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还头疼?”
“嗯。”
“我前几天在大娘那儿学了几招,专治头疼。”他殷切看着我,“奴的为公子按摩一下?”
“那便试试吧。”我说。他手法确实不错,虽然略显稚嫩,但是看得出来很认真,我逐渐放松下来,神经舒缓,就着本该喧嚣的白日,混沌睡去。
云层不再灿烂,日光重归寂无,我醒来时神清气爽,舒了两个懒腰,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我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唤人掌灯,就有人疾跑进来,跪在床前,气喘吁吁:“公子,公子,您救救小亭吧。”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小亭素来是个伶俐的孩子,在王府里算是一个讨喜的孩子,凡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他都是格外和颜。这前来求我的小姑娘和他走得近,那些少女心思早已有了眉目,眼下哭得脸都皱了在一起,抽抽嗒嗒地给我说怎样怎样。来龙去脉并不难,只是小亭拿汤的时候冲撞了侧王妃,汤渍沾了她今日新买的华服下摆。侧王妃不喜,今日贸然访来的侧王妃生父更是怒瞪要将他拖了乱棍打死。我知道侧王妃的生父胡都侍素来是个脾气蛮横的,我都未及细问,便着急赶到前厅,都忘问了谢驰是否在。
我着急赶到,衣衫都未收整。谢驰端坐在厅上喝茶,胡都侍在下坐,堂内并无小亭的踪影。我弯膝跪下去:“给殿下请安。”胡都侍冷哼一声。谢驰皱眉:“你过来干什么?”他嘲道:“又是为了你那心间上的小厮?这会儿已经到乱葬岗了,你莫要去寻了,好生歇着。”
“谢驰!”我脑袋突突的跳,身上都有些不稳,“小亭并非燕王府在编奴仆,他是大祁臣民。殿下擅用司法,也不怕陛下怪罪下来吗?”我是被气到了,脑子一时发懵,诸多不清明,胡言乱语一通。其实仔细想想便就知道,谢驰素来哪样不是依着我?外人传他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是个可怖的人,可是这人长这么大手里还没沾过无辜人命。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小亭做什么?那日也不过是担忧急了而已。
谢驰是也是真的被气得不行,往常我们俩之间没有什么是滚一觉解决不了的,要是有,那就是两觉。可是就在我们滚了一觉以后,他连第二觉都不想滚了。小亭当天晚上就回了房,全须全尾的,谢驰只是让他去厨房给我拿些吃的。我心里酸觉更甚,这人什么都会替我好好打算,我偏偏总是脑子里灌汤时常烫着他,害了两个人不高兴。
我心里有愧,有意服软,但是这人却是不肯给机会了,一连好几天见我一面都不肯。我心里闲虑,得日去了贺听楼。徐岸居然也在,不仅是他在,还有那日才见了的丞相大人。徐岸那个没脑子的把我们一堆凑在一桌上,自己高兴得很,其余三人皆是神色懒淡。我不知道徐岸是真缺心眼还是装作不闻,那丞相大人摆明了是要下他的面子,居然也是乐呵呵地由着。大约这就是一入深情万念痴。
贺听始终没什么话,看也不看一眼桌上那一对并不和谐的才子懒蛋,若论相貌,徐岸大概还是称得上佳人的,只是把这相貌同他着一个人联系一番,就会发现这就是个缺心眼的蠢子。贺听待不多时就寻了由头离场,我也借机跟他一起走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贺听道:“只怕这回他是真要栽一次了。”
贺听拿了一壶酒,仰头灌下一口,并不答我的话,抬头看月亮。我腆着脸拿了一坛,也喝了一口,差点被呛到。被谢驰限酒久了,居然有些不适应,这酒烈灼过喉,我竟不知为何涌上那么大一股子想哭的感觉。我赶紧又喝了几口,慢慢适应着这种感觉,压不下去那种翻涌而来的思绪。我俩相顾无言,对月自饮,我大约有些微醺了,我后劲一向来得慢,今日这酒怕是得我缓两天。
“一会儿王府要是有人来找我,只要不是谢驰,我就不回去。”我拿着坛子晃悠,勉强对贺听说。贺听低头看了我一眼,眼底哀思尚未敛去,神色清明,叫我看得清晰,心尖儿跟着颤了一下。贺听说:“我这儿独房子大些,空空荡荡,你尽可自便。”我大约是酒劲上头,有些话一下子就没收住出来了,我看着他,很是认真:“阿听。”
“嗯?”
“执念不解,久了成心结。”我脑子一热,不知怎么就抽风补上一句,“伤肾。”
他面色滞然片刻,笑了一下:“你难道想亲自体验一下?”
我惊恐地连连摇头,要是让谢驰知道了我岂不是被扒了一层皮去?我醉得神志不清,恍惚间好像真的看到了谢驰,我抱着他一个劲儿地认错。他对我行那等下流之事,我借着酒意好不害臊,简直浪出了十分来,翻复几欲死去,飞升成仙,不留人间。
第二日转醒,算是尝到了恶果,浑身无力得要死。除却我们最开始那一阵,已是许久都不曾如此折腾了,最近一连几次都是这样,着实有些吃不消。我睁开眼睛,帷帐都是霓虹色,便认出这是在贺听楼后的院墅。我喉咙干涩,说话都疼,勉强摸着床栏扶站起来,谢驰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盆水,冷看了我一眼,把水放架子上。我身上干爽,并没有粘腻的感觉,应是昨夜就清理过了。
我忍着难受,沉默地穿衣洗漱,谢驰就在一旁静立着。我洗濯干净,坐在木凳上,又是一阵子屁股疼腰酸的。谢驰一语不发坐在塌上,我们俩谁也没看谁,就这么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紧了紧手心,站起身来站到他面前,腰一软就仰面倒到他怀里,谢驰被我吓一跳,连忙搂住我不让我掉下去。
“发什么疯?”他没好气地冲我。
我厚着脸皮:“那日是我的错,千错万错也都是我的错,还请殿下大人大量,莫和我计较。”
谢驰冷哼一声:“怎敢同舒二公子计较?”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他怀里,脸埋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他被我弄得十分不自在,往后靠了半寸:“你干什么?”
“不气了?”我问他。
“我才不和你计较。”谢驰就这么打横抱起我出了寝门往厅堂里走,我吓了一跳,手抓住他衣领。他到底是没有多狠,后门就给我放下来了,我不好意思地帮他抚平被我扯皱的衣领。
第5章 早膳
包厢里布了早膳。不光贺听在,徐岸也在。我毫不掩饰我的吃惊。
徐岸往我张大的嘴里塞了一个馒头:“什么表情?丑死了。”
我不同他见怪,舀了一口馒头慢慢嚼:“我当你送你丞相大人去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少卿,是我荣幸。”
“滚。”他脸色不太好,想必是昨晚没能谈到一块儿。
谢驰看不过眼,揽着我的腰用了一下力。我瘪瘪嘴,不甚在意地嚼着馒头,指使谢驰:“要一个鸡蛋。”
谢驰瞪了我一眼,拿起鸡蛋在桌上上磕了,顺势滚了一轮,轻易把白溜溜的鸡蛋剥了出来。堂堂尊贵的安王殿下不仅会做这种事情,还如此熟练,这要是传出去,只怕画本子里又多上了一件,画本子能多印千册了。
我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并且寻思着我能不能靠这个赚一笔了。要知道,一本画本子成本不过几钱,我卖他个……
“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谢驰凑近我,低声说,打断了我的美好构想。
我心虚看他一眼,脑子一转就热了:“我好像忽然想起来,我没有例银。”
不光是谢驰意外,对面那俩货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双双低下头,不忍直视。
“在编府员才有。”谢驰顿了一下,“你要是想要,我这儿到倒出了一个要职。”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编胡弄他,没成想他真的会答。虽然我平日里不缺钱,走的账都是从谢驰那儿划,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起了兴致。我没多想,顺着他挖的坑就往下走:“什么?”
谢驰一本正经:“安王妃。”
贺听还好,低头用餐,无声无息,看不清表情,徐岸已经含着饼“嗤嗤”地笑了。
“真的。”谢驰完全无视我的白眼,“不光有例银,还有聘礼。你说划算不划算?上次陛下还说了,我老大不小了,真的特别需要一个王妃,你说急不急吧?你也算是天家的媳妇儿了,天家还会亏待你吗?良田黄金,任君挑选。”
明明是开着玩笑,可说着说着就掺了几分谁也说不清的认真。谢驰眼神盯着我,不让一步。
我眼神闪躲,自然笑道:“上次陛下不是说杜丞有个孙女儿吗?十八代嫁,大好风华,殿下才冠天下,容姿卓绝,想来天合佳偶……”
“舒清之。”谢驰冷了神色,“你什么意思?”
我不言语。心里好笑,你说啊,话头明明是这个人起的,怎么就听不下去别人说了呢?
眼看着气氛就要不好了,徐岸和贺听也不能再袖手旁观,连忙出来打圆场。
徐岸先是故意数落我:“舒二,我说你,怎么嘴巴里就没半句好听的?总这张嘴讨打得很。”他又笑眯眯地对着谢驰:“殿下莫与他计较才是,你同他计较一轮,他寝食难安十天。”
“哦?”谢驰慢悠悠挑个音尾,又看向我:“我看二公子快活得很。”
我正准备跟他赔个罪,倒是贺听先开了口:“谢驰,你要是再这么造劲儿,以后也别来我这儿喝酒了。”
我看他吃瘪的样子心里偷笑,把咬了一半的鸡蛋往他嘴边凑,他瞥了我一眼,把整个鸡蛋都咬进去,顺势拿牙尖刮了一下我的手指,算是出了气。这事儿算是这么过去了。
得亏了今天是在贺听楼,要是换了安王府,吵了这么一轮,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登时和解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们几乎常常是没好几天就要因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上一轮,然后和好,然后又吵,我有的时候都不知道有什么可吵的,反正就是不说话了。换了从前,这样的小事我们都不会计较,更何谈争吵。
可毕竟和以前不一样。
我想,有哪一天真的吵到大家都心累了。我们可能会分开。这个认知让我心里隐隐痛快,又带着说不出来的难受。
吃过早餐,我和谢驰同贺听、徐岸道别。
“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啊。”徐岸十分有架势的吆喝。
“说得贺听楼是你的一样。”我笑他。
“贺听的。”徐岸踮了脚搂上贺听的肩,“可不就是我的。”贺听不理他,这厮跟我一样没脸没皮不依不饶:“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贺听一边后仰着被他近得要亲到的脑袋一边还不能大幅度躲开,怕他摔着。
徐岸才不在意这过程多么无赖,得已痒痒冲我一抬下巴:“瞧瞧,瞧瞧!”
“懒得跟你啰嗦。”我拉过谢驰转身,潇洒一挥手,“回见。”
谢驰没备车,我俩一路慢慢走回去。昨夜还是折腾狠了,毕竟我真的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贺听居然给我下药,而且药性甚烈。他也不担心要是谢驰来得不及时,我把他给扒了。
真是千防万防,损友难防。
“不舒服?”谢驰问我。
“还好。”
贺听楼并不建在闹市,也不是为一般寻常百姓消费的。清早一带并不多人,出了两条街巷,才逐渐热闹了,我要松开谢驰的手,又被他反手紧紧握住。
祁朝自我和谢驰以来,几乎打破了一层壁垒。
从前男子之间诸多小心遮掩,情思切切也好,大都避于人目。达官贵人之家特有喜好的会豢养禁脔,倒也不会明目张胆。
我和谢驰的事情传遍江南江北,最开始轰轰烈烈,热议不绝。此后男风自江南一带逐渐盛行开来,正是律例重修之际,这样的事情不过是添上一笔。于是男子亦可成婚,拜首天地,仰敬父母,两心相印,便可结为伴侣,与定终身。
虽是这种事情并不多怪了,可我并不习惯于人前与谢驰有太多亲密接触。
只是谢驰不愿松手,我要是不遂他的意,只又怕他不高兴。牵着牵着,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看我,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以,愣然。他瞪我一眼,把手一摔,力气不大,然后一个人闷声和我拉开半步距离。
我目瞪口呆。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病,不牵不高兴,牵了也甩脸色。我这种身份卑微的人真的好难啊。
惯得他。我双手背着,慢悠悠地走。
这人也是好笑,我走慢了,他也跟着慢点,我作势快走几步,他也快走,硬是和我拉着半步距离。我索性逗上瘾了,忽快忽慢地走,看着他暗戳戳找距离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我玩儿了好几次,终于又一次走快的时候,他没有跟着快,恰好和我齐平了。
他脸有些红,估计是被我气的,有些羞臊,瞪着我。
我赶紧趁这个机会问一问缘由:“谢……”
好家伙!又走了。
行,你爷爷也不是没脾气的,惯得你。
我不理他,踱着小步子走。他又不时偷瞟我,我装得没看见,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他抽了抽气。
好家伙,自己委屈上了!
行,你爷爷才不管呢,惯得你。
我眼睛随意扫着周边店铺,忽然发现上次买过的那一家糕点铺子已经开了门。上次谢驰虽然没说那糕点怎么样,除了百里年拿走的,剩下的倒是一块儿不漏的吃完了。
看着前面兀自往前走的人,我也懒得给他说,打拐直接进了糕点铺。
掌柜的迎出来:“哟,公子,这回要点什么?就您一个人?”
这我有些意外,他居然还记得我。
“榛子糕。”我说。
“等得一时吗?”他笑着说,“一会儿第一批热乎的就出了。”
“嗯。”我点点头,目光看向几样已经摆上的高点。
“公子买的糕点,是给夫人的?”店家跟在我身边问。
我含糊应了一声。
“夫人可还喜欢?”
“他……挺喜欢的。”
“那是小店福分了。”掌柜的笑道,“小店新出了一款玉芙糕,公子也可带回去让夫人尝尝。”
“甜吗?”
“甜的,甜的。”掌柜连连点头,又从货架上拿了一罐茶叶,“这是小店自制的清茶,甜糕吃多了发腻,可以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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