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越想越好奇,爪子不自觉地向抽屉扒拉。
一边做贼一边心虚,江汀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同时飞快检查主人是否发现自己。
很好,两个人类还在聊金融模型。
于是江汀胆子更大了些,啪地拉开了抽屉。
“放下。”贺川突然拉下脸,语气明显不悦,径直抱起猫并飞快给抽屉上好锁,“不是什么都能玩。”
“嗷……”小猫被凶了,委屈地踩自己爪子。
邵明辉于心不忍,替兜兜报怨:“你好好说话,跟只猫较什么劲呢。”
贺川百口莫辩,他并没有发火,只是面相显凶,不笑时吓到过不少人。
贺川把兜兜放回窝里,特意放了根逗猫棒在它面前,“玩这个。”
棒子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末端还系着个小铃铛。
江汀啪地一下就把它拍歪了!他堂堂一个成年男性,怎么会玩这种东西!
两个人类面面相觑,头一次面对这么难搞的生物,都不知道怎么办。
“饿了吧可能?我听说猫饿了脾气会很大。”邵明辉猜测。
贺川看了眼时间,又对照好从医院领来的注意事项表,发现确实该进食了。
“来吃饭。”贺川猫罐头盛好放地上,从自己水壶倒出来一碗凉白开,蹲下来敲敲地板。
江汀从醒来到现在,除了在医院里喝了几口水外没进过食,这会确实胃里空空的,可是面前摆着的这些又黑又黏的东西又实在难以下嘴。
江汀犹豫着在原地站着,只伸头去嗅一嗅,就被腥味呛到直吐舌头,“啊呜!”
不想吃这个!!
贺川猜出他的意思,打开另一罐放他面前,“那换。”
小猫还是不动。
贺川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不太高兴,但没多说什么,转身拆了包猫粮,倒在碗里,说:“快吃。”
小猫却直接窜到沙发后面去了。
贺川摸了把后脑勺,他一般不耐烦时总爱这样。江汀知道他这个习惯,吓得赶紧往碗边挪了两步。
毕竟猫在屋檐下,就算他对贺川的情感再复杂,也得先低低头,把自己这具身体照顾好了再说,否则拿什么变回去?
“呜……”
我吃就是了……
小猫悻悻走回来,张开嘴,作势要进食。然而猫粮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实在是太腥了,淡淡的咸味混着肉质触感,别提有多难吃。
“咳咳咳!”小猫只吃了一口就不停咳嗽,漂亮的毛发统统炸起来。
贺川把水推到他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略显笨拙地顺顺猫毛,“不吃就吐出来。”
江汀猛吸一大口清水,才把嘴里奇怪的味道洗刷干净。
他只能用可怜的猫类语言跟贺川沟通,怎么说都是声不达意,江汀开始心疼那些宠物猫,它们跟主人沟通时会不会也有一点无力感呢?
他好饿,饿得肚子瘪瘪的,也没什么力气继续跟贺川闹别扭。人类的小九九全部臣服于动物的原始习性,他甚至试图去厨房找可以下嘴的食物。
贺川跟着猫进厨房,没敢放这小东西乱动,把它拎到筐子里坐好。
“别瞎跑。”贺川猜这猫只是吃不惯那几种口味,但手头没有更多品种的猫粮,他只好现学自制食物,“算了,给你煮肉吧。”
贺川熟练地起锅烧水,将肉切碎,丢尽咕噜噜冒泡的锅里。他厨艺还不错,算是从小练出来的,江汀曾经没少吃他煮的东西。
猫食不能放太多的盐,更别提乱七八糟的调料,不过好在江汀从小学舞,本就对饮食严格控制,所以清淡的食物恰好能下口。
江汀实在是饿坏了,等肉碎稍稍凉了些便扑上去,将碗舔个精光。
邵明辉一直离他距离稍远,听见小猫进食声才跑过来,迅速掏出微单相机,笑道:“哎哟,慢点儿吃呀,汤都沾脸上了。来,看镜头——”
“嗷?”小猫疑惑地抬头,拿爪子擦擦胡须。
没沾上脏东西呀,干嘛要拍我呢?
贺川亲自上手给小猫擦干净,回头挡住镜头,“这你都要留照片?”
“记录生活,你懂不懂?”邵明辉有模有样地拍完,还夸小猫可爱。
贺川懒得再管他,因为拿毛巾没法戴手套,只能光着左手给猫擦脸。洗脸巾在小猫嘴角摩梭两下,揉得兜兜直发出“呜呜”的哼唧声。
“好了。”贺川说,“吃完没?”
江汀:“喵!”
饱了饱了!
贺川拍了下他的头,“真挑食。”
这顿晚餐过程确实很艰难,但好歹是让兜兜填饱了肚子。江汀觉得应该替兜兜感谢一下贺川,毕竟自己比起普通小猫确实有点挑。
那就用自己的方法“贿赂”一下贺川好啦。
江汀伸出白团子似的爪子:“喵呜。”
你过来。
贺川不明所以,没动弹,于是江汀主动向前一步,在他裸露的左手上挠挠。
江汀知道贺川所有的秘密,所以连蹭的地方都很精准,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贺川的腕骨——他知道贺川很喜欢被摸这里。
裸露的皮肤很薄,薄到小猫的胡须可以感知到脉搏跳动的频率。它很快,大概跟江汀心脏跳动的频率一样快。
猫灵敏的本能将一切感受都放到最大,江汀既期待又紧张地贴着贺川的手腕,又转移到手背,最后慢条斯理地,用鼻尖嗅嗅修长的手指。每一根都蹭得很慢,好像在品尝什么了不得的条状艺术品,连微微颤抖的指尖也不放过。
贺川忽然觉得哪哪儿都痒,赶紧抽回手,欲盖弥彰地搓搓鼻子。异样的舒适感从手腕处蔓延至全身,仿佛渴了很久的旅人忽然跳进沙漠中的泉水。
邵明辉注意到不对劲:“咦,你手腕怎么红了?”
“没红。”贺川板着脸。
“就是红了啊。”邵明辉盯着他脸看,“嘶,好像耳朵更红。”
“都说了没有。”贺川不耐烦地否认着,快步走进厨房。
作者有话说:
天塌下来有贺川的嘴顶着
第7章 P-两个世界
被一只猫勾出皮肤瘾来,真的很丢人。
贺川懊恼地搓搓耳朵,妈的,差点露馅。
贺川以为倒霉小猫一定不知道,自己身为皮肤饥渴症患者,手套和包裹都是隐藏瘾症的工具。所以,他要忍得非常辛苦,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撸猫的时候太像个变态。
作为猫咪的江汀却没他想象的那么笨。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人,还能有什么秘密。
*
江汀第一次听说“皮肤饥渴症”就是因为贺川。心理医生说,它的诱因并不美好,是贺川长期缺爱与遭受殴打所致。
贺川从小父母双亡,爸妈那本来有套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可房子在乡下,自建的,又经历了拆迁重新安置,产权本来就不清不楚的,城里新分的安置房就被他叔叔贺光给占了。贺川没法,跟着这个叔叔一块儿去了城里。
江汀头回见到贺川和他叔叔,是在一个雪天。他们的老家在北方靠海,下起雪来比加州更甚。雪好似筛子抖盐,在外面没呆一会儿就能积一肩膀的白。
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江汀正在房间内做作业,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儿来到隔壁门口。那个人只比江汀大两三岁,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冷得直嗑牙,却背着与身形完全不相称的蛇皮袋在艰难挪动。
大人只拎着俩行李箱,在小孩儿前面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骂:“你说你爹妈咋想的?人都没了还留你这么个拖油瓶。我呢,养你都算仁义,他妈的,半分钱捞不着,还得当这个烂好人。”
“贺川?人呢!”男人见没人回应,回头发现孩子落下好远,气得往回大跨三步,“磨磨唧唧的,现在你吃的是老子家饭,放机灵点懂不懂!”
贺光的声音好大,大到三层楼以下的灯全都亮起来。有几户人家被吵醒了,开窗冲他吼,叫他大半夜的别扰民。
贺光冲楼上比了个中指,“滚你妈的,再狗叫一声揍你!”又指着孩子说,“哑巴啦?”
“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爸妈的。”贺川只淡淡地回:“我没吃你家饭。”
贺光一下子被点着了,巴掌“刷”地朝男孩头上抡过去,“你再说一遍?”
小男生的个头还没窜到多高,本就扛着超负荷的袋子,哪经得住这种力道。
贺川被扇得重心不稳,袋子的重量将他往后压。他踉跄两下后倒在地上,绳子猛地脱落,把校服拉链扯掉了。
贺光走路摇摇晃晃,一副没醒酒的样子,完全没想管孩子摔得如何,仿佛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
“娘胎里真是生不出两种人。”贺光径直走着,快到门口时回头啐道,“你妈那婊子死前跟谁跑的都不一定呢,还敢说这房子是你爸妈的?别说老爷子现在已经没了,就算他活着,这房子我也是想要就要!”
后面贺光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它们对江汀来说过于陌生,以至于都不太能被加载出是哪些字。
江岸跟白静丹就绝不会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他们连生气等负面情绪都很少有,遇事情总是会用商议解决。所以白静丹来电话时,江汀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
白静丹安慰道:“宝贝,你没事吧?”
小江汀带着哭腔的奶音说:“没事的,妈妈,我很乖,在写作业。”
“那就好。隔壁叔叔的事情居委会刚跟我说过,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白静丹补充道,“总之,你在家呆着,不要开门,等爸爸妈妈回去,好吗?”
江汀问:“他们是坏人吗?”
白静丹向来不会武断地对孩子说善恶,所以只说:“他们是邻居。”
“可是叔叔好凶啊。”江汀抽泣说,“叔叔好像还打了小哥哥。”
白静丹无奈道:“你先把门锁好,妈妈马上回去啦。”
白静丹在医院工作,事情多起来经常顾不上孩子。江汀只好咬着笔头,擦擦眼睛,决定做一个勇敢的小男子汉。
他大着胆子朝窗外看去,发现那个小哥哥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跟着进了屋。随后,隔壁响起一阵激烈的打斗,木椅断裂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咒骂,还有锅碗瓢盆杂碎的动静。
江汀吓得躲到窗帘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终于消停了。
江汀怯怯地往外看,只见贺川正肿着右半张脸,抱膝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少年穿得非常单薄,在寒风中抖得厉害,眼周一圈青紫色,嘴角因为淤血鼓起来。
黑暗中的贺川突然抬头,眼神凶巴巴的,江汀只在《动物世界》里看过——像走投无路的离群小狼。
江汀其实非常怕,也很想遵守和妈妈的约定。
但新邻居看起来真的很冷,连手指都是僵硬的。
如果妈妈在这里,也一定会教育他,要做个勇敢且善良的小男子汉。
于是江汀小朋友大着胆子,把台灯举得好高,高到可以照亮对面的门洞,然后抱着自己的棉袄,冲了出去。
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冷战。江汀把睡衣裹得更紧了,怕被贺光听见,江汀只能小小声问贺川:“哥哥,你需要外套吗?”
小贺川被眼前人吓一跳,却并没多说半句话,只摇摇头。
江汀猜想小哥哥一定是很不爱说话,因为刚刚屋里听起来闹得那么凶,他都没听见贺川的声音,哪怕是哭喊声都没有。
“你爸爸,”江汀小心翼翼地措辞,“他不让你进屋吗?”
“不是我爸。”贺川轻声,“我爸没了。”
江汀捂住嘴:“啊……对不起!”
贺川哼了声:“没啥。”
“那个叔叔那么凶,对你又不好,也不是你爸,为啥你还要跟着他呀?”
“我没别地儿去。”
年纪与他相仿的江汀根本没法想象:“咋能没地儿去呢?”
贺川不耐烦了,摆摆手说:“赶紧让开,别挡道。”
“你还流着血呢!”小江汀赶忙拦住他,“太危险啦,椅子和碗也是他砸的?”
“我砸的。”贺川这回终于开口了,“防身。”
“啊?”江汀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只怔怔地盯着他青肿的脸看,问出小男孩天真的关注重点,“那你打得过他吗。”
这种话被江汀这种可爱小脸蛋说出来倒不惹人讨厌,贺川摇摇头。
小孩并不懂,还以为这是什么打斗游戏,伸出食指,划脸羞小哥哥:“打不过还打。”
贺川并不觉得羞,还反问:“不然?就受着么。”
“……”江汀被问住了,“那你打不过咋办呐。”
贺川低下头,说着跟年龄完全不符的话:“拼命。”
“别吧?”江汀吓坏了,街里街坊的怎么就开始要死要活了呢,“要不你今天先来我家好啦,我家里很多空房。”
这样的邀请必然不会奏效,小贺川把外套扔回去,自己抱着手臂走远了。
贺川下意识退到了光圈之外,夜色在两个孩子之间划下一道明显的分界。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身处不同的世界,可偏偏就是有人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贺川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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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16日
今天开始写日记,因为碰见了天使。
第8章 P-渴肤症
贺光最开始愿意收养贺川,其实只是为了城里的安置房能住得更名正言顺一点。养了贺川几年后他又觉得太费钱了,不想再麻烦,正好又相亲谈了个对象,所以就谋划着给以后自己的小家庭挪窝,不打算让贺川跟自己住了。他挑明了要把孩子送到福利院,认定贺川势单力薄只能吃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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