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昱心中哼声,倒也没追问,低眉默默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凉皮搅拌开。
气氛不过凝固片刻,转眼言初像个没事人挑起别的话题:“听我外婆说,蓉阿姨去国外出差很久了,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面前的凉皮劲道爽滑,褚昱挑起尝了一筷子,被忽视半天的味蕾瞬间被满足。
褚昱顿了顿,分心回答了下言初:“明天。”继而暗赞自己可真是好脾气。
言初挑挑眉,暗道自己问的时机还挺凑巧,又听到褚昱问他:“闫奶奶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言初平静道:“突发的心脏病,加上摔了一跤,能醒过来算万幸吧,短时间内还是不能出院。”
褚昱闻言也是微微正色,轻轻“嗯”了一声,忽地想到:
“所以你是为了照顾外婆才搬过来的?”
见言初点了头,褚昱上下扫他一眼不免多问几句:“你也上高中了吧?之前是在……”
“晏市。”言初好心提醒。
“嗯,”褚昱点点头,“不是一个市,突然转学,高考没问题吗?”
言初听他问完,面上眨眼浮现出淡淡笑意,一派轻松地顾左右而言他:“褚同学你现在就读于哪所高中呢?”
“风和实验附中,怎么了?”
“当然是作为参考。”言初避开褚昱询问的眼神,想转移下注意力,于是总算有功夫尝一口进门前就念叨要吃的凉皮。
“毕竟褚同学看起来就很聪明,上的学校自然差不了。”
他看着褚昱,这就拍板做了决定:“不如我就转到你们学校去吧!”
“呃……”
褚昱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个,犹豫了一会,难得诚恳发言:“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现在的成绩并不算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目前事实的确是如此。
但还不待再开口说些什么,他肉眼可见,言初的表情瞬时冻住了。
之前总承载笑意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浓雾,眼波遽寂。
半晌,言初静静开口:“为什么?”
嗓音也一改之前让人愉悦的轻快灵动,听来仿佛一汪清泉变成死水。
褚昱不明白言初情绪这么明显的转变是因为什么,正莫名其妙,听见这么没头没尾的一问,瞬间变得不耐:
“什么为什么?”
褚昱忍不住皱眉呛道:“虽然说我没像你假想的那样成绩很好让你猜错了,但也不必摆脸色给我看吧?”
“……”
言初:“不是。”
他像是从回忆中醒神,飞快找补道:“抱歉,我的问题。”
“只是有点惊讶,以前偶然听我外婆说起过,蓉阿姨给她发过你小学时得过的各种奖的照片,据说那些奖品之类的东西都要单独腾一个房间来保存……”
说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倒也是奇怪,他们两个待在一块总是不出几句话的工夫就能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
这样的场合对褚昱来讲有些陌生,毕竟在此之前,他大多时候只会让别人觉得尴尬。
门外两个搬家大叔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又渐渐由近到远了几轮,褚昱终于打破宁静,情绪复杂地慢慢回忆道:“小学时候啊……太久之前了。”
他唇边若有似无闪过一抹冷笑,“人的一切总是会变的,陪伴相处十年的感情尚且会变卦,更何况成绩变差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呢?”
言初深深注视着他,语调没有波澜,轻声问道:“是吗?”
不知道是在问褚昱还是问他自己。
“当然。”
“我觉得,或许并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一文不值。”言初避过褚昱眸中的冷意,试图劝说他。
褚昱嗤笑出声,片刻后从往事中脱身,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那只能说明你足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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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昱:唯一一次说狠话好像真的很装
第8章
夜风习习,晚上八点钟,褚昱坐上了前往机场的大巴车。
十月的夜没有白日气温那样多变,几乎都是渗了凉意的。风打着圈儿袭来,褚昱不禁打个哆嗦,关小了车窗。
尽管玉女士故意不肯告诉他具体的航班信息,但结合时间点大概一推论,差不多也可以确定是哪一趟。
昏昏沉沉眯了快一小时,九点时分,褚昱揉揉眼眶随着人群下了车。
夜幕之下是城市的钢筋铁骨,褚昱站定后立刻拍了张照给玉女士:
“妈妈我到机场了,等你下飞机告诉我在哪个出口,我去接你。”
一时半会手机不会有回音,他退出聊天窗口,看着界面上另一个突兀多出来的对话框发愣。
昨天……说起来也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褚昱踢了踢脚附近零零碎碎的小石子,重重叹一口气——言初不过是奇怪问了句为什么,自己就像被戳中了痛处,回话丝毫不客气,最后反而惹得言初一再道歉,甚至主动加了联系方式,说着下次赔罪。
欺负老实人什么的,负罪感有点强啊。
他看着多出的那个对话框,聊天内容单薄得只有两个姓名,点进去又退出。
再点进那个醒目头像。
褚昱有点奇怪,居然有人会拿颜色这么鲜艳的西瓜当头像,尽管这只是一幅画。
高饱和的颜色在昏暗的环境中愈加刺眼,褚昱欣赏不来这些,随手点点,翻到了言初的动态。
不出他所料只有寥寥数条,最早的差不多可以追溯到五六年前。
那是在河边拍的一张照片,地上摆了两个大红塑料桶,其中一个几乎被鱼填满,另一个里头只有寥寥几条小鱼摆着尾,配的文字是:“又输给外公,愿赌服输,下回再战。[耍酷]”
褚昱嘴角不自觉微弯,往前看一条:
“还是输给了外公,看来我并不适合钓鱼。”
结果下一次又是:“今天天气不错,满载而归。[比耶][钓鱼配图.jpg]”
褚昱:“……”
“再见[挥手],风和。”
这是言初发的最后一条动态,褚昱翻看的手顿下。配图是一张毕业照,图里的言初青涩稚嫩,正是在小学毕业的那天。
原来他小时候都待在风和这边?
褚昱心中飞快划过一丝莫名情绪,“还真是不凑巧。”
偏偏他跟随玉女士来到风和市正是小学毕业后的暑假。
不过世界上本来就没那么多凑巧。
褚昱看无可看地收了手机,站在道旁的一棵三叶槭底下无聊到准备数星星。
今夜无云,明月朗朗,偏就看不到几颗星。
褚昱不在意地眨眨眼,仰着头放空大脑。
玉女士的电话恰好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一上来不等褚昱发声,电话那头的玉蓉气急道:“小鱼儿你现在在哪呢?别说告诉你我从哪个口出来了,你哪儿找得着啊?!”
褚昱:“……”
要相信他好么,不过就是之前非常偶然走错了一次路而已,褚昱无奈开口:“我还没过去,在公交站附近。”
于是等褚昱“接”到人、叫到车,已经是十点过了。
玉蓉一身疲态,即便所有行李从简也拖了一个大大的拉杆箱,褚昱老远就看见了她。
一头长发微卷,白皙的脸上略染几丝快步走而生出的薄红,这些年的辛勤工作使她苍老不少,婉转柳眉之下细纹悄悄蔓延,不过整天倒还是很有活力的样子。
二人终于碰了面,玉女士拉着箱子喘口气站定,点点褚昱脑袋,摇头道:“你啊,现在说什么都不爱听了。”
褚昱不反驳,微微笑一下接过她的行李,和等候已久的司机将其一同放入后备箱。
玉蓉和褚昱都不是很外向的性子,再加上她几天的奔波也累了,有外人在一路上便没怎么搭话。
及至两人回到家,玉女士打开客厅那盏极其明亮的主灯时,褚昱才终于觉得灯光不再那么刺眼,明亮是为了能看清身边重要的人。
放下了一身的包袱,玉蓉急切赶往沙发躺下,没什么形象地长舒一口气:“终于回来了啊。”
褚昱好笑着帮她收拾东西,合上门回头道:“我和洋娃娃都欢迎妈妈回家。”
玉蓉闻言惊讶起身,四处看看,发现跟了她多年的娃娃已经被摆到沙发上坐好,随即笑出声嗔怪道:“你学我!”
这还是褚昱刚上初中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第一次开始要上完晚自习才能回家时玉女士想到的。
那天的褚昱回到家后尤为低沉,问他什么也不想答话,玉蓉哄了很久他才支支吾吾透露一句原因:
“一个人都不认识,天黑了,回家的路好像也不认识。”
玉蓉瞬间就红了眼眶。
但她没有办法像其他家长一样再去接她的孩子放学回家,工作越加忙碌,离家也太远了,她能做到每天回来已是不易。
于是第二天晚上她想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笨蛋办法。
当九点半褚昱终于到家打开家门,玉蓉举起她小时候褚昱外婆买给她的洋娃娃的手,一起向褚昱打招呼:“妈妈和娃娃一起欢迎小鱼儿回家呀。”
现在都还记得,褚昱当时红通通的鼻尖,以及傲娇又不屑的一句“妈妈真幼稚。”
现在他倒是不嫌自己幼稚了,有样学样地把洋娃娃固定好坐姿举起手来,说着当初一样幼稚、却又暖人心的话。
明明也没过去几年,他却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玉蓉想。
尽管阔别了几个月没见,两人闲侃的本事却都不怎么样,简单聊几句近况便都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全身上下收拾完毕已是三更半夜,玉蓉打着哈欠,在家里神经总是紧绷不起来,轻易就熬不住要犯困:“小鱼儿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褚昱应了一句,眼看母亲摇摇晃晃就要进房门,似是心血来潮往前跟了几步,随意一问:“我小学时候得的那些东西,妈妈你还收着吗?”
玉女士扶门的手顿住,毫不犹豫道:“嗯,还在储藏室里锁着呢,”说罢回头,神色有些小心:“怎么突然问起那些东西了?”
“也没什么,被人提醒回想起小学时期的辉煌史,结果本人都快忘光了。”
褚昱打趣一声,“闲来无事回忆回忆过去,说不定还能激发出我的潜力呢,你不是也老说我的成绩肯定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玉蓉紧了紧握住门把的手。
“……好,明天看吧,我还得去找找储藏室的钥匙被我丢哪了。”
褚昱想想,点了点头,互道晚安后回了自己房间没再出来了。
玉蓉的房门则是很久之后才又悄声关上。
*
一睁眼又是一个晴热天,褚昱拒绝了玉女士早饭的邀请,兀自睡到中午才起。
他翻了个身,十分不耐地坐起来。
大片大片刺目的阳光蔓延到他的手臂、脖颈,想理顺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褚昱脑子发懵,静静回想侵扰他一夜的杂梦。
“啧。”他胡乱将头发抓得更乱,一点都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
“算了。”褚昱耸拉着眼皮,带着一身的起床气去洗漱了。
玉女士一大早就赶往医院去照看闫奶奶了,走之前将储藏室的钥匙放在了餐桌上。
褚昱乐得自在,叼着半块重新加热好的炕饼,拿着钥匙缓缓打开了储藏室的门。
这里原本是家中的书房,但由于玉女士和他从前的旧东西太多还都割舍不下,便成了堆积回忆的隐蔽地。
房间最里侧有扇小窗户,紧闭的,阳光从外面想方设法钻进来,映得满室灰尘皆无处藏身。
褚昱见状在门外快速吃完了饼,捏着鼻子走进去打开那扇窗。
霎时这个隐蔽的小空间像被撬开一个角,窗外的喧嚣不绝,终于得以溜进来窥探窥探里头的事物。
褚昱悠悠扫视一圈,立刻发现了隐没在一堆堆书后的几个大块头奖杯。他仔细追忆一番,依稀对上面刻的比赛名字还留了点印象,但昔时昔地,那时的心情早就不得而知了。
目光继续逡巡着,褚昱发现了他以前一段时间疯狂迷恋过的游戏机、费劲心思拼好了保存在玻璃罐中谁都动不得的积木玩偶、辛苦赚来的一大瓶彩色玻璃弹珠……
还有几本封面名为“时光足迹”的相册。
褚昱取出最面上的一本,那是记录他小学之前学校生活的汇总相册。
翻开封面厚重硬壳的动作略停一下,褚昱在它的首页和扉页之间发现了好好夹住的一张纸。
那是一页未写完也未交回的同学录。
这张被取下的同学录单页花哨可爱,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传给他要写的,可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忘记写完交回,最后稀里糊涂将其丢在自己的相册里,尘封五年后总算得以被发现。
褚昱一手捏住纸的一角,回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它原本的主人是谁,遂放弃,将它放回原处,接着往后随意翻起了照片。
他看着照片里的人只觉得陌生。
那里面的褚昱每一幕都是带着意气飞扬笑意的,好像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拦下他,天不怕地不怕。
再拿来和现在的自己比一下,恐怕熟识他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吧,褚昱暗嘲一声。
一本相册很快翻到了最后,奇怪的是本应最值得纪念的毕业典礼的相片却不在其中,褚昱不由得再前后翻找了下。
的确没有。
他有些疑惑,因为在此之前的每一年期末,都是那年相片数量最多的时刻,没道理要到毕业时他突然转性不爱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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