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道长剑法无双,我若不用神力,必然非你对手。”苍乾一顿,“不如这样,十招之内,你若碰得到我一片衣角。日后我就做道长身下坐骑,你敢不敢应?”
白药抽剑,眼神如电斜扫,看向苍乾。他冷笑道:“好大口气。五招之内,我若不斩下你一片衣袖,白药随你处置可好?”
城门后一树紫楹花木参天,乱红飞过城墙头,拂向来往行人。
白药衣袂飞扬,他站在那里,身形比起苍乾来说是纤瘦了些,却显得格外颀长,脸色冷淡而白,雪腮随着言语翕动。
苍乾只觉得这副神情久违,心头微动,伸指揉他唇角,含糊道:“我那前妻的脾气比你可坏多了...天下事他都攬在怀里,若有神..有人中饱私囊,他殿前谈笑间放下批阅奏本的笔,提剑就将人…”
话音未落,破空声炸响在耳际。
风从白药脚底卷起漩涡,紫楹飞花绕在他周身疾旋。苍乾耳中未闻声音,在他身前,一枚花瓣被一剑劈作两半。一柄雪光从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花丛中紧逼而来!
镇乾坤横斩,瞬息间,苍乾后仰腰身,于起身时闪电般扣住白药握剑手腕,“道长杀意毕露,这是奔着要我一条命来?”
白药道:“龙君说笑。”
他这样说,可手中剑却不含糊。
立时松开手掌以真气将镇乾坤催动,紧接着一放,剑尖向前刺去。
二人间隔着两掌距离,苍乾避无可避。不得已另一只手二指合起,夹住剑身。
白药面色微变。
剑意冰凉入骨,苍乾一手制住白药握剑一臂。
白药毫无停顿,手掌松开,长剑“当啷”落地。苍乾低眼去看,白药却骤然抬起左手撕开苍乾握紧自己手腕那只手臂的衣袖。
白药凑着布料到他眼前晃了晃,心平气和道:“苍乾,愿赌服输。”
苍乾无话可说。
白药捡起剑收回鞘中,等他化出龙身。苍乾却伸开双臂,笑吟吟道:“莫要闹了,快走罢。”
一截衣袖还在白药手心攥着,几个偷看他们打架的小孩儿叽叽咕咕自以为小声:“君子国来的断袖”
“...嗯,或许是吧,不然道长哥哥为何要撕黑衣哥哥衣袖呢?”
白药木然站着,扔开手中布料,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朝苍乾道:“走罢。”
第25章 卷二 神鬼潜行
半空中有奇景,仰观天幕,黑衣男人怀中钳抱着一人向东疾如流星行去。
自然是苍乾与白药。
白药于半空反掌按上苍乾手腕,借力从他怀中跃出丈余里踏剑直掠向东方天际,他冷冷道:“你以为我还是当初毫无还手之力,任你搓圆揉扁的时候”
他动了真怒,周身杀机凝如剑刃。
苍乾轻轻捻指,指尖还残存着白药后腰处的柔韧触感。他凝视着白药,发出一声堪称温柔的叹息,“罢了,你如今是孱弱人身,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苍乾眼珠一转,朝云间的白药勾了勾手指,那柄凶名在外的长剑居然返道不受白药控制向苍乾疾窜而来。白药念诀竟然不能控制,他惊愕之际,苍乾已攥上他手腕。
“我的好道长,”苍乾踏上镇乾坤,与他御剑前行。莫名觉得此时目瞪口呆的白药可怜可爱,遂朗声大笑道:“对上我,你还嫩得很呢!”
白药呆了片刻,沉声喝道:“小乾?”
无人应声。
自从寻回镇乾坤后,剑灵就紧闭其口,白药从来不知道向来反骨深重的佩剑还有这样听话的时候!
他回头怀疑地看苍乾,“没道理你有几年道行就能对镇乾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与它有渊源?”
苍乾听清一声“小乾”,霎时烧起满心邪火,瞅着白药的脸,半晌后将他往身前一拽,凑近了脸,在二人仅半寸的缝隙中道:“这把剑与我可太有渊源了,道长有所不知,不仅是剑,连你也与我格外有渊源。你就不好奇为何偏偏是我救起你么?”
白药却掀开他,转过头去,平淡道:“你若不愿告诉我,就省下这点口水。”
苍乾话意未尽,白药这时一指云下:“小乾,下去”
日月山双峰耸立直入云霄,壁立千仞,唯余鸟迹来去。
出了贯胸国,苍乾白药才想起时已入冬,正是天地苍茫的时候。
云天如晦,细雪不歇。他眼中撞见这副景致,仿佛就能嗅出记忆里的腥风。白药脸色沉下去。
日山面阳,月山负阴。
在这两峰之间形如驼指,空挂着一条银瀑,高足百尺,激荡而下。到了山脚水势平和起来。
无名无姓,称为南河。
夜里月光射下,可见南河涌雪。
余火结庐在这无人之境,奈何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旧地重回,平添一片伤心。
他伸手拂去结上窗檐的 蛛网,满心酸苦郁愤都化为一片惶恐与喜悦。身后有动静,余火回头道:“道长,您说...”
苍乾抱臂立着,两指轻轻搭在下颌处摩挲,正上下打量余火。
余火不见白药,心头警铃大作,苍乾道:“他在日月山顶设醮求取天地灵气为那只射工虫驱逐怨气,最后从中剥脱出而出的魂魄,便是令你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之物。
余火难掩欣喜,拱手道:“此恩难偿,余生愿为道长驱使。”
苍乾怏然道:“谁准你整日跟着?”
余火摸不准他心思,又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于是道:“全凭道长调遣”
苍乾见他如此,眯起眼道:“人性多诡诈,心口不一者多不胜数。为救那株枫树,要你的性命,你也会给?”
余火一愣,“江枫重生后可还记得我?”
苍乾讽笑道:“自然记不得”
余火已有贪求,苍乾心中失望,转身欲走。
却闻余火欣然道:“从前我只求江枫做人的日子喜乐无忧,可惜天不假年,我几度心疑是我们二人触犯天道,以至于她要受这般折磨。彼时酆都被仙族围剿,来到我面前时几近殒命。他问我愿不愿意承接他的城池,我心中丝毫没有抗拒,或许我做了鬼族,就能与江枫再次重逢。”
他目光温暖,望向门前几株旧时与江枫手植的枫树,“此时此刻我既然得知她已经安全,我是生是死也于她无碍,现下交付性命又何妨?没有比这更好的死法了。”
“我不要你的命”苍乾止步回首道:“我要你此时此刻这份无惧。”
“无惧?”余火奇道。
*
白药在日月山顶盘膝而坐,身旁有方望不见底的天池,池面飘着红鲤三尾,昼夜吸收天地灵气,化为精怪。
它们此刻皆趴在水潭边的怪石上好奇看双眼紧闭的白药。
枫枝在他身前浮空旋转,其中怨气随着白药手中催动的清光而四散。
而陡然间,天际风云变幻,红光一闪,云头上坠下个物件,快如落星不偏不倚砸向日月峰。鲤鱼小妖化出人形的模样如凡间童子,憨态可掬,见此变数各个惊慌失措,白药收势睁眼,捉着江枫跳开数尺,瞥过三只鲤鱼,提醒道:“进水去”
这些蠢笨鲤鱼这才想起化出原形,吐了几个泡,甩尾滑进天池深处。
轰隆——!
那东西落到半空时,白药才终于看清是个人,不禁快步上前。
苍乾化烟而来,与白药一同立在石坑外,半晌里头爬出来个男人,怀中还抱着一沓书册。白药看了看,皱眉问苍乾:“你可看得出这人什么来头?人间与天宫有仙障,能使落星起火。这人从天而落竟能不死,修为强悍可见一斑,我怎从未见过这股气息。”
苍乾缓缓皱起眉心,沉默良久,才道:“是魔”
“但不应该”
苍乾伸出掌心,挡了白药视线。白药便转眼看他掌心纹路,以眼神相询。苍乾一握掌心,道:“普天之下的魔物都在这里。”
那一瞬间,山风似乎也为之停滞。
可白药闻言只神色莫名地拍了拍苍乾肩头,眉目间蕴着怜爱,揶揄道:“想不到龙君居然有几分童心,果然是…”
“劳驾二位让让”
一张脸活似棺材板的男人从坑里爬出来,浑身衣袍已被罡风撕坏,他随手掸去肩头尘土,扶正发冠。目不斜视从白药与苍乾面前走过。白药尚未动作,却不想他又原路踅回,道:“你是人族?君子国来?”
白药一手按上剑柄,提防眼前这人无故动手,答道:“正是”
苍乾还陷在方才白药那抹不论前生后世都格外罕见的温情里。眼下反应过来,语气危险至极,去捉他手臂,问道:“白药,你方才想说什么?”
白药推了推他,低声道:“你且等等,这似乎...是个人族?”
苍乾凭空拈来一缕从那人身上溢散出的魔气,抛进识海,他坐进王座,垂着眼皮俯瞰众魔:“好生认一认,这是谁的兄弟姐妹?想不到当今天地间居然还有漏网之鱼,果真是我办事不周。”
混沌笼太虚,魔是最为偏执的族群,也是最喜声色的族群。
鬼渊里的合欢椅,放到三千年前的魔族连台面都摆不上。
亿万魔物被关押在这无声无色无味的混沌黑狱中生不如死几千年,眼看着赦令将至,又怎敢去触苍乾逆鳞。众魔闻言大惊,纷纷跪俯道:“上神冤枉!当年魔界被混沌吞噬,至今世上再无一只魔物。唯一可能便是天地之间生出了新魔!”
苍乾隔空一抓,那魔物脖颈已在掌中,这些年来实力低下者已被大魔吞吃殆尽。如今这些魔族,便是随意放出一个,都能掀起滔天风浪。可他们被苍乾拘得太久,第一等惧怕的便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苍乾道:“你敢拿这等谎话诓我?”
“上神息怒”那魔物额上有一角,眼珠赤红如火,当即谄笑道:“上神千万息怒,小人绝非诓骗您,只是您想想,当初魔界堕进混沌,您又神志不清,一口气将那些魔物与天妖用混沌大被埋了,如今只剩下十二城五楼还有不曾因那场战争倾覆。这缕魔息上也恰好有天界的气味,您说当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么。”
“是呀,上神您难道不是最清楚那些天族到底有多么伪善的人么!”一旁魔人附和道。
苍乾眉头一皱,将这魔族扔回去,终于正视起这无名魔物的来处——从天上落下来的。
苍乾坐在混沌宫殿内,却又懒得起身。白药在他眼前什么都不记得,让他连吃的欲望都没有。
不一样。
没有记忆,就失去了最为美味的部分。
七情六欲而已....
苍乾垂眼把玩指间明珠,细看去,那明珠腹中游动着一股至纯之气。
那是余火心甘情愿奉上的“无惧”,余火心境已满,这道气应与“喜”同源。
还差得多....
苍乾闭上眼睛。
*
“太好了!”
那男人顾不得满面风尘与干涸血痕,将紧抱在怀中的书捧到白药眼前,兴致盎然道:“我名山楹,怀抱着的这些书是君子国赫赫有名的诗家写的,你且翻阅翻阅。替我写几句阅后有感。”
这话说得奇也怪。
白药这才发觉这人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白药谨慎伸手取出一册,黛蓝书面上落着“壑淸集”三字,白药问:“壑淸?”
山楹满怀书册,双目灼灼盯着白药,“正是!你可曾听说过林壑淸?”
白药心头骤然掠过一阵不详的阴翳,他警惕地打量山楹,谨慎而缓慢道:“不曾。”
“...你说什么?”
山楹猛地呆住了,他嘴唇颤抖,眼底涌出不可置信的失望:“你没有听过?你是君子国人,你怎会不知林壑淸...我不信..壑淸大名如雷贯耳,你岂能不曾听闻!满口谎话之辈,看招!”
话音未落,山楹掌风已然暴起,迎着白药面门拍下!
第26章 夫子
白药脚尖点地身轻如絮,霎时拔高数尺,凌空翻腾,衣袍飘飖拂过山楹眼帘。山楹周身魔气充盈,反应却慢,他还在视线内寻找白药身影,白药已经落在在背后祭出一掌。
山楹被白药轰然一掌击落入天池中去,余火来时见了这副情景,不由得吃惊飞身而上,道:“魔气!白道长快退!”
白药剑都未拔,行近池边,看着在天池水面上扑打的山楹,皱眉道:“这魔物道行不浅,可惜是个痴傻的,疯癫易怒。怀如此一身修为倒像是五岁小儿抱金过市。”
白药暗忖,不知他究竟历过何事。
白药声音一顿,从臂弯中取出枫枝,回转与余火道,“这是尊夫人剔除旧身余下的残魂。好生将养,能不能再修出灵智要看她造化。”
余光双手颤抖接过,嘴里喃喃道:“白道长大恩大德,余火没齿难忘,若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余火愿抛头颅为您开路。”
“我要你抛头颅做什么?江枫可还要你好生看护”白药微微一笑道:“况且你离别故居多年,这几日也该稍作休整,五日后记得来凌云巅寻我。我今夜便启程回君子国。”
余火也想不到他竟半刻也等不得,转念一想,思及自己与江枫种种,亦是恨不得光阴只一刹,睁眼能再重回与故人相对时。
更何况白药身负灭门血仇。
余火珍惜地将枫枝怀入袖中,忽而道:“我这些时日驱使鬼气打探消息,竟发觉无一人能说的清那追杀令是从何而来,说辞俱是说某夜过后,鬼主毫无预兆便下达了这道命令。但,这实在不合常理。”
“看来我非要挨个去寻这三界中的帝王不可了。”白药声音又沉又冷,眼中横亘着随着昼夜过去而越发尖锐的漠然。
“你们倒是相谈甚欢,丝毫不顾性命之忧”苍乾只手拎着山楹衣襟,冷冷道。
白药与余火同时看向身后天池,苍乾踏水无痕,山楹在他手中水鬼似地浑身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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