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你是不是吃准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嗯?难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小鹤的瞳仁里掠过狡黠的光,“我只知道——你喜欢听,我唱的歌。”
王森说不出反驳的话,小鹤鼻尖的红痣离他很近很近。
他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触碰到小鹤的下巴,对方条件反射向后退缩,王森捏紧指节捉住他的脸,小鹤的耳尖蹭一下红得透粉。
“别动。”王森低声说了句,“就一下。”
说着他的手指沿着小鹤的唇一点点向上攀去,路过人中停留在鼻尖的位置。那颗勾了他很久的红痣现在就在无名指下方,王森打着圈柔柔地抚摸,这是比唱歌更能满足他的事情。
“森哥……”小鹤还是退了一步,脸红着拒绝了他出格的动作。
王森蓦地收回手攥紧拳头,发觉失态后尴尬地说,“对不起……你唱得太好了,明早六点来门口等我。我先走了。”
说完匆匆离开了酒馆,连门都忘了锁。
第5章 谜语
“2002年6月9日,王森说找到了小鹤,在城东的集市口,睡一觉起来就能看到他了。王森很喜欢听我的歌,尤其喜欢《人潮里》,今晚我唱了三遍,最后一遍……他摸了我的脸。王森说我是不是吃准了他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只有他会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2002年6月10日,五点半,一夜未眠的小鹤早早等在了酒馆门口。
头顶的天色还是半明半寐的深蓝,对面的粉色灯光也接二连三的熄了,小鹤眼睁睁望着几个一脸餍足的男人趁着天光未亮鬼鬼祟祟的离开。
王森到的时候,东边的日头正好露出一个半圆,沉甸甸的朱红色在云层里铺开,自行车上的人逆着晨光,勾勒出柔焦般的金色边缘。小鹤看不清王森的脸,只能依稀分辨出他骑得很快,自行车的轮胎碾过水泥路,扬起轻飘飘的灰尘。
“森哥。”
小鹤在他快到的时候先和他问好,自行车刹住停在小鹤左侧,王森单脚撑在地上,却并未朝他看过来。
“上车吧,我载你过去。”王森尴尬地朝后座瞥去一眼,“骑车能快一点。”
昨晚的小插曲,让王森不敢直视小鹤的眼睛,心里总有种做贼似的负罪感,导致他晚上也没睡好,迷迷糊糊到了天明。
小鹤比他坦荡多了,外加找人心切二话不说跳上了后座。
车轮微微下陷,王森的思绪也跟着下陷,“坐稳了吗?”
小鹤一只手揪住王森的衣裳下摆,另一只手把住不锈钢车座,“好了,走吧。”
王森向前半倾着身体,蹬了一脚发力,后衣领被拽下,露出一大片裸露的皮肤,小鹤来不及松手,因为惯性脑袋向后仰了一下又朝前咚的一声磕在王森的后背上。
“对不起,森哥。”小鹤忍着疼道歉。
王森用力蹬着脚踏板,保持沉默。
十几分钟后,他们离城东的集市越来越近,过来赶集的人不少,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叫卖声。
小鹤却让王森停车,他不喜欢大白天,也不喜欢人多。
“怎么了?马上就到了。”王森纳闷地指了指远处的煎饼摊,“看到了吗?就是那个摊子,卖煎饼的小伙就叫小he。”
小鹤谨慎地从他后背探出点脑袋,果然看到一辆自行改装过的蓝色三轮车,一个戴着围兜的男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在他摊子边上有两套塑料桌椅,同样坐满了人。
太多人,小鹤不想去。
“森哥,我们等会吧,我大清早闻不了油烟味。”小鹤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等他收摊了我们再过去。”
王森觉得莫名,种种迹象让小鹤显得格外反常。但王森没有多话,把车骑到一棵大枇杷树下停好。
“在这儿等着吧。”王森对他说道,“估计到九点半收摊。”
小鹤这才注意到他隐在眼下的两块青黑,身上又透着一股子倦怠,有些意外,心想王森不至于为了昨晚的事失眠吧。
难道王森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吗?
小鹤嘴角抽搐,他本以为王森该是个经历丰富的混子,这点小伎俩不过是利用一下对方罢了,真是没想到混了这么多年的王森还挺纯情。
“森哥你累吗?”小鹤又掏出红塔山递过去,“抽一根提提神?”
王森揉了把脸,嗯了一声。
干夜场的人烟瘾大,王森也不例外。红塔山的烟味很浓,适合熬大夜的人,王森猛抽了几口,眼皮子也没那么沉了。
他也缓过劲来乐意与小鹤对视,可是一触碰到那双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王森还是会害臊。
“你几点到的酒馆?”
“五点半就过去了。”小鹤左手夹着烟,嘴里呼出一片白雾,“没多久,光想着你说找到了,就急着要来,没想到还是在这等。”
“如果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接下去怎么办?”
小鹤听到王森的问题,自己也愣了一下,接着朝那辆蓝色的三轮车发出一声轻蔑的笑。
怎么办?
如果真是他,小鹤恨不得把他扔进那口油锅里。
“还没想好。”最后他这样和王森说道,“但我想先去看仙鹤。”
小鹤心心念念着草甸沟的鹤,如果还有机会,他想把所有美好都刻在脑子里。
王森皱了皱眉,不解地问,“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小鹤,你真的是个谜。”
“是吗?”小鹤回头朝王森脸上吐了个烟圈,“那你别猜,知道真相了只会难过。就让谜语永远都没谜底。”
王森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并不打算听他的,“可我偏要猜,看看到底是你让我意外,还是真相让我意外。”
小鹤瞳孔收缩,神色一凛,直觉自己下错一步棋。
层层烟气缭绕,王森对小鹤的兴趣不减反增。
九点一刻左右,集市的热闹逐渐散去。小贺也开始收拾东西,把塑料桌椅叠放在一起塞进车斗里。
王森和小鹤从树荫下走出来,向三轮车走去。
小贺认出了王森,以为他来买煎饼,可惜摊子都收了油锅也倒了,煎饼今天是没指望了。
“大哥好,你看我这儿……”
王森摆摆手,“没事,我们就是路过,你收摊吧。”
“诶,行……”小贺担惊受怕地收拾,眼神时不时瞟向他们二人,心想那两混子怎么还不走人,杵在这儿看他怪难受的。
小鹤跟在王森身边,眼睛滴溜溜的在人身上打转,两分钟后小鹤拽了下王森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说,“森哥,他是不是只有爸爸了?你问过他妈是怎么没得不?”
王森对小贺的了解只到他家只剩两口人,听到小鹤的话后他便开口问道,“小贺,你爸做什么的?”
“我爸种地。”
“那可辛苦呢……对了,上次也没问清楚,你妈呢?她什么时候走的?”
小贺再没脾气,听到如此冒犯的话未免觉得生气,他摔了一下东西,没好气地说,“大哥你们查户口呢?成天来我这小摊子寻开心?我就是一挣点辛苦钱的小贩子,还犯不着去招惹你们。”
小鹤眼看着王森脸色不对劲,立马站出来打圆场,“哥,别生气,是我们森哥说话直了点,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几个意思?”
“我们在找人,找一朋友的哥哥…… ”小鹤说着就声情并茂地演起来,哀切地同小贺诉说,“他们兄弟俩从小分别,哥哥也从不知道有弟弟的存在。寻了很多年了,天南地北跑了很多地方,一直没有下落。最近听说可能在鹤城,这不是见你年纪相仿,各方面条件都很像朋友要找的人……唉,大哥要是觉得冒犯我们就不问了……”
王森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鹤,这人怎么说来就来,真真假假也不知道有几句是实话。
小贺一听原来是这么一出,心里的气消了不少,对那位朋友的遭遇满是同情,于是心肠一软告诉他们。
“哎你们要打听这事怎么不早说啊,还遮遮掩掩这么些天!我妈呢是十年前生病走的,而且我确定我妈只生了一个,没有什么弟弟。”
“唉,找错人啦,再去打听打听吧!”
小鹤一听,生病走的,那确实对不上,“行勒,谢谢哥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王森自始至终没再说话,小鹤告别了摊煎饼的小贺,郁郁寡欢地走回枇杷树下。
“不是他。”小鹤背对着王森说道,“我说的没有妈,不是死了,而是跑了。”
王森走到自行车旁,蹲下身窸窸窣窣地开了锁,完事他跨上自行车拍了下后座,“上车吧。”
自行车往回骑,路程过半,小鹤听到王森突然发话。
“再找找吧。”
第6章 寸头
六月,南来北往的仙鹤停留在草甸沟栖息繁衍,小鹤手臂上的纹身时不时提醒他,在这偌大的北方,他除了找人,还有最想见的没去见。
前天中午他们无功而返,后来谁也没再提起过寻人的事。
小鹤是觉着他说话太多,怕王森迟早察觉出不对劲,于是收敛急燥,怕再露出马脚,心想还是听天命尽人事,能找就找找不到也就罢了。
但王森并没有就此放弃,回去后他不断回想小鹤诓人的话,心里隐约能猜出个大概。
城东集市口摊煎饼的小he不是真正的小鹤,所以前两个星期的摸查全打了水漂,王森可算明白,原来在五万人口的小城里捞一个人并不简单,他盘算着若实在没啥结果,就去问问前些年从江门镇跑回来的人牙子,兴许他们能有法子。
酒馆的夜晚日复一日的聒噪喧嚣,唯有小鹤的歌唱得格外颓废。
王森同样心事重重地躲在角落里抽烟,迷幻的灯光下他变成唯一清醒的旁观者,台下的看客觥筹交错,台上的歌手伪装洒脱。小鹤丧着脸唱完两首助兴的歌下台轮休,王森见不得他越发消沉的模样,让酒保把他喊到后门口。
其实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说过话了,但一打照面仍不约而同的给对方递烟。王森无奈将他的手推回去。
“抽我的,给你省着点。”
小鹤没拒绝,叼着烟和王森一起靠在了后墙上。
六月下旬,北方的夜晚终于告别寒冷,出来时小鹤就穿了件白色背心,手臂上的纹身暴露在外,那轮红日即使在黑夜也十分抢眼。
“听你这两天唱歌,好像心情不怎么样?”王森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处纹身,他总觉得红色有些地方没铺匀,颜料堆积在肉上稍显怪异。
小鹤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换成面对王森的方向,把对方不加掩饰的好奇心扼杀在摇篮里。
“没劲,没意思。”
小鹤很平静地回答他,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他攥了攥裤子,把不小心抖在指尖的烟灰擦去,抬头又正好触碰到王森过分关切的眼神,嘴唇皮子碰了碰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王森问他,“想看仙鹤去吗?”
小鹤忽而咧嘴笑出两个很浅的梨涡,也是,还有仙鹤没看呢。
王森第一次见他笑,很短暂但也足够惊艳。
“想啊,一起去吗?”
“明天?”
“好。”
约定好第二天下午三点出发,结果一大早王森就被金老板叫了去。他打着瞌睡坐上桑塔纳,小汽车颠簸着往乡下开,很快又把王森颠睡着。再醒来他们到了金老板的府邸,王森睡眼惺忪地整理好衣服,踏进别墅大门。
金老板作为一个热衷搞地皮的暴发户,这别墅装修也很符合他的品味。金碧辉煌的石膏油漆彰显着贵气,硕大闪亮的水晶吊灯从天而降,黄花梨木的沙发茶几却不中不洋……但这些都只是配菜,这栋别墅里最显眼的还属靠东墙头的关公像——近一米五的根雕,听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东海弄回来的。
王森站在前厅,闲着没事就先给关公上了柱香,作揖的时候听到金老板在喊他。
“小森,来挺快嘛。”
王森识趣地站回他身边,鞠躬打招呼,“老板。”
金老板今年四十四岁,人到中年难免发福,但他脸还是保养得不错,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身形俊朗的帅小伙子。
“别拘着,坐吧。”
金老板待王森和别人完全是两个态度,倒是王森总觉得自己不配,老板说啥就是啥,没有半点逾越之心。
金老板行云流水沏了两盏茶,端起闻着茶香问他,“听说你最近在找人?”
王森一愣,随后乖乖认了,“嗯,帮一个朋友忙。”
“是吗,找谁啊?”金老板捻着喝完的茶杯,斜睨看向王森,“怎么不和我说呢,找起来也快。”
“这点小事哪能让您费心。”王森提起茶壶替金老板续上第二泡,动作很是娴熟,“老板您请。”
金老板并不买账,这回连茶香也不稀得闻了,双臂抱怀往沙发上一靠,“找谁呢?”
见糊弄不过去,王森只好告诉他,“叫小he,找了一阵了没结果。”
金老板眉毛一挑,眸底闪过一道精光,王森见状还以为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忙问道,“老板你有听说过这名字?”
“没有。”金老板淡淡回了句,“叫小he的人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不过你要找我可以给你打听打听去。”
“行,谢谢老板。”王森也不好拒绝,心想着下午要去看仙鹤,难免着急了点,扭扭捏捏地说,“老板,你还有什么事不?我下午约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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