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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谈(玄幻灵异)——香菇草包

时间:2024-03-31 09:23:52  作者:香菇草包
  约书亚苦涩地笑了笑:“不。”
  “可是你怎么下得去手啊?”胖胖的男孩一想到这血腥的场面,就搂着肩膀哆嗦了一下。
  “因为在当时,这是放我自由的唯一一条路。”
  “现在好了。你要知道,我们陛下,是一万个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的。”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男孩咬了咬手指:“你没来的时候,我们陛下一直在寻找一个什么人,他说是他的贵客,是他一直想感谢却没有机会的人,如果在他有生之年找到,他一定要没有底线得对他好。打从我记事起他就在找,找了很多年,也请过很多宫廷画师来画像,可细细问他,他总说那人的相貌无法用语言描述。不过自从他带回你后,他再也没提过要找人,可见,那个他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就是你。”
  在第一百位医士摇着头说出那个心知肚明的结果后,约书亚听到走廊里国王压抑的哭声。
  这天那小侍童不在,他只好自己摸着墙来到外面。许是看见他出来了,崔斯坦立即收住声音里的哭腔,淡定地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里面等我吗?”
  约书亚抬手摸摸他的脸,摸到一手冰凉,那是他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泪。
  他忽然转向他,虽然双眼看不见,却好似望着他一般:“我想为你,画张画。”
  崔斯坦愣了一下:“你……画我?”
  约书亚摇摇头:“你知道,我不能画有生命的东西,哪怕是一株花花草草,被我画了以后也会枯萎。我想画你的花园,画那些雕塑、建筑,也许百年、千年以后,这些你倾尽心力的作品会倾颓、湮灭,但画作永存。我想让全世界,都看看你的花园。”
  崔斯坦一把抹掉脸上的泪花,他心里万分惊喜,只是还有些疑虑:“可是,你看不见,用什么画?”
  约书亚将自己布满硬茧和伤疤的手塞进他的手里,沿着走廊的墙壁慢慢摸了下去:“像这样,摸一下,画一笔,一点点来,每一天,从日出画到日落。你愿意让我画你的花园吗?”
  “求之不得。”他听见崔斯坦的声音激动得颤抖。
  之后的日子,他便在侍童的陪伴下,每日清晨在花园里支起画架,在那小男孩的引导下,一寸一寸描摹着那些构思精巧的建筑模型,直到黄昏,王宫里响起用餐的钟声才收工回家,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摸索中,约书亚逐渐捡起了他荒废的画笔。
  他感觉到睽违已久的自由,在这片用王宫高墙围起的世界内,没有人会逼他,没有人会利用他。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的能力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终于又体会到了最初绘画带给他的那种纯粹的快乐。
  最最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他又感觉到了真心。
  崔斯坦仍旧没有放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新的骑士带着新的赏金从都城出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顺藤摸瓜得找到。
  约书亚知道,每一次希望的落空,对他都是一记要命的重创。夜神人静的时候,他经常能听到国王在自己的窗口压抑着哭泣,他的心便也会跟着一抽一抽得痛,不为自己,竟是为了他。
  一次,约书亚正在自己房里收拾画具,准备休息,崔斯坦忽然推门进来。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忽然将一件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约书亚用两只手摸了摸,那是一块碎片,冰凉坚硬,边缘锋利,但是非常光滑,应该是什么上等的石材。
  “这是什么?”他出声问道。
  “一块残片,是我在一处古迹的废墟里发现的。我想和你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想让你,摸着这个残片,想象它原来的样子,画出来。”
  “要是我画不出来呢?”
  “画不出来也没关系,只是,我想让你试试。”
  约书亚触摸着那块碎片,指尖流连,忽然,灵光乍现,一座琼楼玉宇的宫殿浮现在眼前。
  穹宇金殿,流水花园……
  他提笔作画,洋洋洒洒,半个钟头便在纸上勾勒出了一座宫殿。他举着纸张,问崔斯坦:“我画的对么?”
  崔斯坦没说话,但他却能听见他越来越重的喘息,紧接着,毫无防备的,他被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一双大手在他背后紧紧合围。
  “没错,就是这样,你全画出来了。”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些微浅白色的光斑显露出来,就像燃破纸罩的烛火,约书亚的心中,忽然就有了一个人影,在光斑的拼凑下,越来越清晰完整。
  他被抱得有些透不过气,只能用有限的声量问:“能告诉我,我画的是什么吗?”
  “示剑王城。是我——永远失去你的地方。”
 
 
第90章 第六日(5)
  此后,这个游戏就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种心照不宣。
  崔斯坦的王宫下面有条密道,通往一间宝库,里面是王国的全部财富,包括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古物,有些极其罕见,价值连城,又有些不过是从废墟中捡来的烂瓦碎砾,都被他一视同仁地存放在一起。
  他把密道的钥匙给了约书亚,允许他自由出入,自己也会三不五时地从那里挑选一两件东西让他来画,有时是一块石头,有时则是一截断剑……
  当约书亚没法根据一砖半瓦想象出事物的全貌时,他也不会失望,仅仅要求他把摸到的东西画下来即可。
  约书亚不知道的是,自己留在纸上的每一道划痕,都被他悉心地收藏起来,王宫里每一条走廊上的装饰画,都已悄然换成了他的作品。
  尽管大臣们一再反对,说这些浅白潦草的乱涂乱画,和富丽堂皇的宫殿实不相配,他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当了回“昏君”。
  后来,当这件事通过侍酒男孩的嘴传到约书亚耳中,他狠狠在原地愣了几秒。
  无疑,他是感动的。但是感动之余,他仍有些不敢确信。
  教廷中,他曾亲耳听见大主教给他下的判决——不祥之人、妖僧。
  一个不祥之人,又怎配拥有被人珍重、被人欣赏的命运?
  世人狂热于他的画作,大多是贪图那笔下的力量,能将生命凝滞于纸上,而这也是最让他痛苦的地方——明明创造出的是美好的事物,却被用作弑杀的武器。
  崔斯坦将他的画作挂满宫室,又难说不是一种耀武扬威,向全世界宣告他能易如反掌地让他为自己作画?
  所以是夜,当崔斯坦再次带着一块不着边际的碎片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坐在画架前等候,而是站在门口,冷冷地向他掷出一句话。
  “用我这个不祥之人的画作装点宫室,陛下不嫌晦气吗?”
  国王像是被侮辱了一样,双脚钉在原地,眼神离他很远,连声音里都带了委屈:“这是什么话?在我自己的王宫里,难道还不能挂我喜欢的画?”
  他轻轻拉起他的手,用他的手指包裹住自己带来的碎片。
  “要知道,你在纸上落下的每一笔,都是对我的奖赏,那是神青睐于我的明证。我向你发誓,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永远永远,不会利用你的能力,哪怕是那种万利无害的情形。”
  约书亚感觉到手中碎片的轮廓,很柔和、圆润,就像有人刻意磨平了边缘,害怕他割破了手。他感觉到那可能是某块人物雕塑的碎片,有一条心形的曲线和一条平缓的弧线,中间是一道极浅的沟壑,像一张嘴唇。
  他淡淡地笑了笑,拇指在那嘴唇上摩挲了片刻,转身走到画架前坐下。
  “那样的话,只要陛下需要,我的画笔永远为您服务。”他说。
  他开始不再满足于简单地涂鸦、勾线,他开始琢磨起了色彩。
  他也知道自己那些简陋的速写难登大雅之堂,他想要自己的画作配得上崔斯坦的宫殿,想要让王宫的大殿因他的作品熠熠生辉。
  一个瞎子想要给画作上色,简直比登天还难,幸好他有侍酒这个烦人且机敏的助手在。他总是会在他的颜料刷快触及边界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吸气声,这时候约书亚就知道,自己该收手了。
  至于如何区分各种颜色,当时的颜料都是用不同的矿物和植物制成的,因此多少会带一点原料的气味,约书亚就依靠着嗅觉,分辨出什么是红,什么是蓝。
  他承诺为崔斯坦画的画,在纸上很缓慢地推进着。他每日白天在花园中触摸那些建筑,在纸上描绘下来,夜里回到房中,再依靠记忆,一点一点往画布上搬。
  明明有大把大把的光阴,毕竟崔斯坦从不催促,以他的年龄,也等得起十年数载,可约书亚总觉得时间不够,从拂晓画到深夜,日日如此,恨不得将自己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出来,用到画画上面。
  崔斯坦也从来不曾偷偷掀开盖布瞥上一眼。因为如果那是他给自己的惊喜,那他甘愿在他揭晓之前一直蒙在鼓里。
  后来的某一天,侍酒男孩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约书亚房中。
  “收拾收拾东西……快点走吧!”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刚在门外……偷听了御前会议,那些大臣……说你‘妖僧祸国’,要陛下杀了你!”
  约书亚正在画布上勾画一条轮廓线,画笔顿了一下,线条断开,他感觉到了,立马又让侍酒帮他指出断在哪里,他好重新补上一笔。
  侍酒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他们想杀你!”
  约书亚气定神闲地补完了那一笔,转过身,朝着侍酒的方向道:“那陛下怎么说,你听到么?”
  “陛下叫他们滚回去用臭袜子堵上自己的嘴。”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画画。
  “可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男孩急得直扯他胳膊,“你知道吗,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听见他们在御前会议上向陛下谏言要处死你,每一次陛下都是有礼有节地拒绝,可这次,他们说陛下已经被你迷惑了心智,无法作出最有利于国家的决策,他这才光火,怒斥了他们一顿。
  “也许陛下能护你十次百次,却不能够千次万次地一直护住你。前两天,我听说教廷的使节已经应邀抵达了都城,不日就要进宫访问。那些深居简出的大主教们轻易不会出访,全世界都知道是陛下向教廷买了你,他们这次来访的目的只能是你!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在传着什么‘陛下宠幸妖僧,沉迷异端邪说’,还有人说什么你是‘恶魔的媒介,前来引诱陛下堕落’,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逼陛下杀了你,到时候你要让他如何自处?”
  约书亚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声音很严肃,没有一丝说笑的成分。
  侍酒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恶魔,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比大多数人都更好相处。我其实很愿意你继续留在宫中,我也好有个说话的人。可是我们的陛下也不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君王:他不结婚没有子嗣,连私生子都没有留下半个;他大兴土木,修建宫室;他经常性地固执己见,油盐不进……你千万不能再成为他的污点!
  “所以,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为陛下想一想,离开这里吧。”
  男孩说完,走出了他的房间,留下约书亚一人堕入无底的深渊。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再不走似乎就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最后一次抚摸了那幅尚未竣工的画作。
  国王的花园只完成了一半,还有许多细节来不及填充,那些坚硬的、不会动的石像,在他的笔下却像流动了似的,成为了历史长卷上的一隅。
  他默默地放下了盖布,只拿了自己的盲杖——那也是国王命人给他打造的,黄铜的仗身,纯金的手柄,上面雕刻着一位展翼的天使,两颗祖母绿宝石作为他的眼睛——便走了出去。
  王宫很大,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很容易迷路,但幸好他在日复一日的摸索和描摹中找到了一定的方位感,就这么一点一点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一个盲人,拄这么贵重的手杖,也不怕一到外面就被人抢了去?”
  听声音,说话的人应该站在他身后,他朝那个方向转过身去,不提防,整个人撞入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你说过,要为我画一幅画的,现在画还没完成,你怎么能食言?”
  约书亚赶紧从他怀里站起来,正了正衣冠:“陛下,请自重。外面已经流言四起,您不可再落人口实。”
  崔斯坦哈哈大笑起来:“那侍酒小子对你说了什么?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所有人都想替我做决定,好像他们才是国王一样。我又不是不肯禅让,只是他们都不够资格。”
  约书亚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难道,您并不留恋王座带来的权势?”
  崔斯坦却住了口。
  他还不想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已经苟延残喘了多少年。无法死亡的诅咒一直跟随着他,他不衰老,不淡忘,亲眼鉴证着历史的书页向后翻去,直到压在身上的越来越重,重到无法负担。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任国王。刚开始,他的不死不灭叫国人心惊,垂髫少年一直长成耄耋老人,而他们的国王依旧是青年模样。后来,他开始假扮自己的儿孙,可是他又不结婚,哪来的子嗣?他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娶了几任妻子,她们之中,有的人替他苦守秘辛,有的人令他失望至极,那些将秘密带入坟墓的,让他觉得亏欠良多,而那些四处告密的,又让他悔之不及。
  于是,他将国王之位禅让出去,自己隐入人世。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一来,等那个人回来时,他又如何能在第一时间找到祂?
  他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看见祂,也让祂看见。这顶王冠是祂给他戴上的,他又怎能轻易摘下?很快他又建立起了新的王国,这对他来讲并不太难,他天生就带有一种王者之气,这大概也是祂最早选中他的原因。他在尘世间一轮一轮地守候着,期待有一天,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他还不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他!
  “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随后揽着他往回走。
  约书亚听见一路经过那些仆妇身边的时候,他们惊异地倒抽冷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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