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县的父母官便是那下调的许常德,除此之外还有一门陡起的大户人家,祖籍姓孙,现下的家主名唤孙钱,是个卖粮的大商股,自灾情之后一家老小便搬去了祖上闲置的别屋。别屋建于地势高耸之地,洪水自是无从侵扰的。
金桦了解到,孙钱家的粮店在那之后便关了门,每每有上门之人,不论是讨米还是买粮,孙钱都差仆役尽数驱赶了去,直言已是无米。溪县的百姓哪里会相信孙钱的话,无非是想囤积私食或是趁机大卖一番罢了。就算如此,孙钱别屋那处也仍会有人不弃的前往。
待将明日的行程交代给南容简后,金桦方起身回了屋,屋阳的皎月不时照进屋内,明日尚且还需早起,遂而金桦便吹了烛火欲将屋阳的槅门拉上。来到槅门处却看见了隔壁屋阳上不知坐了多久仍在观月的苏韵忱。
清冷的眸子在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虽是男儿扮相却是藏不住那份心往的期许,金桦只是一眼便深陷了去,手上拉门的动作转为了抬步而出。如此入神,苏苏是在想什么呢?金桦心生好奇,却是未有出声打断这片宁静。
对月而思,又是身处故地,苏韵忱自是思及了儿时与娘亲相依为命的种种。许久,直到金桦都忘了睡意时苏韵忱方蓦地开口,“夜已近晚,金姑娘早些歇息罢。”说着,苏韵忱便转头朝正盯着自己的金桦看去。
苏韵忱早就知晓金桦在那处,本以为她是有事与自己说,没想到那人竟这般痴痴的盯着自己望了许久,若非那愈发怪异炽热的目光,苏韵忱方才不会开口的。
金桦闻言一惊,随即避开月光朝槅门处退了退,慌张的回道,“苏苏也早些歇息。”说罢还未等苏韵忱接话便兀自拉上了槅门,靠在槅门处,寂静的屋内清晰可闻的是金桦突兀的心跳与喘息声,隐于暗处的耳郭亦是早已染上了绯红。羞刹的摇了摇头,金桦拾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那处的苏韵忱见此疑惑了片刻,遂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也转身回了屋。
第37章
翌日清晨,天方微亮,金桦便隐约闻见了外处喧闹的叫喊声,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敲门声,“殿下!殿下!”屋外是小常的声音,漆红的木门在小常的敲击下呈现剧烈的颤抖。
金桦闻声拾剑而起,方开门便见到半身湿水的人立于自己眼前,还未等金桦寻声出口,小常便拉上金桦的手腕,边跑边说,“殿下快些走,晚了洪水便是更猛,南容将军已将县内的百姓护送到了高地,遂差小常来寻殿下,殿下快些离开此地。”
溪县洪口的阻坝原是当时为压住洪水所设,后洪流便分而肆虐了其他地县,遂愈演愈烈,金桦此番一路寻至洪源,便是为了彻底将源头阻断。然洪口的阻坝终是难以抵挡住洪水凶猛的冲击,近日亦是频频出现裂势,若非晨时一出恭小童率先察觉到异样张扬出声,时下溪县残留的百姓许是难逃一劫。
“什么!慢着,苏苏呢!”金桦闻言一惊,没想到自己昨夜竟睡得如此深,连外处逃荒避难的声音都未注意,然时下离阻坝开裂方半刻不到。
原是因为金桦昨夜入了个甚美的梦境,此梦将金桦带回了年幼时落水初遇苏韵忱的那天,不同于此些年模糊零碎的画面,这次却是实实有着苏韵忱的模子,加之槅门一关,遂外处的声响便鲜是可闻。
金桦恍惚着说完便欲挣脱开小常拉着自己手腕的手转身朝苏韵忱的屋去,小常见势连忙快一步开口,“殿下莫去了,苏公子一早便离开了。”身为女婢,小常需早起准备膳食,遂在去柴房之时正巧于转角处瞥到了苏韵忱的一缕白裳,亏得昨日傍晚小常打理屋子时见过苏韵忱一面,想来此间客栈内许是只那苏公子一人身着白衣,遂只是一瞥便猜到了那人是谁。
彼时的小常赶着去柴房,自是没有多事去管苏韵忱为何离开的,而就在小常抱起木柴准备出门时,南容简派来通会的兵卒便到了,小常闻言丢下怀里的木柴便朝二楼金桦的屋跑,故而方有适才金桦开门便见一脸急色的小常那幕。
“当真?”金桦抽回手侧眸望向苏韵忱那处的屋门,心下虽带着她不告而别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苏韵忱离开此地,未遇洪灾的庆幸。小常听此慎重的对着金桦点了点头,“自是真的,殿下还是快随小常前去与南容将军汇合罢,苏公子气宇不凡,若是在屋内,此等动静想来早便察觉了。”
金桦颔首,确然,若是苏苏,自是早便察觉,时下又怎会待于屋内呢!如是想来,金桦亦放心了不少,再次跟上小常的步子就朝楼下而去。然尚未下完楼梯,客栈内早已被外处渗入的洪水灌进,时下屋内水深已是有过膝的高度。
小常看向金桦,随即拾手挽起裙摆道,“殿下莫要耽搁了。”此番水深离自己上楼时已是又涨了三个高度,客栈外只怕是更深,小常担心再过不了一会儿就该没至脖颈了,那时便更是不好走。
金桦了然,同样挽起裙摆便入水朝客栈外走去,小常跟于身后,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物件,俩人一面拨开躲避,一面吃力的涉水朝外行去。待摸索着跨过客栈门槛,身下的水便是上到了大腿中央的高度,俩人费力的吁了一口气,昨日初来时外处的一切已是尽数淹没,时下翻起加深的洪流更是将四下的路挡尽。
“殿下……”小常亦是才见此番,自是未料到这客栈外已是这般无路可行的境地,时下不免慌张不安。金桦回头看向小常,她看出了小常的不安,然时下自己亦是无法的,双腿没水,轻功自是使不上了。
苦恼的看着漂往的浮物,脚下的步子却是未停。蓦地,一阵高昂嘹亮的呼唤将俩人的思绪拉了回来,“殿下,殿下,此处!”金桦抬眸看去,只见南容简正手拾麻绳立于高处的一方屋檐上对着水中的俩人摇绳。
见俩人望向自己,南容简随即将手中的麻绳隔空抛至而出,将百姓安置到高地后,见金桦尚未到,他便不放心的一路轻功踏水而来,时下方在四下寻到俩人的身影。飞空的麻绳直直的落到了金桦二人身前漂浮的一处木板上,金桦拨开四下的水流杂物朝木板处伸手,麻绳便钻进了金桦指尖,小心的夹起绳尾往前,待掌心握上整段麻绳方松了一口气。
麻绳的长度到俩人身边时已是所余无几,金桦转身将麻绳系于小常腰间,自己则是牵住了小常后处余下的绳尾。小常焦急的看向金桦,要开口的话却是被金桦截了先,“你不懂武艺,此番乃是保险。”说着不等小常反应便朝屋檐上的南容简挥手。
南容简会意后便拉着俩人往自己站着的地方来,俩人有了拉力在水中行走亦是方便不少。一番折腾,彼时的水深已是将近胸腔的位置,金桦俩人亦终是行至到了南容简那处,拾手助着南容简将小常拉上屋檐。
金桦松开掌中的麻绳,攀着屋栏便欲往上,然而下一秒却被突然奔涌加深的洪流没入了水中。待南容简置好小常回头看到远处路上滚滚而下的洪流时方大惊出声,“阻坝已被冲毁,殿下快些上来。”南容简攀着屋栏往下了几米,伸手朝着下方的金桦而去。
搁置的麻绳已被冲走,洪流的冲击几次将金桦的视线模糊,南容简伸来的手亦是缕缕与金桦交错而过。几番停留没水,金桦终是没了再伸手的力气,另一只握着屋栏的手亦是愈发无力,小常趴在屋檐上紧张着看着下方的一切,南容简亦是脸露急色。
金桦浸水的部位逐渐往上,心下不时回想起了幼时那次落水的一幕,纵然那之后金桦已是通习水性,但时下遇到的却是凶猛的洪流,既是水性再好之人亦难与自然相抗。金桦眼眸渐渐变得混沌,脑中倏而闪过一个白衣身影,苏苏,苏苏此番还会如那时般救自己于困境吗?
如是慌神间,金桦原本握栏的手便借着又一轮洪流散了力劲。
“殿下!”上方的俩人见势同声而出,南容简垂下的衣摆已是浸湿。
蓦地,一席白衣身影迅速的点足朝金桦的方向而来,足尖落于漂浮的木块遂而再起,身姿飘逸微带清风,三千青丝缓缓而扬,苏韵忱在金桦掌心脱离屋栏的那刻便拾手拉起了水中的人儿,拦腰而过,金桦湿透的身子便不留余缝的贴到了苏韵忱怀里。
南容简对上苏韵忱的面庞,瞬而双眸一闪而过的惊艳。
尚未反应过来的金桦倏而被苏韵忱周身缭绕的清香包围,抬眸看去,是那心许的清冷面庞,碎发微曳。痴痴的看着那人,好看的柳叶眉,清明的眸子,挺立的鼻梁,凉薄的粉唇,棱骨分明的下颚线,光洁白皙的脖颈。
金桦感觉自己的心脏再次猛烈而跳,下意识的闭眼拢鼻,随即咽了一口口水,眨了眨眼眸欣喜的开口,“苏苏,你真好闻。”苏韵忱闻言一愣,继而手劲一滞,环着金桦腰际的细手随即一松,待金桦不稳的惊呼出声,苏韵忱方头也不回的勾唇淡笑,“是还想下去吗?”
“不,不想。”金桦此番方回过神来,耳郭一红,想起自己适才脱口而出的话便是一阵羞愧。如是,苏韵忱方满意的收紧了手上的力劲,金桦便再次与苏韵忱贴近,女子娇躯的软意瞬间充斥了金桦的思绪,脸庞的羞意随着心脏的猛跳愈发不正常,慌张的侧眸朝后望去,只见那处屋檐上的俩人正错愕的看过来。
金桦拾手朝俩人的方向挥了挥,“南容将军,小常便劳烦将军了。”南容简闻言颔首将小常抱起便点足朝着俩人的方向而去。金桦话毕便是下意识不稳的朝着苏韵忱的脖颈搂去,温热的气息直扑苏韵忱白皙的脖颈,待站定后金桦方慌张的松开,低头喃喃道,“抱,抱歉,苏苏。”
苏韵忱另侧的耳郭因着金桦突然的靠近染上淡淡的绯红,话上却是平淡的开口,“无碍。”
一路点足上到高处的地界,待站上了土地,苏韵忱方松开环着金桦腰际的手,被松开的金桦随即与苏韵忱拉开距离,她怕自己与苏苏这般靠近会再次慌了心思。
过了些许,南容简与小常也已到了金桦二人身后,与苏韵忱相比,南容简则是早已气喘不止,身上的衣衫亦是浸湿大片。落地,小常对着南容简俯首道谢后方抬步朝金桦的方向而去,“殿下如何?可有伤到何处?”适才在屋栏处被水浸了几回,小常甚是不放心。
金桦摇头淡道,“无碍。”彼时南容简亦走了上前,俯首跪地对上金桦,“让殿下涉险,臣罪该万死。”金桦拾手将南容简扶起,“南容将军不必自责,此番是谁都未所料到的。”
南容简起身俯首作礼,继而看向一处的苏韵忱,“多谢姑娘相救。”小常闻言随即同言道,“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小常总觉面前这人眼熟的很。
苏韵忱抬眸淡然的看着俩人,待察觉到俩人面上的惊意时方颔首,“正是。”
第38章
一路呈风,金桦身上的湿衣已是近干。
得知苏尘实为女子的消息后,相比于南容简的震惊,小常却是松了一口气,心道是,好险苏公子非真公子,不然殿下那般不顾礼制的与男子亲近,实在是不妥。想起昨日于溪县城门前看到的幕幕,小常便心有余悸。主仆有别,自己自是不便多言让殿下注意男女之别的,殿下幼时于宫中便无同辈的姐妹作伴,时下这苏公子成了苏姑娘,殿下又甚是欢喜,当是真真的好。
震惊的眸子逐渐由惊艳转为了怦然,南容简闻言久久的看向苏韵忱不能自已,苏韵忱清美的面容处似是有着致命的吸引,适才点足相救与金桦的飘逸身姿再次浮现于南容简脑中,想起昨日竟为苏姑娘与殿下之间的亲密耿耿于怀时,南容简便觉自己时下无地自容的紧。
察觉到南容简异样的眸光,苏韵忱随即转身抬步朝一处山坡而去。彼时将百姓送至高地的兵卒已是赶来,“殿下,车马已然随行,时下该是前往何处?”兵卒中较有声望的一人上前朝金桦俯首禀话。
金桦转头朝苏韵忱离开的方向看去,同样望去的还有南容简,金桦回头道,“此处地势甚佳,亦可阻挡洪水的冲击。南容将军,南……”金桦唤了两声都未见南容简回应,随即扭头朝南容简看去,待看到南容简追随苏韵忱背影的目光时,金桦眉宇一蹙,心中甚是不喜。
四下的兵卒都颇为惊讶的看向南容简,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南容将军如此不在状态的一幕,南容简此时方惊闻回神俯首,“殿下恕罪。”
金桦睨眸看向南容简低着的头,却不似平时般随即出言让其起身,久久的注视不时波及到了四下立着的兵卒,上前的兵卒见情况不对,立马俯首,“殿下息怒。”其后的兵卒见此一一俯首正色,时下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严肃。
南容简低垂脑袋的额鬓不时冒出密密细汗,适才确是自己出神失了礼,他也不知自己是怎的,竟然盯着苏姑娘久久无法心静。
良久,金桦方再次开口,只是话出却非对着南容简而是上前的兵卒,“此番我等仍需多留,洪灾肆意,野外驻营自是不可行,遂三分而行。一则随流探查,尽快寻到此次洪灾的命口,务必注意安全。二则环查此地,注意是否有人家可借居。三则派兵驻守马车,务必保证马车的妥当。”
话语中的温度与气势明显冷了许多,金桦抬眸看了一眼时辰继而道,“时下已是巳时,待寻至居所便拉炮相告,探流一行务必在申时末之前回来。”金桦所言的炮乃是一种特殊药粉炼制的冲天彩炮,可用于传讯寻人。
金桦说完便转身朝苏韵忱离去的方向跟去,身后的小常见势随即小跑而上。
被余下的南容简仍是俯首抱拳之态,直到金桦走远,适才上前禀告的兵卒方行至南容简身侧,“将军,殿下已走远,将军起身罢!殿下虽是未言,但确非那般苛责之人。”近半月的同行之程,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殿下此般凛然若威。
“此处本将军留守即可,你且快快遵旨行事。”南容简摇了摇头,随即侧目朝后方的马车看去,俨然没有起身的打算,自己有过,殿下未发话,他身为臣子自是万万不敢冒为的。兵卒见此只得吁了一口气转身将兵卒分置行事。
苏韵忱这边转身离开后便朝着一处坡地而去,坡地沿途皆是栽种的木棉树,树干健壮,树根深厚。待顺其而上来到一处荒草遍布的地方,苏韵忱方停了下来,久久的注视着眼下的一块破木残碑。
“苏苏~”蓦地,金桦跟来的脚步随着那句呼唤愈发近,彼时的小常已在金桦看到苏韵忱的那刻被其留在了不远处的坡路上,苏韵忱闻声回头便看到了正抬步而来的红裳少女。待金桦走近,还没再次开口寻问苏韵忱在此处作何时便侧目瞥见了其对面立着的木碑,迟疑了片刻继而了然的收了声。
苏韵忱顺着金桦的目光看去,复而转身蹲在木碑前,拾手将碑上乱生的杂草摘尽,不知是对谁,静语道,“此处便是家母。”顿了顿,“阿娘,忱儿来看您了,今年的木棉花开得可还好?阿娘可喜欢?忱儿今此途上耽搁来晚了,悔是未能与阿娘一道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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