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却不肯放过他,继续道:“爱卿处置家奴,尚且爱用连坐,孤整肃朝堂,手段狠辣些,又有什么错!”
幕僚不再说话。
他愚蠢的主家赵王爷还把他往火上推。
“窦喜爱子心切,面对儿子无辜惨死的哀痛,他一时失了分寸,对仆役们下了杀手有什么错!”
“这事宣扬出去,谁人不为他的拳拳爱子之心感动,陛下您这样亲情淡漠的人,是体会不到父子温情的。”
祁峟:……
暗夜:……
赵王爷果然是上位者,上位者听到这个故事,代入的是随意处置仆役的窦喜。
祁峟心里阴暗了,若是赵王爷打了景王爷,他祁峟尊老爱幼,为了给叔爷爷报仇,杀了叔叔,这事宣扬出去,别人会不会夸他的孝心感天动地?
还别说,有点刺激。
祁峟被自己的脑洞整笑了,他磨掌擦拳,恨不得立马杀了赵王爷,给景王爷扬威报仇!他心里激动,他着急、他快坐不稳龙椅了,他心里一个劲嚷嚷,景王叔爷爷,快,快去碰瓷他!
孤要趁机杀了他!
孤要为了你杀他!
祁峟废了老鼻子的功夫才克制住了心里的激动难安。
偏偏景王爷站在一旁作壁上观,既不帮他祁峟,也不帮赵王爷。
祁峟心里煎熬,他是真想杀了赵王爷,他难得想为底层人民做点好事,这个赵王爷就如此骂他。
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
不杀了他,皇帝的威严何在!
他决定,直接杖毙赵王爷,也不给他碰瓷景王爷的机会了。
御前失礼,罔顾尊卑,够他死好几回了。
祁峟眼中杀机涌现。
赵王爷意识到自己的谏言起了反作用,他眼珠一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看来是活不了了。
他岁数大了,也活够了,若是舍了这条老命,让儿子、孙子、稳稳继承王爵,那他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看到同僚们紧皱的眉头、不知摆放在何处是好的双手,心里不由冷笑。
原来大家都是害怕的、都是不满的。
只是大家都不敢站出来。
他目光直勾勾地望向皇位,金黄色的巨大的雕龙刻凤的椅子锦绣辉煌。
大家都怕皇位上坐着的毛头小子。
就他不怕!
哪里有当叔叔的怕侄子的!
大家都心有怨言不敢开口,那他就用生命换来大家开口的机会!
赵王爷最后瞧了眼他的世子,他最深爱的长子,他儿子是那么阳光开朗、那么孝顺,偏偏又傻的可爱;既然儿子没本事,他这个当爹的,就用命给儿子开路!
他要让大祁的所有官员记住他们赵王府的牺牲!
他要让大祁的所有官员都知道,没他赵王,他们都斗不过小皇帝,他们攒了几十年的钱,他们传了几代的爵位,还想完好无损交给儿孙?
做梦!
没他赵王,他们心里的想法都只能是想想!
补二十年的地税,那能是按二十年的真实收入补?显然是不能的,依陛下的尿性,那肯定是按最丰收的季节最高额度的税收一次收清。
这么收一波,他们私库还能有钱?
笑话。
赵王爷冷笑着磕上勤政殿上的朱红色的圆柱子上了。
众臣俱是一惊。
赵王世子忙上前抱住自家体温尚还温热着的亲爹,手掌往老爷子磕破了个窟窿的头顶上一个劲按压,强行想要阻止鲜血喷涌。
然而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他心里恨急,解下身上的玉佩就去砸祁峟。
小柚子一个机灵,挡住了玉佩的攻击。
暗夜默默松了口气,收回了蹿动的脚,又静悄悄站回原地。
“赵王一家贬为庶民,下狱待查!”
“孤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居然敢畏罪自杀!”
大臣们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
分明是陛下为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奴隶,逼死了自己的亲叔叔,怎么就是亲叔叔畏罪自杀?
何罪之有?
陛下真是越发残暴了。
没真的放弃‘质子’们
第40章 良知未泯
“陛下”,赵王爷的死引起了朝臣们的惊恐,也给了他们畅所欲言、指责祁峟的理由。
他们终于有机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痛彻心扉地批评皇帝,“陛下,您是皇帝,既是国君,又是家主。赵王先是您的臣子,又是您的叔叔。”
“他是您父皇的亲弟弟、是您皇祖父的亲儿子。”
“尊卑有序,君贵臣轻,他臣服于您;但长幼有别,您也该敬重他。”
“陛下,您做了错误的决定,您被奸佞蒙住了眼睛。赵王只是与您意见相左、他苦口婆心地劝谏您走正路、回正途,甚至不惜以死明志。”
“您怎么能说他是畏罪自杀呢?”
“金銮殿向来是忠义之士的断魂地,从来不是罪臣的亡命处!请陛下全了赵王最后的体面!”
与赵王爷交好的大理寺卿范氏义正言辞地指责祁峟,同时不忘分出眼神去安抚早已失了神智的赵王世子。
“请陛下全了赵王最后的体面!”
“请陛下全了赵王最后的体面!”
众臣在大理寺卿的领头下跟着下跪,只一瞬的功夫,就呼啦啦跪倒了大片。
祁峟血压飙升,拳头上的青筋蹦起。
法不责众,他是知道的。
但若让他直接放过这些起哄的人,他心里也不甘心。
他默默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打算秋后算账。
赵王的血一点点流尽,逐渐染红了身下的汉白玉地砖。
赵王世子目眦欲裂,通红的眼睛血丝斑斓,他愤怒地凝视祁峟,皇位上的青年神态倨傲,眼睛微眯着,双手搭在椅子上,重心不自觉前倾。
是戒备的状态。
赵王世子看着置身事外的皇帝陛下,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他为父亲报仇。
可惜他没有机会。
闻讯而来的禁卫军单手执剑,将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层层围住,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他们的陛下矗立起坚不可摧的屏障。
所有人都冷厉着脸,泛着银光的剑削肉如纸,没有人敢去挑战禁卫军的威严。
然而大臣们还是不肯退让,陛下有陛下的权威,他们也有他们的尊严。
今日他们若是屈服于刀剑和皇权之下,来日他们便是那文人墨客口中最卑贱无耻的软骨头、是人人唾弃的无根之人。
赵王死于正义。
他们务必要替赵王讨个公道!
文忠亦或是文正的谥号、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陛下的罪己诏……
一个都不能少。
“请陛下全了赵王最后的体面!”
“请陛下全了赵王最后的体面!”
不少臣子的眼里甚至氤氲着滚烫的热泪,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浑浊的泪珠。甚至因为磕头的力度过大,不少人额前已经是红肿一片。
好不狼狈。
祁峟心里冷笑,修长的手颤抖着抚上匕首。
真是好团结、好有凝聚力的臣子。
大家上次这么团结,还是为了和平与安宁,打压主战派,力主求和呢。
什么你不支持割地、赔款、写臣表,你主张收复失地?收复失地有什么好,又要死人又要见血的,不吉利不吉利。
倒不如割几块地、赔一点钱、再写封臣表,屈辱些也就屈辱些,总归是和和气气的、和气生财嘛。
祁峟来回抚摸他嵌满琥珀的匕首,心里的郁气不可谓不大。
他冷肃着脸,漆黑的眼神扫视四周,冷漠的眼里闪着嗜血残忍的光。
他瞥见孤零零站在人群中的夏妍、崔海河、赵琅,紧绷的嘴角终于舒缓下来。
很好,至少他看好的大臣们跟他站在一侧。
他眼光流转,发现不太被他看好的吏部尚书王鹤亭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也丝毫没有跪下的意思。
王鹤亭是上了岁数的老臣,和安怀济一样经历了三任皇帝,是平民出身、一步步爬向高位的重臣典范。
冬日里阴雪连绵,天又黑的晚,王鹤亭前些日子上朝时没看清路,滑了一跤,腿给摔断了。祁峟特意免了他一个月的早朝,偏偏这个保守古板的老大臣不接受祁峟的好意,瘸着腿也要来上朝。
也是没法子了,祁峟特意赐了他轿撵、椅子,准他在勤政殿坐着。
祁峟本以为这个老大臣会是骂他、讨伐他的主力军,却不想这个老大臣只安静坐在一旁吃瓜看戏。
祁峟分明记着,他上次处置杜氏族人的时候,这老爷子还精气十足地痛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来着。
怎么今儿个,他居然这么安静了?
祁峟心里好奇,他将目光落在吏部尚书王鹤亭身上,语含戏谑,“王爱卿怎个不替赵王请旨,你和赵王交情不好吗?”
王鹤亭没料到陛下会专门注意到他,他错愕了好一阵,才开口道:“陛下只用收税、降爵来处置违背了大祁律法的罪臣,从没有虐杀他们性命的意思。”
“赵王在犯了大错的情况下,以身家性命为筹码,逼迫陛下让步,其心可诛。”
“他死的不冤。”
王大人语气和缓,他风轻云淡地结束了话题。
祁峟这才笑出声来。
“说得好!”
他嗤笑着环顾金銮殿,声音掷地有声,“君子一言九鼎,孤颁布的命令绝对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诸爱卿若是觉得跪着有用,那你们便不必站起来了。”
“索性断了腿,也不影响你们正常生活。”
祁峟随手接过小柚子递过来的茶盏,悠闲地刮了刮杯盖,陶瓷碰撞发出来的清脆响声悦耳轻盈。
“孤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你们仔细考虑,是继续跪着,还是站起来。”
“一盏茶后,禁卫军手中的刀,就要饮血了。”
威胁意味十足。
祁峟眼角含笑地瞧了瞧大理寺卿范氏的膝盖,闲扯家常似地问了句,“范大人,你的膝盖跟随你几年了?”
范大人惶恐,冷汗冒个不停。
他声音颤抖起来,再也没了先前的气势,“回陛下的话,三……,三十……,三十四年。”
“三十四年啊,”祁峟慢吞吞喝了口茶,“挺久了。”
范大人害怕地跪不稳了,身姿一晃,直挺挺昏倒了过去。
有内监准备去搀扶他,祁峟呵退了他的行动,“你们别管他,他的腿能不能保住,看他自己的造化。”
心软的内监立马退回原位,他刚站稳,就被小柚子锋利的眼神吓个不轻,差点一个哆嗦,跟着范大人昏倒过去。
小柚子是他的师父,向来是和蔼温柔的,从没有盛气凌人、瞧不起人的时候。
然而刚刚,小柚子眼里的狠色,却是遮都遮不住。
内监知道自己刚刚好心办了坏事,心里一阵后怕。
他稳了稳思绪,木桩似的站定,再也不管朝廷上的闲事。
一盏茶的时间极短,陆陆续续就有大臣颤抖着站起来,年轻点的人还好,只是跪久了腿发麻,但也不至于站不稳,稍微摇晃几下,就恢复了正常。
忽略他们额头上斑驳的血痕和肿包,他们和正常人没有一丝区别。
上了年岁的大臣就惨了,他们勉强站起来,却因为血液循环不畅通的缘故,站不稳站不久,只好手脚并用,四肢着地,缓了半天才稍微得劲,他们想揉揉膝盖上的淤血,都不敢动作过大,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陛下。
他们陛下连亲叔叔都能逼死,剜了他们这些外人的膝盖,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不赶紧站起来,膝盖没了自己吃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跪着的大臣陆陆续续的站起来,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或是真诚或是虚伪地道了句,“陛下圣明。”
祁峟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听到“圣明”这个词,心里头异常高兴。
他心想,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聪明人知道什么是最核心、最紧要的利益,当他们为了某个长远的、隐蔽的利益跟你抬杠时,你只需拿捏住眼前渺小的细节、他们不曾注意过的细节,狠狠朝着这个细节上使劲,他们自会臣服。
即使不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一盏茶后,祁峟满意地看着勤政殿上成排站立的臣子,发自肺腑地笑了。
很好,他很满意。
就连刚刚昏倒过去的范大人也在同僚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看来大家都还是很在乎身体的。
都不想被残废。
“爱卿们给孤面子,孤也不好落了爱卿们的面子。”
祁峟缓缓开口,打破一室的静谧。
“孤答应你们,全了赵王最后的体面。”
他眼睫含笑,少年人恣意舒朗的脸上写满阳光。
“黄泉路阴冷,赵王叔孤身一人下地狱,孤怕他寂寞,特准了他长子陪葬。”
分明是阳光烂漫的嗓音,分明是浅笑柔和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凉薄残忍。
大臣们心里震惊。
陛下是成心杀了赵王全家吗?
不对,不算是杀了赵王全家,赵王妻妾无数,孩子成群,死一个儿子还有十几个儿子活着。
虽说赵王是个偏心的,只把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杀了他的长子,可不就等于杀了他全家。
但这话没人敢说出来,赵王大方,有钱,出手阔绰,逢年过节送的贺礼那可是京中独一份儿值钱的。
他们就算不跟赵王交好,也没跟赵王有仇。
不好干那落井下石的事。
赵王长子搂着他爹干枯瘪瘦的身子,鲜血凝结在脸上,结起厚厚的黑痂,没了血气滋补的脸又白又肿,赵王世子却没有半点害怕,也丝毫不嫌弃。
这人再怎么丑陋、再怎么狼狈,都是他的亲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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