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建设虽然朴素,但内里大有曲折,尤其是厨房准备的食材品类,大大出乎陆秋白的意料。
她本以为,县衙后厨的存在只是为了方便衙门中人在此用饭,那这饭食品类应当是有限的,但各自的分量应该会比较多,谁知进了后厨,见厨娘开始一一准备才发现,后厨准备的食材大多只有三到四人份,但品类尤其多。
除了比较家常的鱼香茄子、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锅包肉一类,还有许多比较花费心思的清蒸鲈鱼、大闸蟹、兔头、鸭舌一类,并且菜式风格各不相同,不似一个地方人的口味。
陆秋白有些不明白,状似不经意问一旁的人道:“姐姐,今日我们要准备几人的菜呀?和往常一样吗?”
那人看她一眼,觉得她面孔有些陌生,只道是头儿带的新人,回道:“还不是一样,十几个菜,三四个人呗。”
陆秋白心下吃了一惊,十几个菜三四个人?
不用说这肯定得有县令一份,只是一时间她不知是该惊讶于县衙居然只有三四个人吃饭,还是这三四个人这么奢侈,平日里就是这个吃法?
眼下后厨正是忙的时候,旁边的人再顾不上陪她闲聊,而陆秋白也暂时找不到借口和空档出去探听消息,只好先乖乖留在后厨帮忙。
忙碌好一阵之后,菜差不多做好几个,便要喊人先去上菜,之后的菜陆续跟上即可。
陆秋白自告奋勇要一起去上菜,平常一道上菜的左右也是那两三人,厨娘并未多瞧,将菜交给她就继续备下一道菜去了。
陆秋白跟随另一人的脚步,将菜端在托盘里,恭敬捧着就往前厅去。
她们穿过回廊,很快就到了前厅,陆秋白跨过高高的门槛,抬眼一看,却见厅内空空荡荡,看来要用饭之人还没有到这里来。
她跟着将菜放在桌上,一一摆好,收起托盘后又跟着退下。
正当她觉得将要失望而归之时,她猛然听得屋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只是态度谄媚道:“最近的收入您觉得如何?”
第17章 吾乡何处(五)
眼见一个身着青衣官袍,头戴乌纱帽之人出现在门口,不是那县令又是谁?
只瞧他前倨后恭,身侧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看着面相就不好惹的硬骨头,衣衫破落,瞧着通身的气派竟混似个土匪头子,为何堂堂县官,会对这样的人姿态卑微?
陆秋白不免心生疑惑,愈发想要一探究竟,但又顾忌与这县令面对面见过,若是被他认出来,可就大事不妙。
她立刻低下头去,跟随一旁的仆役向来人行礼,准备退下后再伺机偷听他们谈话。
二人退至门边,正要迈出门槛时,那县令却突然叫道:“你们两个——”
陆秋白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她露出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
她立刻将进县衙后走过的路线通通回忆一遍,观察四周尚无遮挡,应该无人能拦她去路。
正当她思索着如何才能脱身之时,县令续道:“留一个下来斟酒!”
见她二人面面相觑,没有动作,县令不耐烦道:“就那个眉清目秀的,就你了!过来给大爷倒酒。”
另一人好像有自知之明似的,抓起陆秋白手中的托盘,立刻就消失在门边,独留陆秋白一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
陆秋白努力回想印象中仆役都是如何给客人斟酒的,一边将桌上的酒壶拿起,就要往酒杯里倒去。
谁知那县令却伸出手拦着她,语气不善道:“这么不懂事?给大哥盛大碗的!”
陆秋白被他打断数次,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从一旁拿起一个海碗,但这可让她犯了难,这小小酒壶,都不够这一只海碗装的,这是怎么个盛法?
县令似乎没料到她这动作如此迟钝,不由得嫌弃道:“算了算了,笨手笨脚的,下去吧。”
说罢还与一旁的人陪笑道:“大哥见谅,我这小厮不懂规矩,怠慢了您,我这还有一坛陈记的招牌妃子笑,今日特地挖出来,孝敬大哥您的。”
而后站起身来,亲自捧起一旁桌案底下的一坛酒,就要开坛,还转头对陆秋白低声喝道:“不懂事的,还不快下去!莫在这里碍眼。”
陆秋白平白挨他一通训斥,弄得自己提心吊胆,见他从那等隐蔽的地方捧出一坛酒才明白是为何。听他赶人,当即转身就要退下。
谁知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正是那坐在主位,状似匪头之人。
县令见状尴尬一笑,那拉着她手的“匪首”却摆摆手道:“老弟莫急,让他留下又何妨。”
话虽是向县令说的,眼睛却牢牢粘在陆秋白身上,上下打量,神色探究。
陆秋白不知缘故,就听那人续道:“你这地方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神仙人物,怎么能这般粗鲁对待,是不是?少年不懂事也是正常的,不要太过计较。”
陆秋白被他说的顿时浑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心道: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县令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人松开手,开始举筷夹菜,完全没有将县令方才的敬酒放在心上。
县令讪讪而笑,几人似乎都不再将陆秋白放在心上,说起别的话头来。
那“匪首”吃过一轮菜,才举酒向县令敬道:“我还没有恭喜老弟你,升迁之喜,老哥敬你一杯。”
县令似乎很吃惊,紧张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捏着酒杯的手都在抖:“这消息……还不确定,故而我就没有和大哥说,还请大哥不要怪罪。”
那人欸了一声,一手按着县令肩膀让他坐下,道:“何必这么紧张,升迁可不是好事吗,更何况今日你给我送这个礼,就当是赔罪了。”
县令这才抹着汗坐回去,连声道:“是,是,是。”
厅中唯有她们四人,陆秋白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后厨再次送来几个硬菜,三人酒足饭饱,方才谈论起它事。
陆秋白眼铮铮看着他们铺张浪费,这桌酒席价值已能抵得上普通人家吃喝许久,而结合后厨反应来看,这于他们竟然仅仅只是常例。
看来这县令在此任上贪污数目定然不小,否则如何禁得起这样日日挥霍。
那“匪首”将碗筷放下,直道:“今年王家村的供奉还没有交上来,你可记得催催,否则我们只有下山来自取了。”
县令连连点头应下,道:“大哥宽宥几日,我定叫他们快些交上去。”
“那就好。”
陆秋白心道果然,这县官不仅与里正沆瀣一气,还另与这山匪另有勾结,只是不知他们说的供奉是指什么。
忽然她想起刚见到顺娘时,那群人正要拉她去祭山神,莫非这山匪就是村民口中的山神?
若是如此,看来村民应当不知晓山匪的存在,也不知道县令和山匪也是一伙的,看来这些人也并非完全一条心,这倒是个漏洞,或许可以利用一番。
陆秋白正在思量,却猛然发觉那“匪首”不知何时从位子上离开,走到她的面前,道:“你跟我走吧。”
她心中不明所以,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但有想了解其中更多内幕,不由得还是跟了上去,只悄悄将手指放入袖中,若是情况实在危险,再行脱身。
那人将她带至一处偏房,待她进门之后就将房门直接带上,吓得她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这人已经看破她的身份?
那人见她神色受惊,却道:“小子莫要紧张,爷会对你好的。”
陆秋白惊讶得睁大眼睛,没想到这厮没有看穿她女扮男装,却是个男女不忌的?
一面让村民供年轻女子上山,一面竟喜欢兔儿爷?
陆秋白不由得将袖中小刀抓紧几分,准备伺机而动。
那人看她不动,威胁似地道:“小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趁着爷还有耐心,乖乖自己过来,否则一会可别叫疼。”
陆秋白强忍着心中恶心,面上顺从道:“是。”
见她磨磨蹭蹭,那人不耐烦地将她往里拉,陆秋白趁此机会,猛地向那人下身刺去。
那人始料未及,被她刺个正着,登时疼得将要叫出声来,陆秋白一不做二不休,抄起一旁的帘帐就塞进他嘴里,而后反手将人绑在床边。
陆秋白本想借此机会仔细问问其中内情,不料那人很快就疼得晕过去,想要问什么也来不及了,这趟已经知晓县令的部分动机,也算是有所收获,眼下难以继续潜伏,她只好暂时离去。
姜林在外等了许久,终于见人从后门急匆匆出来,二人顾不上续话,先行回了顺娘家。
“如何?”
陆秋白先是喝了口水,捡着重点道:“县令果然有鬼,我见着他与一山匪模样的人在衙门里大鱼大肉,聊起分赃之事,从那贼匪口中得知,县令近日将要升迁,难怪当时堂上他的反应前后矛盾,看来是想将顺娘此案拖着不处理,以免影响他的政绩。”
“看来这县令是两头通吃,若是能叫村民知晓他的面目,或许可以让他们自己内斗起来,也许就没有时间欺压顺娘了?”
陆秋白摇摇头:“非也,这点矛盾,恐怕并不会影响他们分食血肉,岂不闻恶狗扑食,抢夺之间,哪里影响他们进食了?”
姜林皱起眉头:“那这可如何是好,看下一任县官是否能主持公义吗?”
陆秋白忧心忡忡:“恐怕他们串通一气。依然不会放过顺娘,只有叫他们不得不秉公处理,才能给顺娘讨个公道,谋个容身之处。”
“本朝兴文,若是顺娘之事能够广为流传,上达天听,那此地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或者修书一封,将此事层层上报,自有比他官职更高之人能够治他。”
“只是如何才能知晓其中各种人际关系,写信要写给具体什么人,倒确实是个问题。”
姜林也道:“官场之事,我并不了解,我们现在不过白身,如何知晓其中曲折?”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秋白冥思苦想亦不得要领,虽然她借机知晓了一些内情,也有些许思路,可是信息的差距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弥补的。
她只好暂且将此事放下,留待明日。
谁知第二日清晨,不等她们从睡梦中醒来,就有人急切地敲起顺娘家的家门。
“王顺娘在家吗?”
屋外两个捕快服色的人来者不善,其中一人一手扶着腰间的官刀,一面不耐地高声喊着。
村中邻里皆被这番动静吵醒,不知发生何事,聚在不远处想看个究竟。
顺娘也连忙起身跑去开门,应道:“我在我在。”
捕快见有人应声开门,继续确认道:“你就是王顺娘?”
顺娘点头应道:“我是王顺娘。”
捕快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语气冷硬道:“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顺娘见二人靠近,将她两臂控制住,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捕快心生不悦道:“现在我们怀疑你和一起杀人案有关,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的好,免得多吃些苦头。”
第18章 吾乡何处(六)
几人俱是十分惊异,陆秋白当即问道:“是谁死了?”
捕快面色不虞:“是谁,她心中不应心知肚明?你们村的王二德,今儿个一早被人发现死在河边,经仵作初步检验,凶手力量较小,所以给王二德下毒后又将人勒死,结合近期王二德结仇之人,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王顺娘一人,还请配合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顺娘听此消息十分震惊,王二德居然死了?
陆秋白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捕快,忙道:“不可能,顺娘昨日一直与我们在一起,她没有作案时间。”
捕快才懒得与她们继续掰扯,当即就将她顶开,直接上手去抓人。
“走吧。”
顺娘被他们控制住,哀求似地看着陆秋白和姜林,挣扎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陆秋白也十分着急,阻拦道:“你们空口白牙毫无凭据就要抓人,如何能叫人信服?”
捕快见她不依不饶,肃着脸冷漠道:“公子也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不过是奉命办差,若是公子要替她伸冤,随我们前往公堂便是,何必在此胡搅蛮缠。阻碍官府行事,只会罪加一等!”
陆秋白只好让开,与姜林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跟了上去。
今日公堂氛围要严肃许多,衙役尽数林立两侧,神情肃穆威武,高坐明堂之上的县令正襟危坐,眉目凝重,不复昨日轻松之态。
堂下放着一具白布蒙着的担架,应是那王二德的尸身,在捕快将王顺娘带上公堂之时,猛地一拍惊堂木,威吓似地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王顺娘被他这般一吓,心中底气又没了三分,颤颤巍巍心惊胆战地跪下,回答道:“民女王顺娘。”
“有人指控你谋害舅父王二德,可有此事?”
顺娘激动道:“绝无此事!民女冤枉!”
县令不管她如何叫冤,正值他升迁调任的紧要关头,再差几天他就能离开这个县,前往州郡任职,谁知此时竟还能出这样的岔子。
不仅死了人,还闹得人尽皆知,县衙外如今站满围观的百姓,此事闹得十里八乡尽皆知晓,让他想要低调处理,隐瞒之后不了了之都不行。
此事不仅会在他的政绩里留下不光彩的一笔,若是处理得不当,甚至还会引起更多连锁反应,恐怕升迁路途,就要因此而断送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十分气愤,这该死的王顺娘!若非她这般多事,也不会有这一系列的麻烦!
王庆还在堂下叫屈,指责王顺娘,指控此案的也是他。
虽然他认为嫌疑最大的并不是王顺娘,而是王庆,毕竟王顺娘若是有这番胆气,最该杀死的应当是王庆,而非是王二德。
再者王庆与王二德串通好了要将顺娘家的那点子遗产据为己有,王二德脾气暴躁,铁公鸡一个,说不定是他二人争执之下,分赃不均,王庆才因不满,或是想要私吞而杀死王二德。
但是他可不可能去审问王庆,毕竟他知道许多他的私事,他手中捏着他的把柄,若是轻易处置他,只怕会招致祸端,被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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