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牧之一直牵着易知秋的手,肩膀也抵着他的,他轻声问:“衣服带够了没?”
“够的,”易知秋说:“冷不了几天了,开春就会回暖。”
自从被扫地出门,易知秋所有的行李都在警察大院,睡衣、棉外套和鞋袜都是在商场大甩卖的时候买的。
因为便宜。
黑色棉夹克袖口裂了几道口子,易知秋没注意过,娄牧之伸手,帮他把多余的线头塞回棉絮里。
娄牧之的衣服也不好,质量品质跟以前的不能比,他穿一件浅棕色的羽绒服,袖口也坏了,但他没管自己的。
没堵多久,道路大开,师傅踩了油门,半个小时就到了火车站,停下车司机帮忙搬了行李,还给了易知秋一张名片,说下次回家可以打电话给他,他直接来火车站接人。
火车晚点,莫名多出了半个小时,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娄牧之,两人去了候车厅的一处角落。
易知秋拉开背包拉链,从钱包里拿出两张银行卡,这是他趁易宴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拿的,没有家长资助的这段日子,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经济问题。他上了大学,可以靠兼职,靠奖学金念完剩下的三年,但娄牧之怎么办,高三的学生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打工。
“这张是我妈留给我的,里面的钱基本没用过,这张是我做家教攒的,虽然不多,但是撑个小半年绝对没问题,”易知秋把红色那张递给娄牧之:“你拿着。”
娄牧之不要,他推回去:“我爸妈给我留了钱,卡在那栋房子里,我过几天让杨嫂帮我取一下。”
“别回去,”一提这件事,易知秋就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他把卡硬塞进娄牧之手里:“钱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呢。”
娄牧之还是不想要,他有自己的办法,爸妈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遗产,如果卡拿不回来,还可以去银行,看看能不能补办。易宴狠下心肠,断了易知秋的经济,他没有收入来源,只能靠自己。
娄牧之:“你留着,你用得上的地方比我多。”
易知秋直接拎过他的书包,把那张红色的银行卡塞进去,拉紧拉链:“拒绝无效,这次听我的。”
看着他不容反驳的样子,要是娄牧之不收,易知秋恐怕要和他掰扯到答应为止,他就没再犟了。
易知秋拉过他双手,放在掌心反复揉搓:“小木头,我保证,以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娄牧之弹了脑蹦。
易知秋龇着牙齿揉眉心:“干嘛打我?”
“易知秋。”娄牧之正正经经地喊他。
看他神色认真,有长谈的架势,易知秋放下手臂,看着他:“什么?”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娄牧之说。
易知秋与他对视着:“你说。”
娄牧之沉默半晌,组织了很久语言才开口:“我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挡在我前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有自己的路,无论未来你朝那边走,我都会在你身后,就像你一直在我身后一样,我们要做彼此的城墙,而不是谁依靠着谁。今年确实发生了很多变故,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能自己调整,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最难的日子你已经陪我捱过去了,我什么都不怕。”
十多年来,这还是娄牧之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的话。
易知秋全神注视着他,就像观摩一件稀世珍宝。
娄牧之侧首望着易知秋:“我会努力学习,去你所在的城市,去你期待的未来,我会让自己更坚强,更好,更优秀,配得上你。”
人来人往的候车厅,易知秋再也克制不住,他一把拉他入怀,两颗心在胸膛相撞的瞬间碰出一声响,那是一段相同的心跳频率,易知秋攥紧他的后背,紧紧抱住他。
半响,易知秋低沉的声音揉进了他的耳廓:“我明白了。”他又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
“我还没说呢。”
“那你说。”
“好好照顾自己,”易知秋偏头吻他的发心:“下次回来,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里。”
娄牧之枕着他的肩膀,贪婪地吸吮让他着迷的樱花味。易知秋是盛夏的骄阳,他带来明亮和日光,让娄牧之荒芜的内心重新长出草野。象牙塔碎了又何妨,他还有力量重建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只属于他和易知秋。
高三的日子过的飞快,接近初夏,娄牧之越来越努力,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复习,每天的生活基本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和公寓。关于以后,他还没想好读哪个学校,什么专业,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淮江,去Z市跟易知秋在一块。
痛并快乐的高三生活,他每一步都在向明亮的未来迈进,在玩命儿读书的日子里,他生出了一种感觉,他好像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只要再努力一点,他就能够到阳光。
今天放学晚,接近八点,娄牧之走在校园的路上,戴着白色耳机练习英语听力,连袁离离拍他肩膀都没反应。
“小牧,”袁离离跳到他面前:“我都喊你好半天了,你也不理我。”
一旦投入学习,娄牧之就会自动屏幕外界所有干扰,他确实没听见,愣了几秒他才摘掉耳机:“什么事?”
“没什么事,这不回家路上遇到你了么,”瞧他脸色苍白,袁离离关心的说:“你也太拼了,一下课就埋头做题,连路上都在背单词啊。”
“高三确实该努力,”说完这句话,娄牧之又戴好右耳耳机,把内容调到对话,练习语感。
“可是你成绩也不差啊,只要考试别砸了,一本线绝对不会有问题。”袁离离成绩中上游,重点是没希望了,发挥正常水平,应该能读个二本。
但是对娄牧之来说,一本完全不够,他需要更优秀,需要奖学金,他一想到易知秋,就渴望自己越来越好,最好现在就长出丰满的双翼,替两人的未来挡住风雨。
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临走时,袁离离给了他一瓶核桃乳,还不忘说:“你脸色看起来好差啊,喝点补脑的。”
天气热了起来,黄昏来时总会附赠彩霞,他刚抬起头,就看见路口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疲惫,穿着打扮却还是如往常那般光鲜亮丽,他挑着目光,认真地打量每一个路过的学生,似乎在找寻什么身影。
捏核桃乳的右手骤然攥紧,掐得瓶子变形。
咔。
塑料瓶突然爆了,核桃乳淌湿了娄牧之的掌心,那股久违的恐惧从四肢百骸窜起,他生生停住,很想拔腿就跑。
但脚底心却像灌了千斤坠,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过须臾,顾汪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死灰般的眼底燃起了精光:“小牧,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已经强制性地把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像是一种剧烈的应激反应,在某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想不起来这个人长什么模样,这几个月顾汪洋确实也没找过他。
“小牧。”顾汪洋跨进一步。
“别过来!”娄牧之后退一步,怒目又冰冷的看着他,他克制着生理性发抖的四肢,忽地抽出手工刀,刀尖哗地弹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周遭的学生大概很好奇,不停回头往这边看,在外面,在有人的地方,顾汪洋就会戴好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他非常在意面子和得体,再一次伪装的完美无缺。
顾汪洋没再靠近,他双手插进裤兜,看起来像个高雅的绅士:“别激动,想你了,来看看你而已。”
恶心,愤怒,怨憎,所有情绪夹杂在一起,像一条脱绳的恶犬,尖口利牙咬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娄牧之只想吐。
娄牧之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去想易知秋,那张好看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时,仿佛又一次套住了乱窜的恶犬,暂时压制住它。
再次睁眼,眸里狠厉一片:“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的烂事告诉所有人,让你身败名裂,在你毁掉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娄牧之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可怕,几乎是第一次,他在那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里见识了一丝慌张。
没等顾汪洋反应,娄牧之转身就跑。
夏日暖意刮过脸颊也变成了刺痛的风刀 ,娄牧之玩命儿的跑,他像一头刚出囚笼的困兽,撞到很多路人,撞到电杆,甚至差点撞到来往不息的轿车。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脚软手软,胸腔积累的生理痛感快要爆裂,他才慢慢停下脚步,猛烈的恶心感顶上来,他扶住一棵香樟树,虚脱的沿着树干滑下去,抑制不住的剧烈干呕。
呕得昏天黑地,却没有任何一丝实质物体,很奇怪的,娄牧之感受到了那种绝顶的荒唐,他居然想笑。
这么想着,一个跪在泥土路上的少年忽然放声大笑,他觉得脑子在嗡嗡响,身体里的黑洞破开一个裂口,里面不断灌进呼啸的风。
笑了很久,他半蹲半跪,五指一直在地上胡乱摩擦,指腹擦破了,也不知道抓到一把什么东西,娄牧之狠狠掷出手里的东西,声嘶力竭的吼了句:“操他妈的!”
他第一次这样破口大骂。
很爽!
他用力掷出去的一把碎石子,还不小心砸到了某个过路人的脚后跟,那人痛得龇牙又四处找暗器是从哪飞出去的。
四野荒茫,只有一个跪在树下神思恍惚的精致少年,那路人骂道:“操!神经病啊!有病去二院治——”
娄牧之幽然地抬起一双阴冷的眸子,那人只看了一眼,满腔怒火就吓灭了。
那是比恶虎,比山鬼还冷的眼神,路人站在他对面,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第55章 万能药
顾汪洋忽然出现,娄牧之心里掀起了一阵凶猛的恶感,他当晚回公寓就迫不及待跟易知秋打视频。
易知秋还在做兼职,但他看娄牧之脸色不对劲,扭头对书桌旁埋头写字的小姑娘说:“你好好做题,我一会儿来检查,”然后就躲去了卫生间。
“是不是没睡好?”易知秋心疼地看着屏幕:“脸色都青了。”
娄牧之摇头。
“那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娄牧之刚摇了一下脑袋,怕他担心,也怕他追根问底的深究,便撒谎道:“没考好。”
“退步了么?”易知秋一下紧张起来。
“进了7名,”娄牧之语气淡定的说:“没达到预期的目标。”
电话那头的易知秋忽地吐出一口气:“7名呢,已经很牛|逼了,三中的前十考重点都没问题。”
“老钱也这么说。”
“他找你谈话了。”
“嗯,”娄牧之点头:“找了个别学生做心理疏导。”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会儿话,娄牧之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别那么大压力,你肯定能出来,还有啊,以后哪里不会你就问我,”易知秋掩住嘴巴,小声说:“易老师一对一教学,包教包会,还不收费。”
说完,他冲屏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顺带附赠了一个又甜又深的酒窝。
看着易知秋的脸,听见他的声音。
娄牧之觉得心口呼啸的风停了,他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易知秋是万能药。
治愈一切,还赋予他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易知秋。”娄牧之放缓声音,唤他名字。
“怎么了?”易知秋把脸凑近手机。
娄牧之想说,想你,脱口却是:“你胖了。”
“啊?”易知秋凝眉,立马转过去看镜子,他臭美的德行不是一天两天,这会儿仔仔细细看玻璃镜里的帅气脸庞,一手捏着下巴左右看了一遍:“没有啊,哪胖了?”
看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娄牧之就觉得可爱,他笑了笑。
心底那个灌风的裂口彻底堵上了。
余光中瞟见他笑,易知秋马上转回来睨着他:“你骗我。”
“嗯,”娄牧之居然大方的承认:“骗你的。”易知秋奶凶奶凶的朝屏幕挥拳头,又听见那头的少年说:“没胖,你更帅了。”
他咧开嘴巴笑得越发开心,挥拳头的样子没有丝毫威慑力:“你今天嘴怎么这么甜?”
娄牧之抬起手掌,抚摸着屏幕里易知秋的脸颊:“不喜欢听我这么说?”
“喜欢,”易知秋笑得孩子气:“超级无敌宇宙级别的喜欢。”
要是他有尾巴,此刻肯定已经张扬的翘了起来,对着娄牧之使劲儿摇。
书房的小姑娘喊了一声:“易老师,我做完习题了。”
易知秋连头都没偏,稍微扬了下声:“就来。”
“好了,我也要刷题了,”舍不得挂断,但娄牧之还是说:“去吧易老师,继续奋斗。”
易知秋贪婪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外面的小姑娘又催促了一遍,他说:“我回宿舍就给你回电话啊。”
两人又依依不舍说了好些话,才把视频挂断。
娄牧之丢开手机,没力气的往床上一倒,他伸手摸枕头底下,拽出一件白衬衫,那是易知秋的,他放去心坎上抱着,蜷缩成一团,嗅着那股独一无二的樱花味。
公寓没开灯,夜色包裹着娄牧之,脑子变得混沌,他的应激机制正在慢慢剔除今天的记忆,瘫了似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对着黑暗狠狠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床上的人猛地跳起来,一把扯过书包,把里面的卷子,讲义,习题一股脑全倒出来,娄牧之冷着脸拍开台灯,拿过笔。
他要努力,他要摆脱这里,要摆脱所有黑暗的过去。
一旦投入忙碌,日子就流逝得愈发快,离高考不到一个月,娄牧之的努力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不喝水,不说话,甚至下课也不出教室,整天趴在桌子上刷题,有几次手里还捏着碳素笔就睡着了,纯粹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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