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方才他还送夜明珠哄江照雪开心了,怎么会又生他的气?
萧濯一扫阴霾。
“宴席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无杳,先带你家大人去一旁的暖阁里歇息片刻再来。”萧觉温声道。
江照雪亦厌烦这样的宴会,便站起身与无杳离开。
相府常常有门客往来,暖阁里亦一年四季都有人打扫。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这间专门给他留的屋子里,提前就亮起了灯。
他眉头微拧,轻轻推开门,甜腻的脂粉香气迎面扑来。
“大人……”无杳察觉到不对,便要上前去查探。
江照雪拉住他,摇了摇头。
绕过屏风,目光透过垂下的帘幔,烛光下,某具纤细的身形若隐若现。
他挑开帘幔一角,垂下眸子,榻上之人随即映入眼帘。
素白薄纱,长发披散之下,竟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
“公子。”少年含羞带怯,跪坐在床榻上,“酒后疲乏,可要奴家侍候您小憩片刻?”
江照雪冷淡道:“谁送你来的。”
“奴家只是仰慕公子——”
不等少年说完,他便继续道:“不想被当做刺客赶出相府,便实话实说。你家主人既有所求,何必藏头露尾。”
少年面色浮起犹豫,尚未来得及开口,一声怒吼便从门口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屋内三人同时转头,只见萧濯手里端着醒酒汤,正死死盯着榻上的人。
“无杳。”江照雪眼中飞快地掠过不耐,“去关门。”
萧濯恶狠狠将醒酒汤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冷笑道:“关门?既然怕旁人知道,何必挑着今日在这里——”
江照雪冷声:“萧濯,你闭嘴。”
萧濯心头火愈盛,却在他冰冷的眼神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却仍旧难掩戾气,“你为了一个男宠呵斥我?若不是我担忧你头疼,特意送来醒酒汤,我竟不知你平日在府中竟还藏着这么个玩意!”
说着便要拔刀。
“他不过是个爬床的男宠,我与他什么都不曾发生,你何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便闹得这样难看?”江照雪淡淡道,“萧濯,这里是丞相府,不是你的四皇子府,你再闹也得有个度。”
榻上的少年头一次见到这位四皇子殿下,被他周身阴森戾气吓到,不自觉往江照雪身后躲了躲。
却不知这般愈发激怒了萧濯。
“江照雪,今日我必杀他,你若非要拦我,便是选他不选我!”
“……”
沉默须臾,江照雪望着他,不知想到什么,讥诮勾起唇:“萧濯,你莫不是以为,我没有你,便活不了?”
第42章 情蛊
“什么……?”萧濯浑身戾气一滞,心头忽而因这熟悉的话狂跳起来。
难道江照雪也——
这样的念头刚起,便被他果断掐灭。
不,怎么可能呢。
江照雪若是重生,先前又如何会放任自己在马车里接受他的亲昵。
他自我安慰着,骤然翻涌的心绪被强行抚平,唯有袖中的手竟不受控制发着抖。
他并未做好真正与那个人重逢的准备。
可这一天真的不会到来么?
萧濯不敢再看江照雪冰冷的眼眸,一声不吭转身走出屋子,仓促的脚步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照雪目送他离开,眼中闪过深思。
萧濯莫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可察觉到又如何,以萧濯的性子,多半是自欺欺人,只相信自己认为的,而他大可不必过分担忧。
“公子……”榻上的少年小心翼翼攥住他素白袖袍一角,局促开口,“奴家害怕,四殿下他……”
“回去告知你家主人,求人不如求己,爱莫能助。”江照雪抽出自己的袖角,冷声道。
他向来不喜这种暗地里的交易,肮脏得令人恶心。
可这种规则心照不宣由来已久,并非他一人抗拒便能改变,能坚守本心,已是因为他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父亲。
也正因为他是丞相之子,哪怕他亦是寒窗苦读数年,在那些大臣眼中,亦是身世大于才华。
正因如此,前世江家入狱后,他于旁人口中,也不过是废后,是罪臣之子,唯独不再是当年的状元郎。
最后这名少年被十七秘密送出了相府。
宴会结束时,已将近子时。
江照雪跟着父亲送完最后一位宾客,并未回卧房就寝,转身去了书房。
这些时日,那位化名为海棠的苗疆女子一直被关在暗室中。
他缓步走下台阶,十七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一盏灯。
“这么晚了,公子身子本就不好,有什么事大可交给我,何必亲自来。”十七嘀咕道。
澄黄的烛光自江照雪冷冽眉目晕染开,却照不见半分温度,“有些事,还是要亲手去做,才有意义。”
十七不懂,却不妨他乖巧点头,“哦。”
江照雪偏头,斜睨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自小陪伴于公子左右,公子是怎样的人,十七心中始终清明。”十七认真道,“无论公子想做什么,杀人也好,造反也罢,十七都会是公子手中之刃,不问缘由,至死方休。”
而前世,十七临死之前,都未曾违背这句承诺。
江照雪闭了闭眼。
被所谓极致的爱一叶障目的后果,便是瞧不见身边之人纯粹而珍贵的情谊。
萧濯难道不知他怎样的人?或许知道,只是没有皇位重要罢了。
“公子又想到萧濯那厮了?”十七问。
胆敢直呼萧濯名讳这一点,似乎也与前世一样,只是前世江照雪曾因此训诫过十七无数遍,每次少年都委屈地蹲在屋顶,下次他不在时仍旧直呼其名,让人无可奈何。
“你如何得知。”江照雪停下脚步。
十七声音低落下来,“因为我偷偷观察过,公子每次想到那个人,眼睛里的光便不见了……”
江照雪下意识垂下眼睫,“下次遇见萧濯,莫瞎叫他的名讳。”
好歹是个皇子,若是记恨上十七,总是麻烦。
“哦。”十七撇了撇嘴。
交谈间,两人已走到暗道的尽头。
海棠没有再被绑在十字架上,只是手脚都套上了锁拷,坐在角落里玩虫子。
“竟还能让江大人亲自来见奴家,看来奴家的价值还未曾榨干净。”海棠头也不抬讥讽道。
江照雪并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听闻南疆有一种情蛊,中蛊者每一次动情,心脏处的蛊虫便会长大一次,直至将心脏堵塞而死。”
海棠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南疆的确又这种蛊,不过那都是姑娘们用来报复背叛了自己的夫君,怎么,像江大人这般谪仙人物,也会被情爱所欺,连这种阴险手段都不惜用出来了?”
十七倏然拔剑,森然剑尖抵在她喉间。
“你无需知晓用途。”江照雪面上无波无澜,按住十七青筋暴起的手,“你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
江照雪顺利拿到了蛊虫,裹在桂花糖丸里,入口方才会从休眠中醒来,除此之外,资历再深的太医都瞧不出来。
这情蛊,的确是为萧濯所准备。
毕竟他想让对方痛苦,若只是灵魂上的痛苦,那怎样够呢?
只有真真切切痛在身上,才能偿还他烈火焚身之痛。
他将装着桂花糖丸的瓷瓶放入袖中,抬步出了暗室。
今日终于能睡个好觉。
却也仅限于今日。
次日清晨,江照雪醒来,便从无杳口中得知了两个消息。
其一是,大理寺少卿的嫡子刚坐着马车驱离相府门前的朱雀大街,便在拐角处被四皇子府的人拖走,一夜未归。
待第二日醒来,大理寺少卿府上的小厮打开府门,才发觉被挖了舌头丢在门前台阶下的嫡出大公子,甚至一块四皇子府的腰牌就那样嚣张地塞进大公子口中。
其二是,相国寺浮屠塔夜里走水,上百卷珍藏的经书不翼而飞。
经书对于皇室而言并无什么大的用处,可神佛信仰向来是上位者用来操控人心的手段。
大梁先祖皇帝当初便是以神佛显灵,赐下神谕,讨伐暴君为名号,覆灭了前朝。
而今佛寺走水,无异于昭示着,君主不仁,神佛不满,故有天灾。
江照雪刚洗漱完,来不及用早膳,召他入宫的旨意便到了相府。
上马车前,江照璧怕他饿着肚子,便塞了一包桂花糕到他手里,“记着在路上吃完,你身子不好,禁不住饿,知不知道?”
“嗯。”江照雪低声道。
很不赶巧,昨夜相国寺刚走水,此刻又下起了大雨,似乎冥冥之中就昭示着天意如此。
赶至御书房时,远远便瞧见某个高大的身影跪在殿前承受杖刑,再走近些,便能瞧见其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江照雪站在伞下,心头由大雨惹起的烦闷一扫而空。
第43章 臣不愿嫁给四皇子
再没什么事,比看萧濯受罪更令人愉悦。
“江大人,陛下等您进去呢。”御前总管笑眯眯迎上前,见他望着雨中受刑的男人,顿了顿,道,“四殿下先前擅自离京,陛下本就下了旨罚他禁足,这还是看在雍州之行顺利的份上,谁知昨夜竟强闯观星台,八十一颗夜明珠尽数被毁……”
“得亏陛下仁慈,哪怕是这样也没能狠下心处置。”
仁慈?
若非当今陛下子嗣单薄,萧濯早已死上两回。
“多谢公公提点。”
隔着朦胧的雨幕,跪在殿外的男人似有所察,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倏然望来,又在瞧见江照雪的瞬间,化为浓重的墨色。
恰逢一道闷雷炸响,照亮了男人被雨水浇淋下阴骘的眉目。
江照雪冷冷勾起唇。
看来这执杖刑的宫人没用全力,才让萧濯还能露出这般恶鬼讨命的神情。
他收回目光,转身踏入御书房。
殿中早已站满了重臣,太子与江相都在。
江照雪面色波澜不惊,上前见礼,继而步入正题。
“陛下,相国寺这么多年从未走过水,又有陛下亲赐的匾额,才会令流言四起,不如请钦天监监正夜观星象,昭告天下,得以安抚民心。”礼部尚书道。
宣熙帝颔首,“朕与爱卿所见略同,钦天监监正已在赶来的路上。”
半刻钟后,钦天监监正踏入殿中,“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宣熙帝摆了摆手,“监正近日夜观星象,难道星象不曾预知今日之祸?”
钦天监倏然跪下,“今日之祸并非星象所起,而且是因陛下穷奢极欲,以民膏民脂炼就长生不老丹,以边关粮饷大兴草木,故而人心不齐,今日之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臣以为,陛下应下一则罪己诏,远比臣的星象更能安抚民心。”
御书房一片死寂,就连江照雪都禁不住微微侧目。
这位钦天监监正,委实过于实诚。
如今这位陛下,能在当年惨烈的东宫之变里夺得皇位,除了有一位镇远侯府的皇子妃,自身并不平庸,年轻时也是一位政绩斐然的君主。
只是人到中年,除了回忆往事,难免固步自封,一边艳羡晚辈想要长生,一边又认为自己在皇位上励精图治半身,也该享受享受这大好河山,比如修建行宫园林。
“放肆!”宣熙帝手中的折子摔在地上,“你忘了是谁将你扶到今日的位置?这就是你说的铭记皇恩?”
满殿大臣跪了一地。
江照雪不动声色站在父亲身后,若有所思。
他从未听云有行说过西北军的粮饷有短缺的时候,可钦天监监正在当年先太子的威逼利诱之下都敢直言太子弑父不孝,绝不屑于信口胡邹。
若粮饷当真被陛下挪去用了,欠缺的粮饷又用什么补全?
思虑间,钦天监监正已经被侍卫带下去送去刑部大牢,何时观出正确的星象,何时放出来。
“父皇,钦天监不止监正一人,先让副使代行其职,平定流言为重。”萧觉温声道。
“就按太子说得做。”宣熙帝沉声道,“至于相国寺丢失的佛经,便交由刑部去办。”
“江侍郎留下,其余人退下罢。”
众大臣:“微臣告退。”
御书房中只剩下江照雪与宣熙帝二人,就连御前总管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贴心地合上殿门。
“江爱卿认为钦天监监正的话有道理么?”宣熙帝意味不明道。
“陛下若是当真全然不信,便不会只是将监正大人下狱,亦不会特意将臣留下来。”江照雪淡声道。
“哼,难怪江长临平日里总是把他的嫡子当做宝贝似的夸上天,说话不中听时比钦天监监正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说话中听时,就连朕都忍不住可惜,若爱卿是皇室之子,大梁梁山还怕后继无人否?”
宣熙帝笑道。
可他随即又话锋一转,“难怪就连朕那个不服管教的老四,都敢为博你一笑去闯观星台。”
江照雪垂眸敛住眼底冷意。
这就是萧濯说的绝不连累?
“四殿下这段时日的确一直在纠缠微臣,包括先前在雍州,也是因为臣。”江照雪不卑不亢,嗓音微冷,“臣不胜其扰,便试图以夜明珠让四殿下知难而退,却不料四殿下竟因臣闯下大祸,是臣之错。”
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错,可话里话外都在说,我把你这位父皇都搬出来了,但是你儿子连你都不怕,当然是你儿子冒犯君威在前,而他江照雪不过是被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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