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向谢子云时,谢子云也已转头过来看他,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就这样一直过了许久。
终于,纪秋行还是耐不住沉默的那个人,他将目光落向窗外,率先开口道:“原来你还有个哥哥。”
……这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纪秋行才说完,便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
谢子云脸色微变,而后微敛下眸,低声道:“不是亲生的,我与他……其实也不过一面之缘。”
虽然是随口一提,但纪秋行见这个话题似乎可行,索性又挑眉道:“是你在亭子里说的那个人吗?”
当时谢子云一边喊着这个称呼,手下也不停描摹着他的眼睛,回想昨日谢子云曾说他的眼睛和什么人很像,看来就是这位“哥哥”了。
谢子云沉默良久,坦然承认道:“是他不错。”
纪秋行道:“不过一面之缘,却能让你记挂这么久,看来这个人对你非常重要。”
谢子云望向已经空无一物的窗沿,脸上露出一丝淡笑:“要是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这是纪秋行第一次看到谢子云露出笑容,可以想像,他所说的那个人定然对他有着很大的影响。
看着这样的谢子云,纪秋行心中却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涩。
他略微艰难地爬起身,将衣服给一一穿好,目光开始在屋中四处乱转,想要抛却这种令他难受的感觉,而就在这时,一样东西从衣服的包覆中掉落,出现在两人的目光之中,赫然是谢子云想找的佩囊。
发现滚落地上的东西,谢子云起身将之捡起,眼中有些意外,显然没有想到佩囊会出现在这里。
幸而纪秋行自认脑子还算清醒,立刻说出了一早想好的理由:“早上狩猎时捡到的,拿回去要给你时,你却已经不在了。”
谢子云没有看向他,而是在半晌的沉默过后,淡淡地反问道:“你说,这是狩猎时‘捡’到的?”
对于谢子云的疑问,纪秋行一时没有多想,依然照着原来预想的那般应道:“就在昨天走过的路上。”
谢子云又是一阵沉默,随即却是道:“但是佩囊上面,并没有沾上任何泥巴。”
纪秋行一个激灵,这下彻底清醒过来,然而谢子云已转过头来看向他,眼中更已充满冷意。
他连忙干笑数声,勉强撑着身体向墙边缩了缩,彷佛这样就能令他远离谢子云的怒气。
谢子云看见他的反应,更加肯定心里想法,起身向着纪秋行而去,语气更是说不出的冷:“这副佩囊,是被你藏起来的对不对?”
纪秋行背靠着墙,眼看避无可避,谢子云又已来到眼前,他当机立断,就这么往褟上一瘫:“我动不了了!全身上下到处都痛,我需要冲凉!”
第15章
谢子云不为所动,在纪秋行面前缓缓地蹲下身,一手按上他的后腰,一字一顿地问:“动不了了是吗?”
掌中微微施力,纪秋行顿时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暗道这人未免太绝情了点,好歹替他解了药性,这才刚完事就能毫不留情地下手!
幸而谢子云还算有点人性,知道纪秋行现在身体不适,略施小惩之后,很快便放过了他。
将纪秋行扶起身,谢子云大发慈悲地道:“该走了,带你去沐浴。”
好不容易回到昨日的屋子,纪秋行一踏入其中,便往上午刚铺好的床上瘫去,心中默默地钦佩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谢子云跟在后头进入,见到屋中的情形,不免有些意外地道:“这是昨晚的屋子?”
原本布满屋中的蜘蛛网已经消失,堆积的灰尘也已清理了大半,窗边更是多了两张干草铺成的卧床,几乎可说是焕然一新。
他不过离开半日的时间,屋里竟有这么大的变化。
纪秋行将脸埋在床上,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出:“才离开这么会时间,子云就不认得路了吗?”
谢子云道:“看来这一上午,你做了不少事情。”
纪秋行转过脑袋,颇有些哀怨地道:“能少吗?怕你出事赶回寨里,却还为此陪了一‘觉’。”
谢子云一听纪秋行又提起这事,只能无奈地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纪秋行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让我睡一次,这件事我就当作没有发生。”
谢子云语气随即冷下:“纪秋行,需不需要我提醒你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
纪秋行好了伤疤忘了疼,立刻仰起脑袋长叹:“有谁能想到,堂堂血烟门的少门主,竟连这些山贼的小小技俩都防不住。”
谢子云沉默。
他从小就只生活在血烟门中,几乎不曾接触外界的人事,即便偶尔外出也总有侍从跟随在暗中保护,对这些下九流的招式自然可说一窍不通,但是被人当着面这么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却也让谢子云有了不快,于是他道:“若是我没有看错,纪当家后来似乎也中药了。”
纪秋行又是一叹:“毕竟少门主实在太过粗心,竟让药气充斥整个屋子都还没有发现,为了挽救少门主的清白,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锵”地一声,谢子云忽然拔出摆在手边的佩剑,纪秋行连忙坐直身子紧闭上嘴巴,作出一副随时准备逃离的姿态,只是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又牵扯到身后的伤处,脸上又是一阵扭曲。
谢子云冷冷道:“看纪当家身手灵活如初,想必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既然这样,我是不是该继续追究你藏起我佩囊的事情了?”
纪秋行闻言,当即又往床上一瘫,彻底没了声音,待谢子云走上前,他的呼吸跟着变得绵长,分明是存心装睡。
谢子云来到他的身旁站定,纪秋行也依旧一动也不动,竟还能忍着气息不乱。
两人就这么开始一场无声的对峙,直过了半晌,谢子云总算没有真的拿剑捅下去,而是开口道:“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往后若有需要,我可以答应为你做一件事情。”
纪秋行立刻抬起脑袋,从床的间隙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什么事情都能答应?”
谢子云漠然补充道:“人力所及的范围内,除了刚才你提的事。”
纪秋行眨了眨眼:“如果……我想要你呢?”
谢子云道:“我说过了,是做一件‘事情’。”
纪秋行又眨了眨眼:“但是子云能做到的事情,似乎我也都能自己做到。”
谢子云道:“总有例外。”
纪秋行道:“例如?”
“在这个江湖上,几乎没有血烟门所做不到的事情。”谢子云将剑收回,背过身道,“你可以慢慢的想,这个承诺没有期限。”
纪秋行便这么看着他走到另一边的床上坐下,半晌,不免自嘲似地一笑。
竟是差点忘了,眼前的人可是血烟门少门主,那么他在期待着什么?
因为易容用具已经取回,谢子云便没有再将令牌带出,于是这一趟回去,两人除了“睡”了一觉、又观察一番平风寨的现况以外,可以说是什么事也没有做。
原以为谢子云着急取回东西,回来后必定会马上使用,然而数日过去了,除了最初几日曾下山去置办一些东西,谢子云便一直维持着原来那张引人注目的容貌,似乎没有重新易容的打算。
于是又这么过了几日,纪秋行在疑惑之下,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
而谢子云却告诉他:“佩囊里剩余的材料有限,既然只有我们两人,这几日便不必浪费。”
纪秋行又问:“既然这样,一开始又为什么着急取回?”
谢子云道:“东西不在手边,不安心。”
纪秋行眼角一抽,所以他就为了谢子云的安全感而“陪”了一觉?
“难道少了个易容工具,还能让少门主紧张得寝食难安?”
“这么说确实不错。”谢子云一手支着下腭,“毕竟不易容的结果,纪当家不也会体会到了吗?”
纪秋行默然,安静地喝起几日前从平风寨里取出的酒。
他一向好酒,便仗着轻功高绝几次暗中出入平风寨拿取,几日下来,寨中山匪虽已察觉有异,却也始终捉不到他这个“盗酒贼”。
偶尔无聊的时候,纪秋行也会在外面捡些木石,动手做些屋里缺少的东西,到了现今,这间临时落脚的屋子已是变得越发的舒适,在这里偶尔与谢子云动动嘴皮,两人的日子便还算平淡的一天天过着。
不可否认,纪秋行在这几日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里没有山匪,没有一切他所厌恶的事物,只有他与谢子云两人,一切的纷扰仿若不存……除了最初的几日谢子云曾想试着下厨,却差点将这好不容易打理好的屋子一把火烧了,纪秋行为了避免他下次就要放火烧山,索性严令禁止他碰任何炊事。
要是可以,纪秋行甚至有些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但心中却有一道声音不停地提醒着他,让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在他身旁的,是血烟门唯一的少门主。
他有自己的道路、自己的目标、还有与他截然不同的未来,便如同莫巧枫一样,他们总有分道扬镳的一日,两人留在桐阳山中,本就是为了暗中留意平风寨的后续情况,一但谢子云等到他想要的消息,这样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纪秋行仰头饮下一大口酒,露出一丝自嘲似的苦笑。
但一个人喝酒实在是件很寂寞的事情,纪秋行喝着喝着,目光便又忍不住落向坐在身旁的人,摇了摇手中的酒坛道:“你真的不喝一杯吗?”
虽然这么问了,纪秋行的心里却早有答案。
几日下来,这样的问题其实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而谢子云的回答也总是拒绝,没有例外,于是纪秋行问完,依然是有些遗憾地一笑,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在问完之后,面前竟然传来一声轻响,是谢子云拿起一个木杯摆到他的面前。
纪秋行喝酒的动作随即一顿,眼中更有明显的意外。
他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欣喜,立刻拿起一旁未开的酒为谢子云倒了一杯,道:“终于打算破戒了吗?”
谢子云将斟满的酒杯举到面前,却不急着喝下,只是道:“看你喝得这么来劲,难免也会觉得好奇喝酒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纪秋行拿起酒坛在他的杯上一碰,笑道:“既然这样,可要趁着这个机会喝个痛快。”
说完,纪秋行又是一口大酒下肚,谢子云看着他的动作,便也跟着小小地喝了一口。
喉中传来的灼烧感令谢子云忍不住拧起眉头,这样的感觉,是他过去从来不曾体会过的,而一但适应之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未曾有的快意。
放下了酒杯,面前依旧是纪秋行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一直看着谢子云喝完,这时又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谢子云偏头想了一会,道:“没有什么感觉。”
纪秋行再次举起酒坛问:“还喝吗?”
谢子云将杯子放到纪秋行面前,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酒会影响人的心神,也会让人变得无法自制,所以从谢子云有记忆以来,他便没有碰过一滴的酒。
与他不同,他的母亲姚寒不但很喜欢喝酒,而且酒量还不差,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提着几大坛酒与谢流天喝上整天。
记得那时他都在旁边看着他们喝酒,谢流天往往小酌几口便会放下酒杯,唯剩姚寒拿着剩下的酒快意畅饮,直至醉倒在桌上,再被谢流天送回房中。
至于谢子云,起初只是因为年纪太小,谢流天不让他碰,后来是姚寒两人已经不在,他不愿意触酒伤情、也担心喝醉之后不知会遭遇什么,所以同样没有碰过一次。
这时感受着口中的滋味,他也不禁回想起当年姚寒快意喝酒的模样,那时候他的爹娘,感情本是那么深厚,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现在陪着他喝酒的,或许还会有姚寒两人。
而如今那些过去,似乎都已经离现在的他非常遥远,此刻看着这个几日来总在耳边吵吵闹闹的人,谢子云又禁不住想,过去的几年时光,他的生活似乎真的平静得过于无趣了,像现在这样偶尔放纵一把,确实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第16章
杯中再次斟满了酒,这次谢子云举起酒杯,却是仰头一饮而尽。
即使是这样的动作,谢子云做起来也依旧优雅,而似乎已经习惯喝酒的感觉,这一杯下肚,谢子云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纪秋行见状,顿时来了兴致,再次给他满上一杯,自己也不甘示弱地与他较起了酒。
一晃眼,便是大半天过去。
两人喝了许久,最后纪秋行索性将整坛酒都给了谢子云,而直到一坛酒全部下肚,谢子云目光始终清明沉静,说话更是有条不紊,竟是完全没有一丝醉态,纪秋行终于大笑数声,晃着手上也已空了的酒坛道:“看来下一次,我得要拿多一点酒出来才行。”
谢子云摇头道:“不必了,经过这么几天的时间,那股势力也该开始有动作,是时候该提起心神准备应对了。”
说罢,谢子云又意识起这时候提起这些似乎大煞了风景,但是话已出口,却已由不得他收回。
抬眼再看纪秋行的神情,他的脸上果露出掩不住的失落,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谢子云又补上了一句:“你想喝酒,等这次的事情解决,我会陪你喝个痛快。”
“痛快”两字从谢子云口中说出来,竟似真有一丝“豪情”在内,纪秋行不由得展颜一笑:“有少门主这一句承诺就够了!”
但是他也明白,谢子云这几日来一直在等,等着他所想要的消息,所以在几次出入取酒的过程中,纪秋行也同样不忘观察寨中山匪的状况。
比起他们离开时,山匪的数量确实已经少了一些,只是这样的的减少,却不过是为夺秘笈而暗中相残所致,而谢子云的真正目的,却是藉血烟门少门主已死的消息来引出藏于暗中的某股势力,这股势力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几乎要让纪秋行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也差点就要忘了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10/45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