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欣喜的嗡鸣声中,间杂着格外不甘的怒吼:“你说得轻巧,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们难道不无辜?!”
有人含恨道:“不够...远远不够...我来这世间难道就是为了做一回他人脚下泥被践踏!”
“我岂能让他人得意!”
潇雨嘲弄道:“她们所言,你可听清了?”
白药望着被啃食成一副骨头的巫相,又道:“潇雨,你与我有两面之缘,为何从未提及你家中稚子。”
潇雨转身:“你莫不是管闲事上瘾,这与你何干?”
“自然有那么一点干系。”白药举步入庭,“我于道中与一名为三喜的女孩儿相识,听人争执时,得知她娘姓名恰好也叫做潇雨。那日我骗她说她娘给她留下一件旧物,很快会回来。”
潇雨冷冷道:“那又如何?”
白药目光悠远,“可那旧物是我留下的,所谓老地方不过也就巴掌大的屋院。她思念母亲,自然不会怀疑。慈母之心,古来如出一辙。你就不想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潇雨阴冷道。
白药端详着她,“潇雨有位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识。可后来因为她爹横插一脚,迫使她嫁与契弟多病的长子。我遣三喜去街头巷尾打听,有人唏嘘这样一个孝顺女子死得不明不白。但贯胸国原本不必像君子国一般遵守那些条条框框。由此可见这女子逆来顺受近乎懦弱。”
潇雨一摆手,道:“我已死过一回,那些前尘往事我都忘了。”
白药点头,反手拔出那日买来的铁剑,迎向潇雨而去。潇雨霎时一惊,不退反进,做出来个卷袖的姿态。
白药虚晃一招,收剑袖手,了然道:“一个生前尚且软弱的妇人,死后竟能在这养蛊之地稳占蛊王地位。我是该唤你潇雨,还是....江枫?”
“你——”
潇雨霍然抬头,倏地一掌击向白药,虫潮奔涌出毒雾向白药袭去。
可毒雾触及白药,仿佛撞上天敌,竟向潇雨回射。潇雨这怨气雾障无坚不摧,眼下是头一回折戟。见奈他不得,她只得罢手,意味不明道:“道士年纪轻轻,却糊涂了”
正在这时,苍乾从门外缓步进来,一时间虫海退潮,俱隐匿入不见光的暗处。他手中捏着一只净瓶。白药侧目打量苍乾,苍乾却从腰间取出一粒明珠,道:“贯胸国国库虽说是堆破铜烂铁,唯有这东西勉强入眼。”
他说着,若有所思看白药束起的发。白药敏锐道:“你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苍乾收起明珠,环视周围陈设,鄙薄不屑仿佛能从冷笑中透出来。
潇雨肉身早已消失,可此时她浑身却犹如针扎。她如临大敌盯着苍乾,不懂他是何意。惊疑不定的模样。
白药从苍乾手中接过净瓶,又从中摸出一枚木牌递给潇雨,缓声道:“五年前,你的大婚之夜没有红烛高照,只有贯胸国森严的宫墙后一具粉身碎骨的尸体。”
潇雨的眼神不可抑制被枫叶木牌吸引。声音发抖,“你怎么会有这件东西...”
白药看着她比恶鬼更不堪的面目,轻声问:“江枫,你送行无数怨魂含笑投胎。那你呢?你为何不愿投胎?”
“我非江枫。”她道:“你一个异族人,听人嚼口舌倒是好本事,我竟分不清阁下与长舌妇有何区别!”
白药不作置辩,而是晃了晃手中净瓶,“向紫芝的心头血,镜阵今日可解,你想好失去束缚后往何处去么”
“废话休提,先解阵再说”
潇雨倏地勃然大怒。
白药走至檐下,将净瓶当空一抛,雷霆一剑将之击作漫天血雨。檐下铜镜铜铃染上人血,齐齐震颤不住,而后烈光从镜中暴起直射屋宇,将阵中天地染成血红。
潇雨拧起眉头:“不对,这不是向紫芝的血!”
白药也未料到,大为意外道:“向紫芝乃我亲手所杀,不会出错。”
“老匹夫当年已然年过半百,回朝后丧心病狂钻研长生药。算来应该十分年轻,此人当年将自己亲子剜心作药引,禽兽不如,早该天打雷劈”她道。
白药眉心拧起,似有何事想不通。忽而他眼睫一抬,定定道:“向紫芝经我手所杀,绝无可能存活。除非贯胸国不止一个向紫芝”
“你的意思是有替身?”潇雨疑问。
白药不容她拒绝一抬手,“跟我出去,为我指认。”
潇雨霎时僵立原地,反问道:“出去?我..我..这镜阵封死,乃是天族的东西,如何那样轻易。”
白药道:“苍乾,我们出去。”
苍乾背对着白药与潇雨蹲在不成人形的巫相身前,不知在问些什么。听清白药这一声唤,便起身慢悠悠道:“早这么干脆不就好了。”
*
弈世楼,问玄端坐高阶之上讲《太上卷》经书,其阶下侍立弟子逾数千人。
余晖落在他苍老面容上,将他铸成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一名弟子快走上阶,附耳说话。问玄讲经声一停,道:“昼夜更替,万物自然。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我会详查你们悟性如何,都下去吧。”
问玄起身离席,弟子们恭敬拜送。
“你说有一名道士自言曾聆听过九光玄女的授意,得知长生法则,要为陛下奉上?”问玄问弟子。
弟子答:“是,此人正在宫门外。”
“好,这等人肯将私藏奉上,可见其心胸,快迎进来!”问玄喜出望外,提衣亲自往宫门外走去。
宫门缓缓推开,问玄的笑意还未展开,就在看清白药那张脸时凝固在嘴角。
白药腰间钱袋内一只射工虫爬出来。
它嘶嘶吐着口器,发出怪异人声:“我早就说过,你若以奉上长生药或长生术进献为由,向紫芝无论如何都会出来亲自见你。”
白药缓缓抽剑,“问玄,原来他就是你口中的向紫芝。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我早该想到...”
“来人!这二人杀我贯胸国太子,捉住他们!”
问玄一声暴喝,骤然发难。
他双眼充血,衣袍被真气鼓胀,整个人离地而起,浮上半空。
亮如骄阳的赤黄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他身前,最后变作巨掌向白药捉去——
苍乾眯起眼睛看着问玄:“九天真言,竟给了这等人。”
白药毫无惧色,持剑的手一紧,轻巧跃起,在空中的身影穿花拂柳,避开虚空中发出金光的巨掌,他摇身一晃掠向问玄,金色钟罩与镇乾坤相撞。
问玄似知道他的剑十分厉害,恼恨非常,罕见避开他的锋芒。白药反手持剑横过问玄眼前:“我们一早就见过,天坑里那个人是你不是。”
问玄悍烈一笑:“你果真就是那个白药”
他双袖一振,一只大掌从天拍下。
白药手中凌云剑意第二式“挽天河”已成,问玄没有想到他竟然敢不躲,或许是他到底轻看了白药,或许是他对长风所传授的真经太过自信。
总之,他也没有及时避开白药这一剑,电光之间,他慢了瞬息。
他双耳“嗡”地一声,随后发觉身体冰凉。
他低头看,感到自己正升上更高的上空。红日西沉,没有半点热意。
他还想再说什么,喉间却只能发出急促而无意义的声响。
第23章 条件
镇乾坤以切金断玉之势刎了问玄脖颈。
看守城门的将士们发觉异样,目眦尽裂怒吼着狂奔而来:“捉住他!”
剑锋雪亮,血不留痕。
白药心知不对,借势抬腿将问玄无首尸身踹了出去!
问玄身子倒退数尺,悬上半空的头颅一转,飞头蛮也似落回颈上。昏昏暮色中,城门大开,守卫的将士惊惧止步,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白药震声道:“你们国师一心求长生,戕害妇人,暗害太子卫真,你们若是不信,看眼前便是!”
问玄仰天长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巫相为得到你这副身子,百般遮掩你行踪,白药,我捉你献给那位,自当长生,好!”
他一迭声连道三声好,白鹑方才就已展翅入城知会朱成碧。朱成碧率兵出城时听见这话,只觉一阵目眩,悲愤骤生,跃身飞掠至问玄身后,一枪搡进问玄后心,怒不可遏道:“问玄!太子殿下自幼奉你为师表,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问玄伤口中不见鲜血溢出,他甩袖不屑道:“凡人!”
朱成碧顿觉一股无可撼动的清正巨力当头逼来,出掌去挡,脑海瞬空。他口鼻涌血,凌空摔了出去!
白药满面肃杀,“镇乾坤斩妖除鬼至今,还从未白刃而回过。问玄一介人族,怎么会——”
风声快如闪电在他身前响起,白药蓦地闪身。
他一手握剑,另一手抬起打断急于进攻的士兵,厉声道:“退后!”
众人眼中,只见毫发无伤的问玄反掌托起一束金光熠熠漂浮不定的经文。文字飞旋,尽数没入他的眉心。
他憎恶地注视着所有人,声如洪钟:“天纵我才,我上承传道天命,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岂配与我混为一谈。”
他余声未休,人影已至白药面前半步处。一手撕去脸上人皮面具,露出底下年轻面庞。
问玄握掌如爪,猛地抓上白药肩头,嘲弄道:“凌云刚愎自负,叛逃下界,你应当也修习过仙术。我知你有几分真本事,可你终究是区区人身罢了”
白药惊怒,心念电转间一剑刺出:“把话说清楚!”
“哈哈哈”问玄竟不躲,只手合起握上剑尖,怜悯地打量他:“凌云老道五年前来贯胸拜会国主,自那之后卫谌便昏迷不醒。我这才得以趁虚而入,白药啊白药,你师父从未与你透露过他的真实身份吧?”
白药颤抖着手,拔剑凌空纵跃而下,切齿道:“语焉不详,辱没家师,你今日必要死于我剑下。”
“那就拿你试试昨日那位上神传授的箴言威力!”
问玄周围金芒流转,镇乾坤仿佛劈上厚重山峰。一击不下,白药半空俯身双手持剑,真气镀之。剑刃没入问玄手掌肉中,可问玄眼中精亮至极,白药目视时双眼忽觉疼痛难忍,好似直视日中之阳。
问玄狂傲道:“凡人岂可直视神明!”
他劈手一掌攻向白药,白药手中剑陷入问玄掌心难以拔出,不知为何他没有松手,面无表情抬头,祭出一掌便要与他相对。
眼见问玄掌风已至,一只手凭空横进二人中间。那只手骨节分明,动作极慢,又极有力量拂解了问玄的掌力。
“我就知道道长秉性善良,嘴硬心软。可一把剑而已,也舍不得撒手么”苍乾握上白药手腕将他猛地从半空拽下来,无可奈何叹息。
白药并未设防,一头栽入苍乾怀里。他扶着苍乾手臂抬头,神情复杂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无理取闹出现”
问玄敛了笑,咬牙道:“从哪里来的妖族敢坏我好事,不怕我打得你灰飞烟灭”
苍乾嫌他聒噪,心随意动,黑雾便蒙上问玄口齿,口吻中有目空一切的漫不经心,他头也不回道:“噤声”
随后他微微俯首抬指擦去白药额角被金芒刺破的细小伤口,道:” 不是我无理取闹,只是你在人世太久,不曾见过真正要命的东西。譬如这不人不鬼的问玄手中所持,乃是十二城五楼中的逍遥神力所凝结出的言灵,杀你是绰绰有余。”
他说不人不鬼。
问玄恼羞成怒,嘴里呜呜作声。疾出掌击向苍乾,但那掌力泥牛入海般不知所踪,白药见他反应便知苍乾所言不虚,沉重道:“问玄,神族下界,与凌云巅屠山一事可有干系?”
问玄点头,复又摇头。
苍乾卸下黑雾,问玄骂道:“枉你自诩凌云后人,却与妖魔之类沆瀣一气,凌云巅的真相你终其一生也捉摸不透,你...啊!.”
白药听着这话,莫名耳熟。
还未出声讽刺问玄,苍乾却猝然转向问玄,其脸色之恐怖,仿佛被人活活拔去逆鳞!
苍乾提着问玄脖颈,手指如铁铸,冷冷地注视着他:“将你所知如实道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问玄久居人上,何以能忍下这口气?
嘶哑着嗓子恶声恶气道:“你们休想!我降服你不得,难道那位上神也拿你无法?最好顺手将白药这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士也除去!”
他说着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白药冷睨问玄,“妖也分好坏,像你这等是非不分的人,这辈子也休想触及大道真容”
苍乾却松了手指,他站在白药身前,向身后摆手,头也不回道:“这人族满口假仁假义,我看不惯。这里交给我,去处理人族事务罢。”
白药这才想起有个十分重要的人还未到场,贯胸国都非此人来善后不可,于是道:“我们在贯胸盘桓日久,也该离开。你小心行事。”
苍乾沉沉地笑了一声,“嗯,多谢道长惦念。”
白药转身而去,不曾察觉身后苍乾身边冲天而起的黑雾。
黑雾遮天蔽日,更甚于群魔乱舞。
苍乾俯瞰着跪倒在他脚边双眼暴凸、七窍流血的问玄,漠然道:“人族。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毫无办法,是么?”
问玄面孔贴地,艰难抬起眼帘,在苍乾缓步走来的声响中如坠冰窟。
黑雾弥天犹如子夜,只有白药离开的方向朝着雾外踏出了一路天光。
“不...不..!”
问玄骇然破胆,终于察觉苍乾恐怖之处,他毫毛倒耸,抖若筛糠着朝着白药的背影爬去,胯下蜿蜒拖出一泡腥臭黄水。
黑雾中,青墨玉座出现在苍乾身后。他长腿一跨,施然落座,侧耳静听雾障外众生声响,心不在焉道:“你有几分聪明,知道与正确的人求救。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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