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孔令榆心里一定很难受,离年关没几天了,这场大雪彻底粉碎了他们在年前下山的希望。
他还好,下山也只不过是去过以前那种混吃等回城的日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山上跟孔令榆学点本事,年前下山还是开春下山,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爷爷的尸体等不了,他一日不入土,孔令榆就一天不会心安。
两人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清理出棺材周围的雪,孔令榆冲着棺材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爷,年前咱们下不去了,您再陪我过个年吧。”他声音里带着压抑后的颤抖,眼眶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这么久以来,米乐一直以为他是个感情很淡薄的人,即使唯一的亲人离开他,也没见他有多难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孔令榆表露出悲伤的情绪,一时不由愣住,呆呆地望着他出神。
孔令榆就那样静静伏在爷爷棺材前,久久没有起身。
他蜷在地上的身影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坚强高大,反而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弱小。
如果自己不在,他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蚂蚁搬家般一点点清理着下山的路,又一次次在冷酷的大自然面前束手无策?米乐的心脏突然像被人捏了一下,一跳一跳地疼。
他从没像此刻这样强烈地意识到,孔令榆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却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他努力回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那时候的他,正因为父母要送他出国留学,跟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
如果换做是他来面对孔令榆眼前的处境,估计除了哭和等人来救他,大概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孔令榆不会哭,即使是一个人生活在大山里忍受着万籁俱静的无边孤寂,即使所有努力一夜之间付之东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都不会哭。
因为他知道,他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即使哭也不会有人来帮他,不会有人再心疼他。
可是他不哭,在旁边看着他的米乐却心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走吧,我们进屋。”良久,孔令榆终于抬起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向米乐看去,目光刚触碰到他的脸,就如雷击般震惊地呆愣在原地,“乐乐,你怎么哭了?”
“我,我哭了吗?”米乐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脸泪水。
他不好意思说是替他哭的,转而问道:“孔令榆,咱们现在怎么办?还扫雪吗?”
“扫,我爷挺不到开春,放不住,回暖之前必须送他下山。”孔令榆已经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仿佛这场暴雪根本打击不到他。
“嗯。”米乐也重新打起精神。
在这片大山里,孔令榆仿佛就是他的主心骨,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只要他还没放弃,他便也都能坚持下去。
第34章 你咋那么抠呢?
这次降雪之后,天气又冷上一个新高度,就算天气晴朗艳阳高照,雪也不可能自己化掉。
年前下山的目标变成了开春前,两人重整旗鼓,再次投入到清路工作中,只是这次是从院子里开始扫。
有了上次的教训,孔令榆不敢再大意,大雪能下一次就能下第二次,他不能再听天由命地全靠自己下山,于是写了一封信,用油布包好绑在铁头脖子上,让它去山下给二爷送信,告诉他爷爷已经去世,请他尽快安排清理雪障。
看着铁头一溜烟儿跑出视野,米乐不放心地问:“它能把信送到吗?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应该能吧。”孔令榆也不确定。
铁头的体重轻,速度快,在雪地上跑肯定比人有优势,只要不碰到大雪天找不到猎物的狼,应该就能把信送到。
但如果碰到狼群……
这也是孔令榆一直没有选择让它下山送信的原因。
“只要它能在天黑前下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如果不能呢?”
“那我们就得再派条狗下去。”
米乐听懂了孔令榆的言下之意,想到那么忠心护主的铁头有可能回不来,心里一沉,却也知道眼下除了靠狗,不可能再有其他办法跟村里取得联系。
之后的两天,米乐每次出门扫雪都会忍不住往山路的方向看,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以为是铁头回来了。
他尚且如此,何况是孔令榆,只不过孔令榆比他沉得住气,并没有表露出来。
第三天傍晚,铁头终于安全回到小木屋,米乐高兴地抱着它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定它没受任何伤,才将它脖子上绑的油布包拆下来递给孔令榆。
“是村长的回信吗?写了什么?”米乐从仓房拿回一块冻骨头,扔到地上就让铁头在屋里吃。
“是,二爷说大雪第一次封山他们就在加紧清障,让我不要担心,他们会调动全村劳力,争取在开春之前扫通上山的路,但是年前我们确实是下不去了。”
听到信的内容,米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忍不住抱着铁头的大长脸亲了好几口,“好狗,好狗。”
孔令榆再一次提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拉开,不悦道:“你亲它干什么?又耍流氓?”
“啊?”米乐哭笑不得,“你骂谁呢?你才跟狗耍流氓呢,我这是高兴,铁头立了功,我得奖励它。”
“你奖励它这?还不如多给他几块肉骨头。”孔令榆一脸哀怨,心想老子比它厉害多了,怎么没见你奖励奖励老子?
两个人这回彻底放下心来,虽然还是每天出门除雪,心里却没之前那么急了。
“孔令榆,你跟爷爷平时都是怎么过年的?”想到过几天就要过年,米乐忍不住问。
这是他到这个年代过的第一个年,不知道这时候人都是怎么过的,想到他是跟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一起被封在原始森林里,这感觉怎么说呢?挺魔幻的。
“也没怎么过,就是比平时多做几个菜,爷爷会用红纸写福字和对联,挂灯笼,以前还会放鞭炮,没了。”
但是今年爷爷没了,家里不会再张灯结彩,也不会放鞭炮,如果不是还有米乐陪着他,这个年关他失去的不光是色彩,可能连声音都没有了。
“你爷认识字?”米乐意外。
“嗯,他建国前在外面念过书,打过仗,带着军功回来的。”孔令榆声音扬了扬,隐隐带着些骄傲。
“这么厉害?”米乐不由咋舌,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孔令榆和他爷爷的场景,忍不住想,真看不出来,那个病弱的老头儿是个抗战英雄,自己居然看到活着的抗战英雄了。
“你呢?你以前在城里都是怎么过的?肯定比我们过年有意思吧?”
“我吗?”米乐顿了一下,他以前过年,当然是跟那些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
这么想想,他好像成年之后就没好好陪爸妈过过一个新年,就连他们活着的最后一年,他也以学业太重没空回国为由,拒绝了他们叫他回家的邀请。
如果他那个时候回来了,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或者他跟他们一起死,那样好歹也算一家人团聚,不用留他一个人在那个世上被人凌辱。
“也没什么,都差不多。”米乐清了清突然暗哑的嗓子,闷头继续推雪。
孔令榆见他突然情绪低落,还以为他是想家了,劝道:“等不忙的时候,你可以请假回家看看你家人,只要他们都还在,总能见得到的,你不像我,我没有家人了。”
“嗯,你说的对。”只要他们在,他总能找到他们的。
*
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到了除夕。
孔令榆家过冬的东西早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已经采购上山,当然也有为过年准备的年货,倒也不用再特意准备什么。
他们这天没有出去干活,米乐跟着孔令榆一大早起了床,看着他给爷爷摆供磕头,见孔令榆起身,他想了想,也跪下来规规矩矩给孔爷爷点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头。
“你干什么?”孔令榆见他跪下,吓得膝下一软又重新跪了回去。
“没干什么啊,”米乐看起来傻呵呵的,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在你家白吃白住这么久,又要在这儿过年,感觉不跟爷爷说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他是长辈,过年了我给他嗑几个头不是应该的吗?”
孔令榆原该按照风俗给米乐回礼,不知怎么想的,他没那么做,而是跪在米乐旁边,陪着他又给爷爷磕了三个头。
祭拜完爷爷,他俩一起把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又各自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开始准备年夜饭。
因为家里新丧,不能张灯结彩,两人只是比平时多炒了几个菜。
米乐惦记孔令榆家里那些干果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孔令榆,你家那些花生瓜子葡萄干,是要拿到山下换工分的吗?”
“不是啊。”孔令榆不知道他为啥这么问,愣愣地回答。
“那是留着送人的?”米乐问。
“也不是啊。”
“这东西能吃吗?”米乐又问。
“咋不能吃呢?”
“那你咋那么抠?我来了这么久,你咋从来不给我吃?”
第35章 小爷我愿赌服输
米乐俊脸一皱,控诉他的恶行。
孔令榆被他生气的小样儿弄得心里直痒痒,只想抱过来啃两口,但是乐乐说过不行,他便只能按捺着背过身去,“你想吃就自己抓呗,之前不给你吃是怕你有伤,吃多了上火,后来就忘了,呵呵。”
得到主人的首肯,米乐从仓房翻出个漆器八宝盒,喜滋滋地每种干果都抓了两把,将八宝盒装得满满登登放在小炕桌上,也没急着吃,又欠儿欠儿地回到厨房。
孔令榆做饭他帮不上忙,但是他喜欢他在旁边陪着,米乐看着他切猪头肉,问道:“是我那头猪吗?”
“嗯,是你这头猪。”孔令榆手上利落地切着肉,还不忘拿起一片熟食放进米乐嘴里。
米乐完全没听出孔令榆是在骂他,还搂着他的肩膀冲着猪头肉叫嚣,“敢撞爷罩着的人,吃的就是你。”
孔令榆嘴角含笑,也不说破,由着他得瑟。
熏酱菜和皮冻是前几天就做好的,孔令榆不只酱了猪头肉,还有两个猪前蹄,米乐数了数,这就三个菜了,问道:“咱今天几个菜?”
“八个。”
“吃得完吗?”他们平时也不缺肉吃,看到肉他根本不馋。
“能,今天到初五都不出门干活儿,吃不完下顿吃。”
切完肉,孔令榆又从架子上抓了一把宽粉放进盆里,开始给米乐找事做。
“去烧热水,把粉条和蘑菇泡上。”
“把那几个皮蛋切了,跟花生米摆一盘。”
“乐乐,给我削几个土豆。”
“灶里没柴了,去外面抱几根柴进来。”
孔令榆说一样,米乐就做一样,领着铁头和公主跑进跑出,一会儿也不闲着,家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也并不显得冷清。
菜备得差不多了,孔令榆让米乐把面板找出来放在屋里木桌上,开始和面调饺子馅儿。
“孔令榆,你会包饺子吗?”看着孔令榆熟练的和面手法,米乐惊奇道:“你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在他眼里,会包饺子是件很厉害的事,他以前认识的朋友一个都不会。
孔令榆不自觉扬了扬头,一脸骄矜,“这有什么厉害的。”
每次米乐夸他厉害,他都会短暂迷失自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
“孔令榆,你教我包饺子吧。”小时候妈妈教过他的,那时候他还很乖,喜欢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帮她做这做那,后来他长大了,他们家也有钱了,他却总是不着家,慢慢就忘了怎么包。
“这有什么好教的,能包上不漏馅儿就行。”孔令榆已经把面搓成一个长条,用刀切成一个个小面剂子。
米乐撇了撇嘴,以为他不愿意教他,“你不教我也能包上,你擀皮儿,我包馅,我还不用你教了呢。”
孔令榆抬头冲他狡黠一笑:“我擀皮儿可快,你跟不上。”
“瞧不起谁呢?谁说我跟不上?今天就我包馅,你一个都不许碰。”米乐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让他刮目相看。
“那打赌?你要是能跟上算我输。”切完剂子,孔令榆往面板上又倒了一些面粉,笑呵呵道。
“打赌就打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说赌什么?”
孔令榆想了想,“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行。”米乐痛快答应。
米小少爷拿着筷子蓄势待发,心里暗自盘算如果赢了要让孔令榆做什么。
他已经答应要教他打猎了,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突然想到他还从来没叫过自己哥,要是他赢了,今天一定要听孔令榆叫他一声哥。
想到孔令榆红着脸叫他哥的样子,米小少爷猥琐地笑出了声,一抬头,却见孔令榆拿出一个搪瓷茶缸,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擦底儿,把切好的剂子放在下面一拧,一个饺子皮儿就好了。
“你这是作弊。”米乐手忙脚乱包了五六个饺子,面板上就已经摆满了孔令榆擀好的饺子皮,他不乐意地扔了筷子,“我不跟你玩了。”
“不是你说的吗?愿赌服输,我又没说用什么擀。”孔令榆憋到现在,终于哈哈大笑。
“不行,你用手擀。”米乐玩儿不起似的过来抢孔令榆手里的茶缸,拿起擀面杖硬塞进他手里。
“擀不了。”孔令榆笑嘻嘻地也没反抗,由着他拿走手里的茶缸。
“为啥擀不了?”米乐皱着眉问,怎么感觉自己又被他耍了?
“我不会啊。”孔令榆两手一摊,认怂认得很是坦然。
“你还有不会的东西?我不信。”
“我为啥不能有不会的东西?我爷也不会,我们家从来都是这么擀饺子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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