地亲亲祝愉眼尾,温笑,“往常总是愉愉接我,以后换为夫来接愉愉,愉愉想吃的那家烧鹅开了,晚间为夫带愉愉去。”
祝愉埋在他颈窝偷偷深嗅独属元歧岸的沉松香气,闷声笑:“中午才刚吃完小千就又想喂我下顿了,娘说我长胖不少,我该少吃点运动运动了。”
“不准少吃,”元歧岸与他十指交缠捏人长指,“愉愉得长身体呢。”
“唉,光横着长了。”
元歧岸失笑:“嗯,那也算长。”
日头渐盛,再磨蹭便来不及了,元歧岸硬逼自己松手,往外走了几步,耐不住一转头,就见祝愉安静立在苍丝坊门前,眼巴巴望着他,形单影只地,像被谁丢在原地的小兔,看人回头,祝愉强撑起笑脸向他挥手。
元歧岸心中一坠,大踏步折返,猛地将祝愉捞进怀里紧紧抱住,他神志发昏,什么都顾不上了。
“为夫带愉愉去军营好不好,嗯?”他嗓音哑得可怖,眸中也隐隐见疯,“没人敢上奏参本的,就算参了为夫也压得下,往后为夫去哪都带上愉愉,或者为夫不去军营了,就在苍丝坊守着愉愉,为夫不留愉愉一个人,愉愉……”
曲鲤虽离得远听不见那黏成一团的两人在说什么,但他还是默默挡住凌烛雀和沈悟寒的眼睛,两人困惑,听曲鲤忧愁道:“不是我说,就半天不见面他俩怎么生离死别似地,502粘上了是吧,小寒小雀你俩可别有样学样啊,我承受不住自己笔下再出对腻歪的了……”
正碎碎念着,尹霖不知何时凑到曲鲤身后,他微微垂头,面容依旧淡寒。
“王爷召我同去军营。”
“哦,”曲鲤懒懒应声,“去呗。”
“归后我去将军府寻你。”
“干嘛?”
尹霖眸中古井无波,教人看不透:“白日没能陪你,晚间得补回来,我不白拿曲鲤的工钱。”
“说得像你收过我的工钱一样……”
曲鲤嘀咕着起身,他眉眼勾出风流,弹了下尹霖额头,轻笑:“想见我就直说,不过我看心情,不一定答应见你。”
尹霖原想捉住他手,却被曲鲤灵活错开,只指尖相触,他意犹未尽地捻捻手指,狼隼似地盯着曲鲤。
曲鲤浑作未觉,推推他:“好了快去做正事吧,待会赶不上元歧岸了。”
这边祝愉因元歧岸愈来愈低的话语怔住片刻,他想了想,忽地捧住元歧岸脸颊,啾啾往人唇上亲了好几下,元歧岸教他亲得神智冷静几分,但仍不言,固执地箍着祝愉不放。
“嘿嘿,”祝愉笑得傻气,权作没听出元歧岸的疯劲,“我就待在这哪儿也不去,小千夫君今天早点来接我好不好啊?”
元歧岸凝眸望他,总是这样,祝愉总一句话就叫他溃不成军,再想放纵也甘愿为人忍下,重披上体面人皮,他哑声应好,扣着祝愉后脑狠狠咬他唇瓣,随即转身翻袂上马,恐多留一眼就走不了。
马蹄踏踏渐远,祝愉仿佛听不见四周人潮喧阗,呆呆地眺望远方。
不会的,他闭起眼触摸唇上余温。
哪有人能做戏到这般地步。
·
“谢谢你,还有……我不是脸盲,三皇子。”
万俟叙朗笑一声:“小侯爷,在外还是唤我张三为好。”
背后讲了许多坏话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祝愉到底有些心虚,只能顺着他道:“张三公子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商人自是来看货的,”万俟叙负手悠悠走进苍丝坊打量了一圈,颇有兴味,“小侯爷这店面极好,想必你身边人也帮你费了不少心力。”
祝愉提起警惕,总觉他来者不善,生硬地拍拍柜台上新布,他问:“张三公子是要买布还是裁衣?”
“裁衣便不必了,待会将你店里所有锦布都来上一匹,当是在下贺勤昭王王妃开张之喜。”
这称呼从他口中说出莫名含了分蔑视,祝愉身形顿住,不自觉拧了眉:“公子有话直说吧,我听不懂弯弯绕绕的。”
万俟叙丹凤眼一眯,始终勾唇:“小侯爷天真直率,勤昭王却心思深沉,哪日小侯爷从他那吃了亏,怕是都还要替人辩解。”
祝愉默然,万俟叙又往里逛了逛,悠然道:“勤昭王夫妇恩爱名声在外,瞧这苍丝坊用的心思,外界便可窥一二,他能将虚情假意演得如此逼真,在下自叹不如。”
“公子是来挑拨离间的话,还是趁早回吧。”祝愉不见愠色,淡淡看他。
“小侯爷高看在下了,”万俟叙手中执扇掩面,“三言两语便挑拨得动的话,勤昭王岂不成了纸老虎?在下只是担忧小侯爷为情蒙蔽,往后祝将军府出了大乱都措手不及,甚至波及朝中。”
祝愉懒与他纠缠,直接抬手送客,万俟叙全然不理,摇扇动作虽缓,话语却暗藏刀剑。
“弑父杀兄的人能有何真心可言,拒娶神女反求小侯爷,不过权衡之棋,祝家军可是块谁都眼馋的香饽饽,此为先机,曾听神女提起小侯爷亦有通天预言之能,此为后招,利上加利,勤昭王怎能不扒着小侯爷?”
祝愉向来纯澈的眼底此时竟也射出冷芒:“三皇子凭什么笃定我不乐意?”
“我说了听不懂弯弯绕绕,你的意思不就是小千娶我是为了利用我吗?好,你跟我学着点,看什么叫有话直说。”
他深呼吸,一字一句道:“老、子、乐、意。”
万俟叙笑意冻结,摇扇的手也僵住。
“小千别有目的娶我,我乐意,小千利用我接近祝家军,我也乐意,要我预言,我更乐意,至少我对他而言还算有些价值,不像三皇子你,只是命好投了个皇子胎,其他一无是处,阿窈才会想方设法逃出宫。”
听到末尾,万俟叙神情破裂一瞬,他眉尾跳动,森然笑道:“那晚她果真躲在你们房内。”
“是又怎样,三皇子你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再来管闲事吧。”
“你!”何曾有人敢在万俟叙面前讲这等粗话,他眼中狠厉,满肚子墨水此时竟搜刮不出一句能反驳的。
“我也不做你布匹生意了,三皇子趁早回去做好准备。”
13/4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