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玄不敢回头。
“晚了”
苍乾笑道。
*
“你们扶他坐起身”
宫内一栋近处屋宇中,白药指使两名将士扶起朱成碧,盘腿而坐,运气于掌心为他治疗伤势。
门外闯出一行人马,为首者是个容貌端丽的年轻女子。士兵跪拜道:“参见锦山公主”
白药张目颔首,锦山却抬手制止他动作,轻柔道:“道长必无需多礼,您为成碧大哥疗伤该是我们谢你才是。”
她身后,一气势不凡的老者朝白药一躬身,左手搭于右肩,虎目含泪道:“犬子蒙您搭救,朱明在此谢过。”
而今宫城中唯一的先皇血脉只剩下太子胞妹卫岑。
卫岑号锦山公主,年不足廿四岁,正是青葱年纪,可为人却十分老辣。她得知宫门外问玄与人相斗,第一时间亲自请出朱成碧的父亲朱明带人冲进向天阶的藕花殿将而今这位皇帝软禁。
白药默然听她雷厉风行指派众人各司其职,加强城中防卫。对卫氏皇族不免多出几分好感。锦山道:“道长有所不知,向天阶虽是皇帝,但他早已痴呆,是个傀儡皇帝。我也实在想不到大哥竟然也...”
她避过头去。
朱成碧牙关不住溢血,昏睡中犹自呓语着“殿下”,眉心紧皱,莫名哀戚。白药道:“太子殿下的魂魄我已经遣人寻到,他受太微庇护,身旁有将星守卫,寻常鬼怪惧怕,莫敢进犯。朱将军的伤势我已经为他压制,他不能醒来是因心结之故,还请几位暂避。太子魂魄不能见过多阳气惊扰。”
锦山一挥手,命众人退下。回头却见白药歉然看着她,她轻叹道:“我也不能见大哥么,道长请施为,我为您守门便是”
殿内肃清,白药却不急于唤出卫真。而是将腰间钱袋捏在掌心,歉然道:“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想以这幅面貌出现在他面前,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师门遭人所屠,余火有酆都之力,他必须为我所用。”
钱袋内那只射弓虫正是自称潇雨的江枫,两个时辰前白药一语道破她身份,她矢口否认。
此时才清楚着了白药的道!
白药再次取出枫叶令牌,道:“余火,带着卫真魂魄来舞阳殿寻我。江枫我带来了。”
数丈之外,余火眼也不眨,身化鬼气向贯胸宫城飞来!
白药将钱袋握在掌心,言语安抚骤然嘶鸣的虫躯,淡然道:“放心便是,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他看见你这模样。我这些天答应过太多人的请求,非得想个能一箭双雕的办法不可。”
白药忽然含着点笑:“你猜我答应余火的什么条件,他才肯为我所用?”
江枫满心被欺骗的愤怒与近乡情怯的恐慌,于嘶鸣中传出一句气急败坏的“臭道士”,白药自问自答道:“我答应他,将你恢复如初。如今你受怨气侵蚀,还能保持自身记忆已经是难得,恢复人身是不能了。可我若剔除你的怨气,化解你虫躯,你还愿意投身一株枫树中,再修行上百年得一具人身么?”
白药钱袋中不住的嘶鸣,瞬间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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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身份对应是紫微垣,太子所对应的是太微垣。
攻这里因为问玄的话生气是有原因的
第24章 应战
酆都鬼气笼罩贯胸国都上空。
贯胸宫城外兵力加紧,可这些人明里暗里提心吊胆时不时瞥一眼身侧游弋的黑雾——这黑雾好生古怪,激起他们心头无尽恐惧。
人间少大妖,是以这算是头一回见“妖君”,他们惴惴又强撑着。
余火途经宫门时,朝着雾中的苍乾躬身拜了一拜。苍乾随意抬起二指向城内方向一扬,余火这才离开。
而浓雾遮掩后的问玄却并非死去,他介于生与死之间,他被混沌同化,他感到自己变成一枚眼睛。
他与万年前早已销声匿迹的妖魔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黑雾里。他的血肉中冒出上千颗眼珠,又转瞬消亡。
他的头颅从低级魔物的手指上长出来,他的意识已疯狂过上万次,又在无法言述的恐惧中一次次清醒过来。
而物外世界只过去弹指瞬息。
问玄死于黑雾,又因黑雾而重生上万遍。他的血肉与神魂被摧毁上万遍,终于生成此时此刻的模样。
他的脑海尚不清楚苍乾是何人,身体就已俯首称臣。
他化成一滴水,一缕雾。
无数血肉融化,簇拥起苍乾至高无上的宝座。
在凡人看不见的八方天幕之下,遮天蔽日升起。
苍乾朝身后一瞥,似笑非笑道:“你搬的救兵来了。”
逍遥上神听闻信徒临死前的召引而来时,乘着云气在半空停滞许久,“...”
苍乾支肘在玉座扶手上,双腿交叠,另一只手中正拈着枚明珠端详,他看也不看长风,道:“本尊与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天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至少也有三千年罢。”
长风怀中抱着一支拂尘,青袍外罩着层绉纱。面容冷硬似玉,神情无悲无喜,他落在雾气之外,颔首道:“看来帝君如今心性有变,若是从前,你既然能无声无息重临世间,想来让十二城五楼再倾塌一次也非难事。”
“自然非难事,”苍乾捏碎明珠,齑粉从他指间流淌而下,他站起身,目光无端阴鸷:“只是于我而言,十二楼是毁是生无关紧要。上仙皆死,你还能稳居琼楼,我几乎要猜疑如今天庭局面是你和扶桑的手笔。”
长风目光一凝,似是想说什么,又止住。半晌,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黑雾上,道:“帝君为何今日在此大动干戈折磨一名人族?”
苍乾懒懒道:“逍遥,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装出这副模样。你传他九天真言不就是为了今日?你的道法是人间大道,不是天道,需得至纯至善之人才得以聆听。你身负天命,不能插手人世因果,你想要他死,只能让他自取灭亡。那你此时此刻这副模样又是做给谁看?我么。”
苍乾似觉荒谬,竟嗤笑了一声。
“帝君在此难道就是为与我叙旧?”逍遥问。
“自然不止这几句。”
苍乾黑衣下摆再行走间拂去黑雾,宫城前顿时一清。
他单手从虚空抽出一柄黑剑,指向长风,“凡人常说先礼后兵,我候你来是有事相求。”
长风垂眼扫过脖颈下的剑刃,道:“帝君平日这样求人?”
“我从不求人。”苍乾忽而一顿,又慢条斯理道,“逍遥,你可还记得白药?”
长风听他提及白药,心头一沉,“你想问什么?”
苍乾道:“若有一人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历千年重回人间,轮回之中前尘洗尽,如何再寻找他的元神?”
逍遥瞬间洞彻,肯定道:“你寻到他了。”
“所以,”苍乾握剑下压,杀意凛然:“你当知晓你若不答,说不得今日逍遥上神就要从仙籍中除名了。”
长风若有所思,“若是转世轮回,天界能令人忆起前尘的灵药多不胜数。元琼上神魂飞魄散,尸身化作粉尘,他这一点神识必定是有人几千年来昼夜不停从北冥之海到西极天渊苦苦搜寻所致。你想让他想起当年,就去找他化入天地的神魂。帝君,或许你做成过许多让人不敢想的事,可一人魂魄消散,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沧海。它被汪洋稀释,与汪洋同源,你要从这沧海中将那原本的一滴水分毫不动抽取出来,纵你是神,亦无能为力。”
苍乾脸色不变,口吻隐有急迫道:“你以为我不清楚?我今日守株待你,就是想要第二条路。你是凡间万世道主,我不信你毫无办法。”
长风颈肉破开一线,混沌攀上,吮吸神血。他只得无可奈何道:“自然还有一条路可走。只要你能从人世搜寻出至纯至真的七情六欲,将它们送入元琼上神体内,为他重铸凡身。再让他尝过世上最浓烈的爱恨。他的元神必然循着原主心神召唤而回。你是洞悉人性的魔君,喜怒哀乐爱憎欲,生死,耳目,口鼻。这其中任何一种,若到极致,非魔即神。你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七情六欲,谈何容易?”
“这就是我的事了”苍乾收剑,难得正色道:“我欠你一次。”
“帝君一言九鼎,可我..大概用不上”长风摇了摇头,抹去皮肉上血痕,乘风而去。
*
苍乾如愿,心情颇为愉悦。罕见地像个人也似走进舞阳殿。
大殿深处,榻上躺着个病弱书生,朱成碧半跪在他身前。
苍乾举步,眨眼行至白药身侧,他低头看白药笔尖流泻出的药名,道:“我以为你只会杀生,想不到岐黄之术也有几分道行。”
他如此说着,忍俊不禁:“吃了你的药,还能活几日?”
白药拈诀,无由一阵风来,吹得纸上墨迹干涸。他眼角瞥过苍乾,“问玄落在你手上,倒是不如引颈就戮痛快。”
“你又知道?”苍乾亦步亦趋。
“你身上血气太重”白药淡淡道,“你手段酷烈,长久以往容易入魔。往后还是收敛些。”
苍乾跟着他走近床榻,道:“道长除妖卫道,我若成魔,自有你渡我成正果。”
“我没那本事,”白药随意朝他摆手,示意他站住。自个却行至榻前,向朱成碧道:“卫真魂魄流落人间太久,已经虚弱至极,余火寻来时自然记不清前事。他以鬼气温养卫真,卫真这才勉强恢复,你将这两副药每日一顿喂他服下,安神压惊”
说着,他又取出一只方才亲手画好的符,“符可清心镇魂,压在他每日睡的枕下。他此时不记得前尘往事是正常的。”
朱成碧心中感激,起身长揖到地,“道长之恩,没齿难忘。”
这时,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探上来,轻轻搭在朱成碧手腕上。朱成碧浑身一震,手腕处微凉,脸上却轰然烧了起来。
“殿..殿下,你醒了,可有觉出哪里不适?”朱成碧几乎不敢碰他,怕他被自己掌心体温碰化了。
卫真这副容身躯体,是余火寻的一副刚过头七的病书生尸身,与卫真容貌有七成相似。
卫真眼睫颤了颤,而后睁开,迷茫,天真。
朱成碧手指发抖,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开自己反握住他的手。
白药略带诧异道:“醒得比我预料的早些,他似乎...”
卫真打量过殿中四人,最终落到朱成碧脸上,他声如蚊蚋,落在朱成碧耳中不啻于惊雷。
他面无表情看了看,忽然说:“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怕得很,他们我不认得,就你还有几分眼熟,过来陪我睡”
朱成碧咽了下口水,身子格外僵硬,他艰难开口道:“殿下,我是青策,我不能陪你睡。但我可以..可以守着你睡。”
卫真坐起身,看了他一眼:“那你出去,找别人进来陪我。”
他竟要下床来,朱成碧魂飞魄散,高大身躯当即一跪,双臂撑着榻沿,挡在卫真身前,结结巴巴道:“这..我就隔着这芙蓉被抱着你,殿下神魂受损,万不可任性。”
卫真便躺回去,闭了眼,轻声道:“嗯”
朱成碧小心将自己置在榻上,解下玉钩,一双手臂缓慢隔着被把卫真抱在怀里,他是个成年男子,怀中仿佛有团火在烧。卫真畏寒,噩梦缠身,索性扯开被,钻进他怀中,口中却还毫无波澜威胁:“听你所言,我是太子,现在我命你不得说话,不得乱动,闭眼睡觉。”
卫真侧脸在朱成碧颈窝里抵着,缠着他,似怕他梦中拂衣而去。
朱成碧双臂僵硬如木石,心中却有股鲜活情绪似要满溢出来。他恍恍惚惚抱着怀中发凉的身子,喃喃道:“元琼道长于殿下有救命之恩,我自作主张撤去了贯胸国对他的通缉,你不会怪我罢?”
他这样说着,才想起白药他们,顿时脸色发红,极力偏过头去看帐外想要解释写什么,可殿内哪里还有白药他们的影子。
*
殿外,眼圈发红的卫岑眼中含泪,欠身道:“大恩不言谢,阁下救我贯胸国于危难之中,日后凡是贯胸子民所在之处,上至皇族,下到百姓,皆奉您为上卿。”
“锦山公主不必多礼,眼下贯胸之困稍解,我也该回我来处。只是白药有一事不得不问,当初到底是何人发下命令,说通缉于我?”白药道。
卫岑闻言一怔,道:“君子国,人皇姬檀。”
白药静了静,拱手道:“多谢公主,就此别过。”
“道长请留步”门内一道虚弱声音响起。
白药止步,回头道:“太子殿下。”
“卫真感激道长救命之恩,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我在此许您一诺,若有危及性命之时,举世叛之,我愿以贯胸作为您最后的容身之地。”卫真声音轻轻,犹如一线飘来:“我留您是想问您,我若传帝位与皇妹,您意下如何?”
白药伸手将探出头来的苍乾塞回袖中,自顾自离开,声音被风送回众人耳边:“公主年纪虽轻,手段威重,临危不变。太子殿下心中既然已有定论,何必问我?”
*
出了贯胸国,鬼气飞掠向东,那是余火终于能够再次回到他魂牵梦绕之地。贯胸国地处南海外,东大荒距此地远隔不止三千里,而白药与苍乾却仍在僵持。
自从误打误撞从巫相手中拿回镇乾坤后,白药就像龙藏着明珠般宝贝这把剑。苍乾说什么,他都不肯御剑。今日风狂,时如初春。
城门前,白药双唇紧闭,毫无求人之意。
苍乾觑着他的脸:“果然是功力回来了,道长好硬气,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白药一双眼黑白分明,打量着他,“你不用神力,与我打一架。你若输了,你就化作原身载我去东大荒,如何?”
“那你若输呢?”苍乾问。
白药定定注视他,道:“余火原本要载我一程,是你让他先行一步,你居然还问我若输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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