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沉默地解开衣带,清瘦的外表之下,是一副真真切切属于女子的身躯。
萧妧震惊地忘记了君臣之分,连忙替她把衣服拢上,动作之间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她。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萧妧立即便收起了那副冷冰冰居高临下的模样,将顿在地上的人亲自扶起,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卿……是如何走到如今的?”
陆秋白顺着太后的力度站起来,将衣衫重新理好,却道:“娘娘,眼下当务之急,是崔文海已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恐怕情势将会进一步恶化,娘娘的下一步计划到时恐怕难以施行。”
“一旦罪臣的身份暴露,崔文海借此给臣定罪,到时候娘娘想要翻案,重新推起舆论,只怕也将难如登天啊!”
萧妧这才明白过来她去而复返的原因,沉思道:“卿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陆秋白提议道:“眼下唯有先发制人,方有一战之机。”
“恳请娘娘,为我陆家满门,平冤昭雪!”
萧妧将人扶住:“可是眼下时机并不合宜,若你身份暴露,岂非将你置于风口浪尖?到时群臣口诛笔伐,你一人如何抵挡得住?”
陆秋白恳切道:“可是娘娘,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任由崔文海将臣的身份揭露出来,臣便只能陷入被动的境地,莫说以此身撼动崔氏地位分毫,便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令罪人伏法。”
“臣不怕口诛笔伐,那些攻讦之语,于臣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娘娘若想更进一步,就让臣先为娘娘踏平这条必经的荆棘之路。”
萧妧那日龙袍加身,陆秋白便已看出她的野心,只是她还没有足够的决心,害怕将来史书之上,说她是乱政妖后,她太过在意旁人的言语,虽然野心昭昭,但朝官们的意见却是她最大的软肋。
身为君主,她必须在乎功过评说。
可她陆秋白不在意,身为臣子,毁誉由她人,她只管走她自己的道,做她该做的事。
“只要娘娘愿意站在臣这一边,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妧沉思半晌,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
“卿要我如何助你?”
陆秋白这才将当年之事细细说来,请太后派人重查旧案,补全她无法涉及到的一些细节。
事虽发于微小,但牵扯到的却是国政,影响之深,牵连之广,均难以在当下就计算分明。
萧妧对此也是十分意外,崔氏之胆大妄为她也不是没有预料,但布局如此之细致却是她不曾想到的,若非有人提供线索,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些人竟敢在茶马市中做手脚。
不过如此一来,许多事情倒是说得通了,曾经调查到的一些碎片一片片拼接,在她们面前变得明朗起来。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彻彻底底地翻案,以此为引,将崔文海推到案前,以明其罪。
崔文海如今已由群臣作保,释放出狱,可以在家中候审至案子结束,崔氏门生如今遍布朝廷各部,如何与这些人抗衡确实是一大难题。
加之陆秋白身上的淤痕这般明显,萧妧也很快从陈茵口中得知她今日入宫之前所历的艰险。
崔文海既然已经对她起了杀心,那便不会善罢甘休,大理寺狱于她而言已经不安全了,而她们也没有了可以等待的时间。
最终她们商议之后一致决定,明日早朝之上便直接先发制人。
现在最需要争的就是时间,谁先开口谁便掌握了主动权,崔文海现在一定也很着急将陆秋白的身份扣实。
“今晚你就住在宫中,大理寺狱是待不得了。”萧妧眼中闪着寒光,这些朝臣一个个的都不听皇家的话,更视朝廷法度为无物,也是时候变动一番了。
陆秋白却有些迟疑:“娘娘,外臣留宿宫中,恐怕不合宜吧?”
皇宫内苑一向戒备森严,其中居住的也大多都是皇室女眷,从不曾有过内苑留宿外臣的先例。
且不说安全的问题,只是就礼法上而言,恐对声誉有所损伤。
只是听得这话萧妧却笑了:“卿本女子,缘何拘泥于这般礼法?这些条条框框,本就是他们为了框住内宫之中的女子而设定的,再说了,明日之后,卿就将以原本的身份示人,如何还有什么流言蜚语不成?”
陆秋白这才茅塞顿开,虽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但她依然总是以惯常的思维去考虑自己的应对,倒是少了许多还有的敏锐,反倒是萧妧看得透彻。
“今晚你就在寿宁宫歇下吧,我命人给你收拾一处偏殿出来,先将就对付着,总比狱中更令人放心些。”
陆秋白自是谢过。
萧妧又道:“我们说了这半天,怎么不见你问问姜林在何处?她可是为你担心得很,你却不关心一下她的处境?”
陆秋白听太后主动提起,方道:“想来定是娘娘有别的要事交代给她,罪臣如何能够轻易过问?”
萧妧倒是轻笑了一声:“你这一张巧嘴,当初琼林宴上就是这般能言善辩,没想到……”
当初不过是略起过一些爱才之心,眼下萧妧看她是越看越喜欢,更加不舍得折了这个好苗子。
当即也不逗她了,向着外间道:“好了好了,进来吧,哀家承认,此前是故意将姜林支开,好叫她清醒一些,也是为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
说话间进来两个女子,一个是姜林,另一个却是个形容绰约的贵人。
第88章 玉汝于成(一)
陆秋白正要参拜,却被一双手轻轻扶起。
萧妧介绍道:“这是太妃郑婵。”
二人相视一笑,郑婵温声道:“不必拘礼。”
萧妧旦见姜林自来后这一双眼几乎就要粘在陆秋白身上,便道:“说这半天,我也乏了,你们也都下去歇息吧,有什么事,随时遣人告诉我。”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的寒气渐渐变得深重,宫里这会已经备上了炭火,因着前日里在牢中受了风寒,这会也不过初初有所好转,但还算不上全然无恙了。
姜林自宫人手中接过熬好的汤药,滚烫的药液尚且冒着热气,一时倒也不必着急服用。
太后既然有心照顾,即便只是说着让她们对付一宿,其实也将各类所需吩咐了个细致。
室内烧着一点银丝炭,温度正是合宜,不过坐了这会子,陆秋白已经昏昏欲睡起来。
姜林掀帘进来,见状道:“且再等等,喝了药再睡。”
陆秋白抬起头,如丝的长发滑落在肩上颈前,明亮的烛火衬得人肌肤雪白,她揉揉发昏的脑袋,轻笑道:“好,都听你的。”
屋里燃着好闻的鹅梨香,冲淡了不少药汁的苦味,嗅起来甘甜非常,姜林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便看到一旁架子上悬着的绛紫色衣裙。
因着明日的计划,陆秋白自然也要另作钗裙打扮,如此才更有说服力与冲击力,考虑到她目前的官阶品级,太后着人准备的衣裙甚至连服色都考虑到了。
陆秋白见姜林忽然静下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深色的衣衫在烛光下看着格外沉重,她状作轻松地笑笑:“许久不曾做女子装束打扮了,想来还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姜林闻言安慰道:“明日我帮你梳妆。”
陆秋白收回有些怅然的目光,轻轻笑道:“好。”
手中的墨色将最后的字眼勾勒完成,控诉当年之事的奏章挥笔而就,平静地叙说着曾经的血泪,陆秋白放下笔,只等时间将纸张中氤氲的水汽带走,变成挥向敌人的利刃。
姜林静静地看着,这篇奏章如同抽走了她三分精魂,写完的那一瞬间,她感到陆秋白整个人好像都轻松了不少,也忽然变得有些陌生,有些遥远,其中好像多了一些她不曾见过的东西。
她将药碗端过来,推到她面前:“药凉得差不多了,快喝了吧。”
其实面对大夫的时候,陆秋白总是一个十分乖觉的病人,叫她喝药定是一点也不含糊,只是私下里叫她注意什么,是否又能一一做得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姜林盯着她将药汁喝尽,方才唤人进来将空碗收走。
药也喝了,奏章也写完了,陆秋白起身,觉着差不多该休息了,不过动作之间衣带微松,露出修长的脖颈,雪白的肌肤上,狰狞的红痕触目惊心。
姜林见状将人按住:“急什么,你这……”
想起白日里她离去的那一点时间,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对她下黑手,姜林就十分后怕,若是差一点被人得手,那她肠子可都要悔青了。
陆秋白看出她的担忧,倒是没觉得有多么惊险,不怎么在意道:“我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杀死的吗?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见姜林眉间霾色未去,轻轻拉起她的衣袖,继续道:“你就是我的福星我的救星,有你在,我不会死的,再说都过去了,不用担心,嗯?”
姜林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轻微触感,这才面色稍霁,道:“我这有药膏,可以止血化瘀。”
陆秋白却伸手将她拦住,促狭道:“不急,明日之后再涂也不迟,我正好带着这一身伤上殿,不是更有说服力?”
抬手的动作太过着急,另一半的衣衫随之拢起,她却恍然未觉。
姜林低头看去,心里悄悄嘀咕着,倒是很少见到她这副轻松的模样,手上传来一点轻飘飘的触感,惹得她有些发痒。
目光在衣衫微敞的长颈上流连片刻,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那道青紫的淤痕。
陆秋白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但却并没有躲开,细腻的指腹缓缓揉搓着伤处,带来些许酥麻,皮下熟悉的刺痛被唤起,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察觉到她的轻微颤栗,姜林十分自然地将手指顺着隐约凸起的锁骨而下,温热的唇瓣覆上去,吮吸过她颈间的每一寸光滑。
本就松散的衣衫彻底滑落,烛影摇晃之间纱帘微动,吹起一室的清香。
良宵总是苦短,何况这日本就要去上早朝,更是天未亮便要起身。
屋外的宫人前来提醒时辰的时候,陆秋白也很是挣扎了片刻,才舍得从舒适的被窝里爬起来。
不过浑身有些酸软,却又觉得异样地舒畅,并不十分疲惫,毕竟考虑到今日一早她就要起来办正事,姜林没舍得折腾得太狠,仅仅是点到为止。
然而这种点到为止却更是挠得人心中痒痒,好像猫儿撩拨着心弦,但就是不让你抓实在了。
姜林也随之苏醒过来,看向她有些嗔怪的目光,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二人又是一阵缠绵,方才自榻上起身。
笼上轻云纱,系上留仙裙,外着缠枝纹绢袍,佩上双环玉玦,将长发挽做髻,缀以简单的八宝螺纹钗,再描一双素净的远山眉。
足踏登云履,手持白玉笏,即便是做寻常女子打扮,陆秋白身上也已隐隐有了不怒自威之态,远远观去便似是官身。
姜林瞧着这一身装束,也是十分地满意。
这将是大俞历史上第一个以女子模样踏入朝堂的命官。
即便之后的路可能并不会顺利,但至少,这会是一个好的开端。
“我去了。”陆秋白的双眼中恢复了昔日的神采,如同当初初上金殿时那般,熠熠生辉。
姜林轻轻点头:“好。”
太阳尚未升起,屋外只有幽暗朦胧的晨光,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秋日的寒风凛凛呼啸,将陆秋白身上的衣袍裙带吹得猎猎作响,她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如同做好一去不复返之准备的战士。
身后目送她的人站在原地眺望,低低的呢喃散进无知的风里:“一定要回来啊。”
陆秋白就在殿外候着,她到的时候,群臣已经开始向小皇帝禀起四方事务,无非依旧是这里需要修缮了,那里需要拨款重建了,再就是边境又有骚乱,寒冬又将至,需要银钱拨给边境军做冬日的衣裳和军资储备了。
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任是朝廷的国库再如何充盈,也需要一个良好的运转才能支撑起这么一个泱泱大国的花销。
可关键就在于,近些年来国库渐薄,有崔氏这样一个最大的蛀虫在,哪里有足够的银钱支撑起这一国的花销?
小皇帝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国库里究竟有哪些进账,又是如何花出去的。
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太后来拿主意。
萧妧静静地听这些臣子们禀报完,见终于没有人出列再说什么新的需求了,才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需要报的?这会都一起报上来吧。”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太后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今日要的账太多了,一口气砸下来,有些惹着太后她老人家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出列禀事。
萧妧再次确认道:“爱卿们都无事可禀了?”
殿中依然一片安静。
崔文海因着待审,虽然出了狱,但尚且要留在家中待审,因而今日并未上朝来,前列之中除却内阁首辅的位置空着,连带本属于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也空在那里。
萧妧收回打量的目光,这才走上前道:“好,既然诸位无事了,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事情,要和诸位论一论。”
如此方才引出接下来的话:“诸位想必还不知晓前两日牵涉我朝两位大员的案子进展如何吧?”
“关于咱们的崔阁老,哀家昨日又收到了一则十分重要的消息,或许诸位也都需要听听。”
“来人,传卢祭酒上殿!”
殿中诸人一时间议论纷纷,不知太后是在卖什么关子。
几人不经意地向殿外看去,只听得几声环佩叮当,自殿外走进一个身着裙装的女子,手上却同他们一般拿着白玉笏,步步稳健,直直地往殿前而去。
原本并未注意到这番动静的官员也被同僚提醒着看去,一时之间满殿哗然。
“怎么是个女子?”
“女子怎么可以上殿来!”
“不是说卢祭酒吗?这女子又是谁?”
群臣议论之间,那女子已经稳稳走到阶前停下,一五一十地行了个朝臣跪拜君主之礼,口中高声道:“罪臣卢柏,叩见陛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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