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顿,扫过地面泛着淡银色的血迹:“姬檀若不被他所杀,恐怕也想着与姬筵二人就这样千秋万岁活下去的念头罢。好一个风无虚,如此说来,神人皇待他不薄,若非心爱,怎么能与他这些东西。可强逼来的心爱,翻出心事,也不过是河底污臭不堪的淤泥罢了。”
这话令苍乾心头一刺。
“你方才说花木茂盛,我从回山那一刻便发觉了。不仅茂盛,甚至长出了狰狞态,比之人肌肉也不遑多让。的确奇怪。”
白药话音一落,又皱了皱眉,转身回室内,道:“罢了,你且先与我渡七情”
苍乾似在衡量些什么,并未应声。
等白药又催了一声,才进门去。
白药以为憎恨容易撑过去。
可他没想到,被他遗忘的憎恨竟然是这样的…沉重。
…
他本是一缕无知无觉、至清至净的气,从盘古死后脱身天地之间。
他更像是一缕风。
可哪一缕风是有自己的念头的?
白药不知道。
他来时便如春风一顾,去时毫无声息。
如此不知多去多少年月,他有了自己的躯体。万类霜天竞自由,他却最喜欢一生短暂,却一直都吵吵闹闹的人族。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个词叫“红尘滚滚”,只觉得人这样吵吵闹闹,让他想要停留。
可他毕竟不是人,等化出身躯的时候,妖鬼二族已经开战,他们残酷冰冷的脚步,几乎将人族从这世上抹去。
那才是真正的尸积如山、血海漫流。
妖族南部地界多山,挨着一片海水。
天风吹来,水何澹澹,家家户户种蔬果,勤修炼。白药觉得这里与人间无异,便脱身下坠在百里开外。
果不其然没几日,一个人捡走他。
那人很高,织锦的衣摆泛着青天的颜色,上头横亘着云纹。白药还小,也太弱,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衣裳。
这人将他送到妖界,几个人出来迎接时小声道:“先生,以后不要再来送吃的了。我们大王要把控妖界,不允许我们与外人来往,年轻力壮的汉子们都被征去上了战场,我们这群老东西不值得吃这些。您不要再来了。”
白药只见那个男人一拱手,便离开了。
那几个人忽然喊住他,问:“先生,您以为,这个孩儿取什么名字好?”
男人天青色的衣袍被山风吹得鼓起,背对着众人与年幼的白药。白药只能记得那男人不可言说的神秘与气势。
众人等着,便见他头也不回道:“如今天下大乱,三界不得安宁。烽烟缺少一味良药来治。这孩子又赤条条落在这里,便叫他白药罢。”
如此,白药便叫白药了。
百家饭养着他,还教他读书学字。
原来这群笨拙善良的妖,不仅收养了他,还收养了一群不知从何处逃来的人族。
后来的日子,白药每一个昼夜都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山中不知岁月长,人族有生老病死。每当这时,妖族小孩儿与人族小孩儿哇哇大哭的时候,七八岁的白药却睁着无情又透彻的眼睛道:“你们不要哭啦,他们虽然在人间死掉了,可又回到风中继续活下去呀。你们难道听不到吗?”
他说这话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凝神望来,“孩子,你能听到什么?”
这一世的白药站在这景象外,心头坍塌了一角。他掌心渗出汗液,莫名焦虑。
...别回答...白药...别回答..!
可既定的过去不会被未来的诚挚期待所改变。
小白药懵懂地说:“死掉的人的哭声呀,还有笑声,他们都在风中说话呢”
灵堂内众人正惊疑不定间。
老妇人干枯的手忽然横来,一把抓起他,出了门,外头春光明媚,百花招摇。一望无际的萋萋芳草里,巨木参天,绿荫如盖。
篱笆后头围着一畦混种的芍药与牡丹。
颜色娇艳的几乎泼辣,在日光底下泛着梦境的光泽。
世外的白药望着这一幕岁月静好,确实几乎有些疑惑了。这是哪门子憎恨?
可意识深处鼓动的不详,让他又心跳甚快。
老妇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用自己的妖力探进白药的身躯。自然,她什么也没探出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人族,鬼族,妖族,谁不是血肉之躯?哪怕再修行,也有杂质。
只有天道钦定的先天神族才能有这样纯粹的“空无”。
她皱纹爬满的脸上表情几变,最后她慈祥说:“日后不能让人这样查探你的身躯,明白吗?不然,坏人会来抓走你。”
白药似懂非懂点头。
老妇人摸了摸他头顶乱杂杂的细软头发,从衣袋内取出一把木梳,轻柔地梳着白药那头因与其他孩子嬉闹而变得乱糟糟的杂毛。
她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极对,活在这朝不保夕的世道,人死可比活着轻松容易多。”
境外白药望着这一幕心神不宁。
境中白药被这大好春光与鸟语花香撩拨的心猿意马。
老妇人为他梳好头发,后头还扎了两个辫儿,三股绞缠,状如民间一种叫麻花的吃食。她端详片刻,等白药转头过来,她笑眯眯一刮白药的鼻梁道:“小药儿变成个小姑娘啦,梳好了,去玩吧”
小白药也不嫌弃,乍一得令,撒了欢跳起身来,奔向无穷无尽的春色满园。
白药看着,心中酸楚难言,他何其有幸...得如此世外桃源栖身。
可他如何感慨,也不会让时间更改。不时,只见虚幻境内,一矫健老翁从斜掠的山坡上走下来,哈哈大笑道:“老伴儿,你又捉弄他”
境外白药如遭雷劈!
他抬头,见了那张令他熟悉的脸。
...竟是后世的凌云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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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这个青衣男人后面要考。
朋友们。本人已经构思到结局了,现在恨不得有八条手来打字。可惜我热爱手机打字,所以还是得慢慢更新才能。最多还有9w字就能完结。
第55章 记忆
白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凌云道人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记忆罅隙中。
他浑身僵硬地注视着小白药轻快似飞的脚步跑远,目光上移,远眺见连绵不断的苍青群山。
山脊妩媚,山壁万丈,怀拢着这座与世无争的桃源,隐隐勾勒出天边一道黛痕。
风吹过,万境流转。
他张开小小的手臂,像一道轻快的溪流。
奔向连天一线、浓碧晴翠的萋萋芳草地。
这一步。
天风拂面,多少春花秋月等闲度。
再一步。
数十年夏雨冬雪转瞬凋零。
一岁一枯荣,尽在他脚下碾成尘。
小白药长成少年,身材颀长,面容秀美如玉。
白药跟随着梦境,望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桀骜少年,全然无法将他与自己合在一处。
…曾经的他竟然是这样的么?
妖族与人族久久混居一处,联姻便在所难免。可这十里八乡的人与妖,但凡牵扯上女儿心事,大都系在白药身上,惹得几个妖族年轻人格外不忿,设了个劳什子演武场,非要与白药比出个胜负。
可这胜负呢,也并未有彩头或惩罚。
那年轻人与白药年纪相仿,挡着白药去路,说太不知好歹,见了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少年嘛,都长着一根名为轻狂的反骨,个个心有凌云意气,说不在乎输赢那是假话,白药也不能免俗。
眼看他们约定的比武日近在眉睫,年岁相仿少年们几乎都嬉笑着叽叽喳喳讨论这场比武谁能胜出。
太平久住。
安逸让这些热血沸腾的少年们厌倦,鲜少有乐子。这场比武,他们已暗自各立心仪的人为王,衣裾被带着花香的长风吹起。
连这比武的主角儿都是散漫的,可见谁都没把它太当真。故而并未与村内的大人们知会一声。少年白药站在人群外静静地旁观,像个毫不相干的人,引得有人恨,有人怜。
比武当日,撞上风云大作,东边天际从清早就泛着绛紫。桃源里的妖族与人族都各自忙去了,谁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比武台上,两个少年相对而立。
彼时彼刻,谁都不晓得白药对面那人是什么身份。
此时此刻,三千年后的白药皱眉盯着少年白药对面那张狂不可一世的对手。
他扛着一把木刀,与白药遥遥相对,而后,拎刀一指:“喂,小子,我看见你这副天王老子都不在眼里的脸就讨厌!打赢我,我就让你安生下去!否则...”
少年白药眼皮一抬,不等他说完,一剑掠了出去!
他惯着一身素白袍子,袖角处洗得见了毛边,那衣裳分明是柔软至极的触感。
可里头包裹的却是一段刀锋。
棉絮裹刃,不外如是。
这时苍乾身影幻化,出现在白药身侧,与他并肩旁观比武台上的争斗,他端详着幻境中的少年白药,又回过头来看如今的白药,道:“有人明明如月不可掇。”
白药眼前一暗,抬眼看,是苍乾的胸膛挡了天光。他冷冰冰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苍乾眸光晦涩难解,忽然拥紧了白药,低声道:“可我偏要抱月入怀。”
幻境与梦境是苍乾最得心应手的地方。
他认真起来,现在的白药全然挣脱不开,正恼怒地不知如何是好,苍乾却道:“不论接下来你看见什么,都不要靠近少年时的你。这一切早已发生过,你若被这段过去影响,你就会被他强留在三千年前的梦境里。白药,你要是敢待在这里不出去,那我就...”
他贴着白药耳廓说了句什么,白药浑身一僵,胸膛顿时起伏,显是气急,“你敢!”
“这片梦境不能承载我,我该走了”
苍乾抬起头,看着白药漆黑眉眼,温柔道:“你听好了,我不仅敢,我还能让这世上所有人都忘了凌云巅到底从何而来,只记得它是天界为拯救世人而创的门派。你若被这憎恨控制心神,我就让你的仇家将凌云巅发扬光大。凌云道人是谁?一株无名无姓的榕妖罢了。别进去,白药,你要记着这只是一场噩梦,你只要醒来,我一直都会在你视线可及处等你。”
他像来时一般,去也无声。
白药敏锐察觉到苍乾语气中某种压抑地很深的波澜起伏。
他复杂地望着苍乾离开的方向。
木制兵器相撞声传来,他回头看那少年,发出了一声叹息。
....与白药缠斗者,是隐姓埋名的蓝寄。
白药终于明白这座世外桃源是为谁存在,妖王征战四方,将自身血脉妥善地保管在洪荒山神的庇护之后。
最终这场比武打成了平手。妖王这个长子性情刚猛,高大英俊,面容不似成人后粗犷。
后世白药就这样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打不相识,少年白药寡言少语,蓝寄话多地近乎聒噪。
时间久了,冰雪也得被捂化,他们如同世间任何一双好友一般热络起来。
可白药那时太年轻,还不会设防。
他的冷漠来源于自己是个异类,只得以默然来护着自己那点少年心性。木香婆婆与他说:“不要被人触碰身躯”
他谨遵教诲,这许多年来不曾与谁走得近。
所谓不打不相识,白药能和蓝寄打成一团,是因为,他发现蓝寄也是个异类。
一次偶然,白药提及自己无父无母,来这杏花村最亲近的人是木香婆婆与榕树公公。
杏花村本也不叫杏花村,人族住进来后,不知谁题了一副联子,叫“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墨字淋漓,借灵飞一点神韵。
从此杏花村三字不胫而走,讨得是其中好彩头。
“嘁,有父有母又如何?”蓝寄嘴里叼着草茎,“我爹少说得有十个儿女,每个都放在不一样的地方让他们独自长大,说是兄弟姐妹间不能有情谊,到最后看谁最适合继承家产。可我嘛,是个混不吝,他看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我跑到这山水锦绣地,只想终此一生!白药,你也会一直和我在这里吧?”
蓝寄似是不信任,转过头看白药。
二人并排呈“大”字形仰躺在芳草地上,无忧无虑,只顾着笑闹。白药罕见地笑了笑,“若无变数,那自然了”
蓝寄目不转睛地看他,半晌伸臂,从白药后脖颈下穿过去握着他肩头一揽,讷讷道:“白药,我发现你...果真是挺好看的...怪不得柳飞绵喜欢你”
柳飞绵是这里最好看的女儿,有不施粉黛的清丽。
白药一把推开蓝寄,受惊般跳起!
蓝寄也惊愕,“你又不是个姑娘家,干什么反应这般大?”
白药支支吾吾说了句“不习惯与他人离得太近”,便落荒而逃了。
…
白药沉着脸立在境外,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与蓝寄是有少年情谊的!
那这“终此一生”的谎言,到底是谁先违背?
原来妖王指定的传位人并非蓝寄,而是次女蓝望秋。妖界这几个皇子不成器,锋锐的却尽是女儿身。
女子比男子天生多了一段细腻。身份不同,她看见的危险便更多,。
蓝望秋有一双真金淬炼的眼睛,能看见青萍之末还未成型的险兆。她与妖王建议,要尽早培养妖界密探,送往天界与鬼渊,打探机密要事。妖王是个粗人,也爱美人,可又怕人诟病,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蓝望秋这话与他隐晦心事不谋而合,当即答应。
美人计向来是执政者在位间心照不宣的下作手段,妖王放手此事让她去办。
这一办,便开始寸土必争的搜刮妖界容貌姣好的男女。
自然也来到了杏花村,可杏花村是有人族的。
蓝望秋亲自带兵来时,立在高处山崖下望,眉目如画,笑得咯咯作响,她拍了拍身旁魁梧士兵的胸膛,道:“此行当真硕果累累,走”
士兵恭敬问:“人妖混居,您不杀这群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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