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约了人?”金老板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森,“有姑娘了?”
王森立刻摇摇头,但金老板显然不信,摆摆手和他说,“行了行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把我们认干亲的事早点定下,回去你和你爸再说说,我过几天也去你家一趟。”
“老板……”王森面露难色,“你也知道的,我爸他不乐意……”
“这都多长时间了,你爸真他么矫情,得了我去找他吧。”金老板打趣地说道,“小孩别掺合了,找你马子去吧。”
“不过这要是再不定下,你小子摊上个瘸腿爹,我看哪有姑娘愿意跟你。”
王森悻悻地笑着,不敢接话,他其实一直想不通金老板为何不自己讨个老婆生娃,反倒热衷于认他做干儿子。
“老板,那让贾师傅再送我回去呗?”
“滚蛋。”说着金老板把车钥匙甩给他,“你去门房喊他。”
回到城里差不多十二点,王森想睡个回笼觉也来不及,他得赶趟先去理个发,再回家换身衣服把车骑出来。桑塔纳把王森送到“燕子发屋”,老板娘燕子刚好剪完上一个头。
“燕子姐,给我剪个好看的。”王森摸着自己的头顶,他头发总共也没多长,说要好看实在强人所难。?燕子甩开防水斗篷给他罩上,毫无废话直接上手,“就按以前的来?”
“以前的你觉得好看吗?”
“你小子是不是要去找姑娘?怎么这么多话呢?”
王森闭上嘴巴听天由命,燕子姐掌握了他接下来的命运。
头发越剃越短,王森觉得头顶发凉,最后他只能自我安慰,也许冒着青茬的寸头能让他看上去更有男人味。
快到三点,王森早就等在了酒馆门口,他单手撑着车把子,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帅的动作,远远张望着。
小鹤穿了件正好能盖住纹身的中袖,出门前他想了想,又把日记本揣进兜里。
远远的,他也看到王森,一个又高又结实的小伙子别扭地歪着腰,自行车在他身边像个玩具。
走进了,看到王森的寸头,小鹤真的很难忍住不笑。
“森哥……你这是?”小鹤指着他的头憋笑憋出内伤,“怎么剪这么短啊?”
“对,刚剪的,理发师超常发挥了。”王森又气又难为情,强颜欢笑道,“我觉得成熟又有男人味。”
小鹤无语凝噎,只好顺着他点头,盯着他的脑袋长长的嗯了一声……
第7章 仙鹤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大半个草甸沟,成群的仙鹤沐浴在瑰丽的霞光下,黑白相间的羽毛在逆光里飘飞,它们交颈昂头对着最后一缕余温发出嘶鸣。
鹤群惊掠飞起,翅膀划过浅浅的水塘,涟漪顺着它们运动的方向,一路荡漾到水塘的边,最后停在小鹤和王森的跟前。最后一只鹤飞过上空,扑棱的翅膀扇飞几片羽毛,小鹤看得入迷,伸出手托举过头顶,一枚黑羽轻轻飘落在掌心。
小鹤掏出笔记本,将黑羽夹在空白页,在旁边备注上2002年6月25日,又寥寥几笔两只仙鹤便跃然纸上,一只站立在水塘里,一只欲振翅高飞。
“你会画画?”
小鹤还在勾勒它们细长的腿,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好看吗?”
“好看。”
又会唱歌又会画画,还都做得不错,王森觉得他不应该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歌手,他痴迷地盯着小鹤手中的黑色水笔,发现他画完之后又开始写字。
“今天和王森……”小鹤一边写王森一边念,“来看仙鹤了。草甸沟的落日很美,仙鹤飞过天空的时候更美……”
“我来到最北边的城市,我以为能在这里寻到答案。”
“倦鸟归林,吾身飘零。”
落下句号,小鹤执笔停顿,王森在不知不觉中凑到了他的颈边,呼出的热气扫过脸颊,总是亲密过了头。
王森后知后觉,见他不动了还说,“写完了?你的字也很好看……”
鼻息很热,小鹤缩了缩脖子合上本子,转头时后撤了几公分和王森稍稍拉开点距离。傍晚的风吹拂前额的发丝,分成几绺散在小鹤的脸上,橘红色的光芒落在他的鼻尖,仿佛红痣在发烫。
“小鹤……”
“嗯?”
“字好看,痣也好看。”
王森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再一次逾矩,这回他没再胆怯,直勾勾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鹤,想伸手又怕扰了这份独属他的美。
小鹤被他的炙热的眼神灼到脸红,躲闪地回避过头,去看水塘里新来的仙鹤。
过了许久,小鹤开口,“森哥,谢谢你陪我来。”
“害,说什么谢不谢……”
接着又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周遭只余风吹过原野的沙沙声和仙鹤留下的嘶鸣。
“你为什么要找小鹤?”王森试探着询问,“是你哥哥吗?”
小鹤指着飞在天空中的一只孤鹤,告诉他,“不是。”
“从前有人告诉我,她有一个儿子留在北方,叫小鹤。我很好奇,她那么爱她的儿子,为什么会舍得抛弃。”
没说太多,像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王森漠然地回味一番后,满是不屑,“那不是爱,那是以爱为名的枷锁。”
这样的话很难相信是从王森嘴里说出来的,小鹤霍然转头,“你有经历?”
王森摇摇头,报之一笑,“没有,我哪里有悲春伤秋的时间。”
“我爸是个残废,幸好遇见了金老板,才能让我们父子两活下来。”王森本不想再说,可是情绪被残红的落日感染,上来得太快,一下子刹不住车,“枷锁……我妈活着的时候,被我爸所谓的占有欲和爱锁着,他一直打我妈。”
“后来——”
“后来怎么了?”小鹤问他。
王森的脸上浮起钝痛的伤感,“后来,我妈死了,我爸也遭报应了。”
小鹤心里跟着抽搐,各有各的悲伤和苦难,轮到了自己头上只能认命。
“算了,不说了。等太阳落山了我们就回去吧。”小鹤没再忍心问下去,转开了话题,“森哥,我给你唱个歌吧,想听什么?”
“是你唱的都行。”
小鹤轻声哼起一段前奏,是新的旋律。
王森挪了挪屁股侧耳倾听。
“Misty taste of moonshine teardrops in my eyes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
王森没上过几天学,更别说这些洋墨水,一曲完毕,王森只记得他微微摇晃着脑袋,水红色的唇瓣开合吐出流利的洋文,而后满脸陶醉的样子。
动听的旋律在草甸沟的泥土里回响深根,殊不知小鹤唱的却是一曲回乡路。成群的仙鹤回环在头顶,翅膀扇起风,似乎在为他伴奏。
“这是什么歌?”
小鹤清了清嗓子,手臂向后一撑抬头看天,“《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小鹤。”王森叫着他的名字,又趁其不注意把自己掌心叠放在对方手上。
王森的手很烫也很大,小鹤手指蜷了蜷,在湿润的草地上留下浅淡的指痕,没有挣脱。
“森哥,你的手?”
“我故意的。”王森没有辩驳,很是坦荡,“小鹤,我想牵手,可以吗?”
小鹤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王森看到和鼻尖痣同一侧的脸颊映出浅浅的梨涡。
不懂他的笑是什么意思,王森姑且认为是同意,他攥紧掌心下的手,用力的、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牵起小鹤的手。
小鹤的目光收回,半分笑意掩在唇角,他说,“森哥,如果我说不可以的话你会放手吗?”
王森眸光一紧,旋即又笑出声来。
不会。
他离小鹤更近了,高挺的鼻尖轻轻触碰到那颗燃烧的红痣,一点点沉下再交错,鼻息融合,体温飙升。
王森颤抖着蜻蜓点水般在小鹤水红色的唇瓣上落下一吻,他不太会,但就是想现在亲他一下。
吻很轻很热,来不及有更深的体会便分开。
小鹤的脑子很乱,他全程睁着眼目睹王森的接近和离开,身体没有拒绝甚至还在贪恋。
王森抿了下嘴唇,还在回味刚才的吻。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夜幕低垂鹤群归巢,他们也该回去了。
小鹤合拢日记本,王森却按住他的手凑到小鹤耳边悄声说道。
“今天的日记还没写完——太阳落山之前,王森牵着我手接吻,他说,喜欢我。”
耳朵在发烫,沿着血管一直烫到指尖,王森拉着小鹤的手起身,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与草甸沟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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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二十一世纪初手帐达人。
第8章 告别
“2002年6月26日,择日离开。”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让小鹤生出离开的念头。他本是飘摇无根的浪人,不该徒生牵挂。可惜了剩下的三百块,也不知老板愿不愿意退给他。
下一个地方去哪里?小鹤没想好。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又长了。因为王森的缘故,他多看了几眼鼻尖上的红痣。他今天一直在想,王森说的喜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来到鹤城两个月,似乎一无所获,除了王森。
想起之前在祁州的时候,同样有个醉酒的老男人对他动手动脚,往他敞开的衣领里塞了几张票子,咸鱼手从他裤裆起反手抓了一把,又说让小鹤晚上跟他回去。小鹤以前只是不喜欢女人,有了那桩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可以男人喜欢男人。
老男人当然没有得偿所愿,小鹤操起吧台上的啤酒朝他脑袋上砸,手起瓶碎头破血流,男人瞬间酒醒扬言要他拿命来,他只能当晚逃出了祁州。
但王森不一样,小鹤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至少关于离开的决定,他下得很艰难。
鹤城,逃亡路上的终点,唱完今晚的最后一首歌,明早和它说再见。
王森分不清小鹤有没有懂他的意思,一整晚,他的注意力都在台上。小鹤的情绪不高,今晚唱的歌都是安静平缓的民谣,似乎有些疲惫,又带着一点不舍,因为歌词里尽是浪迹天涯。
夜里十二点,外面下起了暴雨。雷声盖过酒馆里缱绻的音乐,好些客人被大雨影响提前离场,不到一点,酒馆里只剩最后两桌人,其中一桌还是道上眼熟的混子兄弟。
王森坐在角落里不言语,独自沉浸在心上人的歌声中,有个胆大的弟兄揣着酒瓶子来邀请他加入,王森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勾肩搭背拉了过去。
“森哥好!”那桌混子纷纷和他打招呼,王森无奈拼入他们的酒桌,喝着酒也不忘回头看看。
“森哥你最近怎么都在这小场子上,海潮酒吧都看不见你人了!”
海潮酒吧是金老板手底下最大的夜间娱乐场所,在小鹤来之前,王森最常去看场子的就是那家。海潮不比小酒馆,它是三教九流聚集地,夜色下的销金窟,来这儿寻乐子的人大多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声色犬马醉生梦死……
王森干了半杯难喝的马尿,龇着牙说,“那儿最近有阿洋看着,我躲清闲。”
“害,森哥真是闲情逸致,我听阿洋说森哥是看上这儿的姑娘了?”坐在王森对面的混混朝大家挤眉弄眼说着八卦,王森看他那样觉得烦,忍不住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你听谁说的。”声音严肃令人胆寒,王森向对面的混子投去狠戾的目光,“阿洋告诉你的?”
本来欢腾的氛围一下子冷却下来,一桌人立马噤声,八卦的小混子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触了王森的雷区。
“没有没有,森哥……我……”小混子语无伦次起来,“我瞎说的,我就是前几天在海潮喝酒,随意一听,就当是个玩笑。”
“不管从哪里听的,到此为止。”
暴雨不歇,灯光明灭,吉他声在一个扫弦过后戛然而止,停得突兀也停得蹊跷,连唱歌的小鹤都慢了节拍。
王森的冷脸在诡谲的光影里更添几分凌厉,只有金老板开玩笑地问过他是不是有了姑娘,这还不出两天,小道消息就已经传了开来。他倒扣酒杯起身离开,这一桌的混子本就不常来,王森难免多想了些,到底是谁像眼睛一样盯住了他……
小鹤没再接着唱,而是背着吉他下了台,王森在起身时看了他一眼,见他往后台的音控室走,便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漆黑的夜里难辨方向。凌晨时分,黑色的桑塔纳劈开如柱的雨幕驶离棉纺厂的宿舍楼。
金老板从随身携带的皮套里抽出一根雪茄,用雪茄剪剪掉一小段后点燃,浓郁的辛辣味在车厢里蔓延,只是这厚重的味道中总有压抑不住的血腥味。
“艹……这根浪费了。”
金老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领巾,厌烦地擦干净雪茄剪上残留的血迹,而后把刚燃起的雪茄凑到鼻子前细闻。
“忘了擦了,真晦气。老贾你把前窗摇下来。”
老贾右手扶方向盘,左手摇窗户,刚翕开一段缝豆大的雨水便飘进车内,急进的汽车裹着呼啸的风,像有厉鬼在后面追赶。金老板把还在燃烧的雪茄递给老贾,快速将它丢出窗外。
桑塔纳离筒子楼远去,郁结在金老板心中的浊气也慢慢散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好了许多,“老贾。”
“嗯,老板你说。”
“你说这回,王家宝总能松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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