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周令也在我身边坐下,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条。
我把我空荡荡的面碗展示给她看,“吃好了。我太饿了,就没有等你。”
“哦。”周令也埋头吃了两口面,然后把鸡蛋夹起来,丢进我的碗里。
我说你干嘛?
她说她不爱吃鸡蛋,不想吃。
我啼笑皆非的把鸡蛋还给她,“你能不能别搞单亲妈妈带孩子这种路数?你不爱吃?从来没见你少吃过。”
“我就是不爱吃。”周令也的脸埋着,声音闷闷的。
我说我吃过鸡蛋了,一天不能吃太多鸡蛋,不然胆固醇高。
她很不甘心的‘哦’,但是也没把鸡蛋夹回去。
最后是我哄着她,说不要浪费了。这是家里最后一颗鸡蛋了。
她又问:“那你吃了吗?”
“吃了,我吃过了。”
“不能说谎。”
“当然。”
“说谎会失去我。”
“……我没吃鸡蛋,我不想吃。”
周令也的眉毛高高的挑起来,她没说话,只用眼神无声地斥责我‘看看,看看,到底是谁在搞单亲妈妈带孩子的路数?’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一人一半。”
“早这样不就行了。”周令也吃着属于她的一半鸡蛋,说的很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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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泼妇
我听说,怀孕会让女人分泌一种激素,会改变女人的脑部构造,让女人从怀孕时候就开始做母亲。此后孩子生下来,女人就会深爱她的孩子。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真的,那我妈妈是连激素和大脑都改变不了的讨厌我吗?
时隔两个月,我再一次看见贾芳明。
我忽然很庆幸她没有孩子。但凡她有个半儿一女,我在那个家恐怕连十九岁都待不到。
进了小暑之后,天气陡然升了一个高度的热。
贾芳明穿一件绛紫色的短袖,黑色的绸制短裤盖到膝盖。她又胖了点,活脱脱是一个倒着放的茄子。
我觉得我的比喻搞笑,在她没说话之前就先龇牙乐了。
这个家就是这样的,我乐,贾芳明就怒。她的倒三角眼一横,脸颊上的肉紧随其后一颤,一手插腰另一手抬起来指着我,嚯,茶壶来了。
我还在这乐不可支的笑话她,她的骂声都响起来了:“作死的小畜牲!我/操/你/妈!”
我短暂的离开幻想世界回到现实,手一伸,指向我家的方向,“你有这个想法,自己回去做就是了,不用昭告天下!”
贾芳明被我短暂一噎,但也只是一秒钟的功夫。
我们站在小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第一声叫骂已经吸引了一波大妈。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贾芳明可不能沦落为笑话。她因此更是声嘶力竭,再次昭告天下,宣读我的罪状:“我呸!我可没有你这种偷钱的女儿!”
说到这里,贾芳明狠狠用手背敲着她的掌心,对身边围观的大爷大妈们诉苦:“你们看看,不是我要骂她,她一个小姑娘天天不回家,一回家就是问她爸要钱。她爸不给,她还把家给砸了!你们说说看,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回家能在哪儿住?”
贾芳明竟然还知道用上‘如花似玉’这种形容词了。我很诧异。要知道以前我们吵架她的嘴里只有比粪坑还臭的脏污言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环顾众位摩拳擦掌准备出手站队的大妈大爷一眼,决定改变战术,在贾芳明哭着拍地之前先一屁股坐下大哭起来,“妈!我虽然是没什么出息,但你也不能逼我去济宁路上班儿啊!你让大伙儿评评理,你可是我妈,哪有妈让女儿去那种地方的!”
为首一位穿红袍子的大妈先咂着嘴惊叹:“哦哟哟,哦哟哟,这什么人哦。”
她边上翠绿打底黑色大花直筒裙的大妈马不停蹄地接话,速度之快像生怕抢不到超市里的打折鸡蛋:“就是的,你要教育小孩,你自己回家教育好了呀,大街上,小区门口你嚷嚷什么。”
贾芳明被开头两个老太太打的失去群众基础,她索性放弃大众舆论,转头对准我。从我五岁她踏入这个家门开始,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长大,满口唾沫星子,说个没完没了。
我脾气被周令也传染的好了很多,她毫无杀伤力的言论让我站起来,拍拍自己屁股上的尘土,抱着胳膊伸直饶有兴致地听。
要知道,往前倒两个月,我哪有兴致听她编“孩子发烧母亲深夜冒雨背着赶往医院”的小学生作文?
结果周令也来了。
她可能是在家等我等不到,所以跑出来找我——我这回真的在家附近的小饭店里找了个帮工的活儿做,早上十点做到下午两点,傍晚再去。这会正是我中午下班的时间,太阳毒辣的很,阳光下的周令也白的发光,在很远的地方就熠熠生辉。
她看见我这里围了一圈人,脚步加快朝我走来。
我决定速战速决:“行了行了,没完没了的。你到底要干嘛!”
贾芳明提了一口气,还没说到我十一岁的事迹。听了这话她说:“你管我干嘛!老娘管你天经地义!”
“我以前你就没管我,现在你说屁呢?”我啐她。
红袍子大妈这时候倒戈了,“诶诶诶小姑娘,不好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啊。”
“这我后妈!”我这句话落下的同时,周令也抵达我身边,拉着我的衣角软软地问怎么回事。
我放低声音告诉她贾芳明过来没事找事,她点点头,如临大敌。
贾芳明叉着腰看看周令也又看看我,“怎么?这还叫上帮手了?”
我冷笑一声:“骂你还不需要帮手。”
周令也拉着我的胳膊,往前站了小半步。她被太阳晒的脸通红,鬓发边都是汗珠,“你不要欺负陆祺燃。”
贾芳明阴阳怪气的‘哟’一下,胸脯快速的上下起伏,指着周令也就骂:“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要你来做主了?看你也是个小……”
我知道她要骂什么,巴掌比脑子先动,清脆响亮,打得贾芳明和围观群众震惊。
贾芳明捂着脸,眼睛瞪得比石狮子还大,一只手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然后在周围人的和稀泥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诉她的命苦。
我不乐意听,拉着周令也就要走。
结果俗话说得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坐在地上的贾芳明还没被大妈大爷拉起来,那边人群让开一条道。不是重要角色来了,是我爸陆建军来了。
两个月没见,他倒是瘦了一点,白色polo衫让他看上去黑了很多,牛仔裤紧身的贴着,整个人精瘦又结实,像干惯了苦力活的。
但其实我知道,我爸长这么大,正经的苦力活没干过多少。
他小时候家里有钱,又是唯一的男孩子,娇养到十五岁。结果一朝家里破产,他这时候就不是家里捧着宠着的小少爷了,他父母,也就是我爷爷奶奶丢下他双双跳河。
按正常逻辑来说,接下来他就应该去工地打工开始吃苦。
但是没有,我爸被他那单身富裕的姑姑养到十八岁,然后他姑去世,给他留下一大笔钱。
靠着这点钱,我爸开始花天酒地。然后他遇到我妈,有了我。之后的日子他都是靠我外公给钱,再后来靠贾芳明她爸给钱。
总而言之,软饭吃的一流。
我爸还没说话,贾芳明就连滚带爬到他面前,一把抱住我爸大腿开始哭天抢地的喊:“老陆!老陆你管管你女儿呀!她打我!你看我的脸!你看!你看看!”
我爸本来把一双手背在后面,这时候低头去看贾芳明,扶她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手腕上的一个大金表。
我说:“怎么了?只许你当众拉屎,不许我为民除害打扫粪便?”
贾芳明经典的三连‘你’又开始了。
我爸这时候沉声,冲着我说:“给你妈道歉。”
我说:“你们果然恩爱夫妻。一个当众拉屎,一个当众放屁。”
我爸在外面还是要面子的人。听到我满嘴屎尿皱起眉头来,不过他的脸已经跟黑炭似的了,围观群众可能都没看出他的微表情,“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哟,你什么尊贵的嘴?还不能说第二次?你说啊,是说了你就会死吗?”我的衣角往下沉了沉,是周令也在拉我。
我不用看都知道周令也是打算让我别说了。
但是我没打算停嘴。
或许本来我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看见我爸手腕上那块大金表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红眼睛。
“陆祺燃!”这声怒斥是从我爸胸膛里震出来的,掷地有声,大爷大妈们的劝和声都停了一下。
我爸不高,我一米七的个子和他差不多齐平,因此横眉冷对的挑衅:“你问也不问就让我给她道歉,你/他/妈/的可真是爱妻护妻好典范啊。你这典范能力要是我妈在的时候能用上,还轮得到……”
后话没有出口,我在周令也的惊呼下失去重心,狠狠摔倒在地。
陆建军的拳头像雨,打在我身上比那天的几个小黄毛打得还痛。
我听见周令也在边上拉他,她哭着说:“叔叔你别打她,她身上还有伤!”
陆建军哪管我有没有伤?我是死是活他都无所谓。
但我怕他伤到周令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对周令也喊:“你去报警!”
这时候围观的大爷大妈就是阻碍了。
他们嘴上说着“都是家里的事情报什么警”,“现在小姑娘就是读书太多了,这点事情惊动人民警/察干嘛呢”,手上拦住周令也。
周令也不理他们,弯下腰埋头往人群外面钻。
贾芳明眼疾手快地想要拉住她,但周令也已经小鱼儿似的游走了。
我好不容易从陆建军的拳头下脱离,站起来冷笑一声:“你有本事,打死我啊。”
然后陆建军抬起脚,我在众位大爷大妈的惊呼声中飞撞上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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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死刑
痛,痛不欲生,骨头即将散架。
一股热流自腹部直上,蹿过胸口路过喉头,口腔是出站口,猩红的它们喷到面前的草丛上,刚看见天日就被灼热的阳光和蚂蚁侵蚀。
好可怜,它们还没能好好的看一看太阳。
我在这里为吐出来的鲜血哀悼,那边大爷大妈们终于逮到空档拉住陆建军,还不忘说贾芳明“也不知道拉一拉你老公!”
她能知道吗?
她巴不得陆建军打死我。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靠在树干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周令也带着警察匆匆忙忙的来,一看见我就要尖叫。我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果她这时候尖叫起来,我的脑袋估计会爆炸。
警察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再看了陆建军一眼,“什么情况?谁来说一下?”
贾芳明当仁不让地上前:“警官呀,我和您说,都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先动的手,她先打了我一巴掌,我老公当然要为我出头了!”
警察微微皱了点眉头,带着一点儿不耐烦:“你们跟这个小姑娘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陆建军阴恻恻的瞥我一眼,很不情愿地承认。
最后还是被带回派出所。
我坐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张长桌,一边坐着我和周令也,另一头坐着陆建军和贾芳明。警察坐在长桌中间主持公道。
我说了事情经过,从贾芳明让我去济宁路做鸡开始,一直说到我砸了家里玻璃窗,最后停在挨陆建军一通打。
说起来是两个月的事情,但是在我简略的描述重点中就变成短短一段话,如果写成文字,都不一定能有三行。
警察听的很沉默,看贾芳明的眼神带着鄙夷。
贾芳明气焰弱了很多,但不依不饶:“那家里没钱嘛,再说了,济宁路也不只是陪酒的,还有做别的呢。”
她说没钱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说:“是没钱,家里的钱也只是够你买条项链,够我爸买个大金表。太穷了,我家,太穷!”
我说着手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周令也在边上心疼的撅起嘴,弯下腰为我呼呼,太可爱了。
贾芳明看看周令也,又看看我,最后咬着牙骂:“女流氓一样!”
我别过头,“嗤。”
贾芳明看我不屑,一拍桌子就要骂起来,警察伸长胳膊拦住她,“欸欸欸,这在警察局呢,都老实点儿。”
然后警察对陆建军和贾芳明说:“你们夫妻两个,对孩子的教育要上点心思!动不动就打骂怎么能行啊!”
陆建军和贾芳明在警察面前和小学生一样老实,连连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个屁呢。
警察教训完他们,转过头来解决我:“你也是,小姑娘家家的,有话好好说,不要整天和你爸爸妈妈吵架。你爸爸总是为你好的。”
我保持微笑,没有回应。
警察歪头看着我想了想,似乎觉得他没有话要补充了。因此一挥手,“好了,为这点事情一家人闹来闹去的,伤和气干什么。小姑娘你好好跟你妈妈道个歉。年轻人嘛,服个软,你妈还真能让你去济宁路啊?”
我仍然微笑:“她是我后妈。”
“你后妈也不会让你去济宁路的。你放心,我在这里给你看好了。如果你后妈再有这个想法,你跑过来告诉我。”警察一挥手,一拍胸脯,世界在手的样子。
我不动,但心里的愤怒并不比刚才少半分。我看着周令也说:“我宁愿被陌生人打,至少还能得到点儿赔偿。现在被我家里人打吐血了,我还要给他们道歉。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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