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动容:“你...”
“巫人在东宫后面的一处偏殿居住,源源不断的女子被送进去,我从未进去过。三日后就会有新药被送过来,而我只有今夜,天一亮,我若不带着你的头颅回去,我妻就会被送到向紫芝手上。换言之,她的性命现在在你手上。”朱成碧道,“我已经受够杀人的日子,事已至此,你不帮我,不论你是不是白药,明日天下人就会知道凌云巅白药在贯胸国!你说我无耻也罢,腥风血雨之下,我只想独善一人。”
白药气笑,“你怎么会认得凌云剑?”
朱成碧默然半晌,道:“五年前,我与觐见国主的凌云道人有一面之缘”
又是五年前!
可五年前他师父正在闭关,怎会来贯胸国,白药心神大震,久立不语。喃喃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愿意告诉我这些?”
“我也不知道”朱成碧忽而抬眼,“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与那些人是不同的,万一呢。”
“择日不如撞日,眼下即刻进宫”白药道。
*
天近五更,东宫寂静。
殿中九枝灯烛火盈盈如河摇曳,却不见一个宫人侍卫。
贯胸太子卫真猝然睁眼,屏风外冷风吹拂而入,烛火“刷”地一声,尽数灭了。
第17章 太子
夜风险恶,将空旷东宫满殿纱帐舞成当空狂澜。
朱成碧与白药潜行到太子府时,只见外门洞开,一眼望去,笔直连廊穿过内庭,两列六方青石宫灯无声通明,阒寂中格外阴森。
白药立在门外,从中庭望进去,透过大殿中翻腾不止的纱帐,能隐约目视一个人影坐在榻前。朱成碧急欲闯入,白药倏地抬臂一挡,“且慢,此地一眼望尽,风水大凶,贯胸太子就住这样的地方?”
朱成碧一怔,解释道;“贯胸国不讲这些忌讳,况且太子少年时久居曲折深宫后,不喜寻常宫殿。”
白药不语,沉吟片刻后,放下手臂道:“劳烦先通报一声”
寝殿门大开,卫真在屏风后的榻前正襟危坐,这位贯胸国太子容颜苍白,病气缠身,烛火中唯有两丸眼珠燃烧着赤红。
“上将军”卫真仰起脸,仔细看着卷了身寒风进殿的朱成碧。他轻笑起身,牵过朱成碧的手坐在榻前,柔和道:“夜里这样冷,你来做什么?”
朱成碧神色一僵,轻轻拂开他落在自己掌心的手指,单膝一跪,拱手正色道:“殿下,我有一人要为殿下引荐,此人名元琼道长,可解眼下国都中疾雷灌顶之危。”
卫真意外道:“与将军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将军头一回带人来孤面前。是何人?”
朱成碧取来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在卫真身上,立在他身侧,侧首与他细说些什么。
“...我以前也为主人做这事”
白鹑从白药钱袋钻出来,远隔着殿门,愣愣地盯着朱成碧与卫真。
“哦?你也用这双情人眼看你主子么?”白药手指抚过白鹑毛茸脑袋,也打量着卫真,神情令人捉摸不透,道:“你既然有主人,为何跟着我。嗯?天帝座前的更衣使?”
白药不加掩饰的怀疑在这一刻图穷匕见。
白鹑不怕苍乾取他性命,却在白药这句怀疑中哆嗦如惊弓之鸟,顿时惊惶辩解道:“道长切莫误会!许多年前我在天帝座下做更衣童子,后来..后来我与主人离开十二楼五城。道长信我,我绝无歹意!”
“主人他..”白鹑讷讷,声音渐低下去,直至沉默。
“这畜牲的主子乃我前妻。可我那前妻已死,他自然也就无处可去。”苍乾高大身影凭空出现,黑雾如云氤氲,将苍乾一张脸遮得若隐若现。只有那双无时无刻都居高临下的眼清晰可见,他撩起眼皮扫过殿中二人,不耐道:“你再磨蹭今夜又要无功而返。你还记得是为寻剑而来?”
白鹑敢怒不敢言,模糊“嗯”了一声。
“原来撞上了龙君故人,莫怪这鸟儿一直跟着我们”白药了然,手指一停,看着殿中道:“既是假象,让他多沉溺片刻也无妨。”
“元琼道长”朱成碧大步流星出来,抬手一指灯火深处独坐的卫真,客气道:“殿下想见道长一面,我国中许多事有殿下助力,道长也会容易许多。”
白药沉默颔首,缓步而前。夜风如浪涌,吹起他素白衣袂。卫真因着端坐姿态,抬眼时只见一只骨节瘦长的瓷白手指按剑而立,继而便听见一道雪水般的声音浇下来。
“元琼见过殿下”
卫真猛然起身,紧盯着白药不动如山的眼。
朱成碧瞧见灯火中卫真晦涩神情时,心头那阵违和再次造访。
“此人便是国师大人所说的元琼道长”卫真拊掌笑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阁下真是让我好找。上将军”
“臣在”朱成碧心下一凛。
“你去”卫真伸出一指,转向白药:“带他去那个地方,若能解决,孤定奉道长为上卿。”
“殿下..!”朱成碧双眉紧皱,硬挺的脸上露出愕然与挣扎。
卫真转身看他,忽而自嘲道:“你不愿意?看来孤的话的当真没有——”
“臣遵命”朱成碧下拜,斩钉截铁道。
“上将军,”两道身影自殿柱后转出,朱成碧悚然一惊。厉声道:“谁在那里!”
白药应声回头,“这位是?”
这些蝼蚁般的凡夫俗子窥不见苍乾真面目,却不妨苍乾看他们个个都觉碍眼。此时,苍乾忽而转眼看向这自报家门的老者。
“老朽问玄,乃此地国师,道长请随我来。”
问玄年过五旬,两鬓霜染,老态龙钟。
“我名巫凡”老者身旁一蓝衣男子道。
白鹑自方才开始便缄口不言,白药点了点头道:“带路罢。”
跨出门时,巫凡兀的回头咧嘴一笑,他看着白药道:“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事?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来。我等当初来此地,可是拿着兽皮合约入主的,长生药三七分成。况且这桩生意催生出了你想都想不到的新差事。否则只凭我们十个巫人,如何动摇贯胸国?”
巫凡语罢,又回过头。
白药正暗忖这人言语无忌,就听朱成碧低声道:“巫人直属天子,巫凡是皇帝派来监视太子的人。”
朱成碧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太子姓卫,先帝名卫谌,先帝五年前昏迷前一夜,金口玉言亲自道效仿尧舜,传贤不传子,将帝位传给权臣向天阶。”
白药冷淡道:“贵国国史,真是可圈可点,大荒之内无出其右。”
朱成碧苦笑道:“朱氏所领天子亲兵,可传位诏书金纸黑字,我为保太子性命,答应向天阶为他所用。”
“原来如此”白药怜悯地眼神从朱成碧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一掠而过。
这条路不长,巫凡停在一栋飞檐玉宇前,他躬身打开一扇牢门般的小门,兴致缺缺邀道:“元琼道长,请吧。我与国师为你守门。”
白药与他目光相接,径直走了进去。
宫室烛火微光被无边夜色吞噬,夜明珠慢悠悠围着白药周旋,白鹑探出头,稀奇盯着看:“我从未见过这般亮的夜明珠”
门后是扇小门,像放大数倍的神龛。
白药一边矮身进去,一边侧目看苍乾,“有人用这粒破珠子换我一句承诺。”
说话间,身后木门轰然闭合。而朱成碧还未来得及进来。
门内腥臭之气扑面,斜地里苍乾大掌突兀伸来,握着白药一段窄腰强行将他拢进双臂间,白药并未设防,天旋地转间察觉侧腰被两根手指轻轻挠了挠。
一缕入骨痒意从腰侧漫上心头。
白药猛地反弓腰身,一只手伸出去扼苍乾脖颈,声音都变了调:“苍乾—你这混账—!”
可苍乾之强悍远非此刻已经受制于人的白药可比,反而仅以左臂将白药强行拢在怀里,右掌骤然捂紧白药双唇。
夜明珠照得白药面白如雪,苍乾紧紧盯着白药侧颊被自己手指压出来的一点软肉,恶意笑道:“不识货的呆子,当年我武胜太白,太白怕死,将自己的天宫上的府邸抵给我作酬”
白药连挣扎都忘了,难以置信瞪着苍乾。
“就是你面前这粒破珠子”苍乾凑近他,黑沉沉的眼珠上浮着夜明珠的冷光。
他在白药眼皮上恶狠狠亲了一口,“我这两日心浮气躁,你切莫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出来。此乃十死无生之地,你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族,整日就会折腾我给你善后。”
白药倏然一愣,艰难转头看去。
射弓虫海寂然无声,夜明珠照射之下,能看见一层游荡的灰黑薄雾笼在虫潮之上。
白鹑将自己死死贴在苍乾衣角上,惊惧难言道:“...贯胸国竟敢”
苍乾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松开压制白药的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白药微一摇头。
“天地初开,混沌之气,六界众生,触之即死。”
苍乾淡淡答道。
第18章 前尘
“你这双脚从中走一遭,就会被腐蚀的只剩下一副骨架”苍乾垂眼看着突然乖觉下来的白药,挑眉道:“噢。原来道长会识相,我心道你若非要挣扎,我只好打晕你再寻出路。”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的侵略性一览无余,令白药不快地蹙了蹙眉。
“龙君放心,”
白药敏锐地朝上看了一眼,苍乾的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他有意让眉头上的伤口朝向苍乾,便在他怀中侧过脸,平静道:“我一言九鼎,也望龙君不要食言而肥。”
那被有意画出来的瑕疵映在苍乾眼底,却突出了那段雪白颈子,被素白襟袍掩着。苍乾打量一番,莫名笑了声,“这是自然。”
白药不理会他怪异语气,沉声问:“贯胸国区区人世之地,何以有这等先天之物?”
苍乾怀里拥着白药走下暗道,他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懒洋洋支使白鹑代劳,“蠢东西,好生为道长答疑。”
空中弥漫着侵肌砭骨的阴寒,越往深处行去,墙上燃着鲛烛,幽幽绿火如鬼瞳。
白鹑闻此赦令,飞上白药手背立着,羽毛蓬松一甩,白药总算有几分慈悲心,犹豫着摸了摸白鹑脑袋。
苍乾眼皮不动,只眼珠微微向下扫了一眼,鄙夷而不屑,冷哼了声。
白鹑缩了缩脑袋,寂静中,只有苍乾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没有尽头的隧道中。
白药目视前方,头也不回,语气不愉:“你身为龙族,为何总与它一个痴傻鸟儿过不去?”他抬起瘦峭的手,将白鹑凑近眼前,“别害怕,这混沌之气我也略有耳闻,只是那都是些没着落的传言,它到底有甚么威力我也不清楚。”
“盘古分天地,清者为天,浊者为地。”白鹑十分珍惜与白药贴近的机会,乖巧道:“而在那之前,连接天地的一股气流,便是混沌,谓混沌之初。而在太古之初,有一位天神身承天道,为世人敲响长夜钟。”
它那双黑眼珠盯着白药,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这位天神自小被妖族抚养,后来大三界动乱时仙妖鬼争执不下,更难以分出高下。而那个时候,动一动脚,天地都要震两震的,是魔界。”
“魔界?”白药意外,“这一族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么?
“道长有所不知”白鹑娓娓道来,“魔界是天地之间贪嗔痴怨所凝的混沌气催生出来的群族,他们天生强大,洞悉人心。魔君...魔君只有一位,十二楼五城最高处的仙宫是他栖身之所。他的姓名无人敢提,因为他生来天道封神,与东王公、西王母平起平坐,只是世人不记得。盘古死后,东方太清之气化身为东王公,名为扶桑帝。西方至妙之气化身为西王母,名为九光神女。”
白药喃喃:“...那股连接天地的混沌之气便成了这位上神?”
“是”苍乾忽然出声,目光深深落在白药脸上,“魔物成群,只有魔中之神才能镇压。而天妖鬼三族彼时无法,他们绝不想让这个手中握着魔界的神坐上天帝的位置,于是只得休戈止战。他们想出来了个绝妙却万分愚蠢的主意。”
白药询问地看着他,苍乾却避开他的注视。
“道长,是人族如今惯见的联姻”白鹑轻声说:“那位太古之初,为世人敲响东皇钟,身承天道的上神。他生于大地之上,为妖族抚养成人,见惯各界厮杀。他同情人族无力自保,每当战争来临时,东皇钟便响彻六界,让他们得知,而后能够预先逃离。为天之下所有孱弱之身带去活命的天音。”
白药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位神,不由纳罕,敬佩道:“如此方不负神名。为何世间不见这位的供奉之所?”
苍乾手中一紧。
白鹑闻言,险些落下泪来,痴痴道:“那谁知道呢。只知道这位上神后来被各界推举为天帝,与魔尊联姻。因身份之故,缓了各界厮杀。只是好景不长,不到一百年,他便消弭于天地之中,魂归太虚而去。”
“…”白药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苍乾沉默行走,周遭致命危险于他而言仿佛清风徐来。
白药这人多年来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规则与善恶辨法。只是他容貌异常出众,拔剑时又活生生一尊杀神,不饮血不回鞘。让见者过目难忘,回忆起来时,只记得震撼,倒想不起他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苍乾却知道,这人外具月貌,内蕴风雷,言如利剑。
浑身上下只有心肠是软的。
几千年前,几千年后,星移斗转,沧海桑田,白药什么都忘了,只有这点本性顽固如旧。
苍乾这样想着,见白药横在怀里,分外安静的模样。
又叹息心道这人虽则脾气很差,但好在只要他愿意听话…就能让旁人恨不得将天上那轮月也给他摘下来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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