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同你去。”说着,沈尚容找出一件翻毛皮袄子,就要跟着他出门。
“不行。”齐兆不容反驳地推着他的额头:“你在家呆着。”
“可是……”
齐兆深知他的德行,不闹个半晌不算完,于是从袖里抽出一只纸人塞到他手里:“你拿着这个,有事就喊我。”
感觉到手心上的纸人传来与齐兆一般无二的温度,沈尚容才终于不闹了。
齐兆走了,左右在家里无事,沈尚容到院子里去喂鸡,正观察着鸡群阔步的姿态,被路过的村民给撞见了:“哟,尚容,怎么自己喂鸡,你家小相公不在?”
沈尚容的脸腾地红了:“他,他不是……”
还不等他辩解完,那个村民就被同伴拽着走了,凑近了小声嘀咕:“快离他家远点儿吧,你没听说吗,两个男的……”
另一个还不信:“啊?不是吧,说说玩笑而已。”
“哪里只是玩笑,东婶说了,你是没看见……”
这些话随着风不知传进了沈尚容耳朵里多少,他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将鸡食一股脑倒进槽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落日后齐兆才拎着两个麻袋回来了,还摘了筐蘑菇,进屋后就将山货都扔到了地上:“我回来了,待会儿分拣一下药材,有些可以拿去卖,这些蘑菇你可以……嗯?”
齐兆话说到一半,突然闻到屋子里散着股肉香味儿,他敏锐地皱了皱鼻子,走到灶台前掀起锅盖一看,一只鸡齐齐整整地炖在锅里。
“回来啦。”沈尚容神色笑盈盈的,手里还拿着蒲扇给锅煽火:“把蘑菇洗洗,正好炖进锅里去。”
齐兆觉得有点反常,沈尚容最宝贝院子里的那窝鸡了,今天却被拔了毛扔进了锅里,不过那黄澄澄冒着油花儿的鸡汤看起来太鲜美了,有肉吃又没什么不好,于是洗了些山菌跟药材,一起丢进锅里。
浓重的鲜香扑面而来,齐兆瞬间就被这种美味给攫获了理智。身为一只茹毛饮血的神兽,如今吃过了凡人烹饪的食物,是彻底回不去原来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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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兆:嗯嗯……吃鸡不比吃人香……再来一个!
第33章 33.
一顿晚饭吃得无比餍足,沈尚容还喝了点米酒,脸红扑扑地看着齐兆,看他高挺的鼻梁,灿金色的瞳孔——这双眼无论他看多少次,都令他触目惊心。
不如说又害怕又喜欢。
廉价的蜡烛冒着红光,烛芯不时跳两下,齐兆静坐在光影里的样子令他不住心动。
他伸出手,似是要去抚摸他的脸,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仿佛摸到了烫手的炉灶一般,又猛地收回来了。
齐兆:“?”
“没……没什么。”沈尚容嗒焉着垂下手,又挤出个勉强的笑来:“好吃吗?”
“好吃。”齐兆嗦了口鸡腿骨,他还没有生出凡心,也看不出沈尚容在强颜欢笑,全因动物是不会撒谎的,它们的肢体语言总是诚实地表达着本意,但人不同。
齐兆做龙的短暂一生都因为不懂这个道理,而吃了大亏。
最后收拾碗筷时,沈尚容突然说:“明日就是秋月节了,咱们也去趟镇上吧?”
齐兆还在没出息地回味着刚刚那顿鸡肉,头也不抬地说:“可以。”
其实齐兆是不太适应钻进人堆儿里的,外形实在太过出众,总有人要看他,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每到秋月节,上镇来的人摩肩接踵,叫卖的小贩鱼贯而出,沈尚容却自在多了,起码这里没人认得他跟齐兆,也不会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指点。
沈尚容头上围着乌纱,背篓里都是他画好的画卷,还有心情调笑两句了:“《世说新语》里说晋朝有个英俊公子,实在是姿容极美,引得路人频频看他,最终竟被活活看死了。原本读来只觉得荒唐,不曾想这烦扰是真的。”
齐兆一身黑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听罢冷哼一声:“凡人真是少见多怪。”
“确是少见多怪。”沈尚容难得心情舒畅,唇角沁着笑意,偏头去看他:“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后来,两人找官差交了几两银子,也挤进小贩云集的集市里摆摊儿卖画,沈尚容根本不需要吆喝,就有人冲着旁边站着的齐兆过来买,他的画也是头一次这么受欢迎,还有人看齐兆俊美,便提出让沈尚容当众画一幅他的肖像来。
那黑龙也很配合,坐在马扎上一动不动,沈尚容灵感上来了还会给他画不少没见过的装扮、景色,观众们看红火了,丁零咣啷地往地上的陶瓷碗里扔铜板跟银子。
还有些大家闺秀跟富商老爷,见沈尚容肖像画的好,遣了家仆要请他上府里给画像,只是他生怕伺候不周这些贵人再惹了事,一一婉拒了。
如此这般,两人一直忙到傍晚,沈尚容作画的时候齐兆就在旁边给他洗笔、调颜料,他们带出来的画纸都尽数画光了,才准备要收摊时,又有客人来了。
“不好意思,我们要收摊了。”沈尚容道。
齐兆正背身收整筐篓,沈尚容忙里偷闲地一抬眼,见那人还没走,直挺挺地站在摊前。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国字脸,肤色黝黑,一脸的凛然正气。他的身长目测足有八尺,体格健壮,虽说衣袍旧了些,却是个十足的黑脸阎王,腰上还挂着块看不清字的令牌,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沈尚容面前的板凳上。
齐兆:“?”
此人虽面带微笑,却总让人觉得来者不善,沈尚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您有何贵干?天已黑了,不画像了。”
分明是沈尚容在朝他搭话,那厮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齐兆,有点不礼貌地问:“这位兄台可是有眼疾?”
不等齐兆回答,沈尚容连忙道:“对,家兄他生来就双目不能视物,因此……”
话音还未落,那汉子又立马说:“鄙人不才,师从一位神医,不妨请这位兄台摘下黑布来,叫在下帮着瞧瞧,说不定能重见光明。”
这男人只是一张国字脸看着正派,眉间却总拧着股邪气,像个从良的山贼。沈尚容心想我信你个鬼,这孔武有力的体格子哪里像个医生,分明就是土匪。
沈尚容在这厢以貌取人,那头男人的手都快伸到齐兆脸上了,而齐兆一言不发,却用极快的速度动手扣住了壮汉的手腕,那人试着挣脱了一下,可看似纤弱的手腕竟比刑部的铁夹还要牢固,令他动弹不得。
壮汉脸色一变,险些跟他交起手来,沈尚容赶忙插进二人之间,生怕在闹市里惹了事,惊动了官差:“家兄……家兄双眼坏死,眼球全都脱落了,想必是神药也难医,且吓人的很,怕是要冲撞了大人,还是不看为好。”
对峙半晌,壮汉似是放弃了,卸了力气的手垂下去,笑道:“你们二人是兄弟?”
沈尚容硬着头皮:“是。他是我姑母家的表兄。”
“哦~”他剑眉一挑:“怪不得长得不像。”
沈尚容:“……”
男人重新一抱拳:“在下季堂生,冀北人,出门在外交个朋友,敢问二位尊名。”
“客气了,客气了。沈尚容,家兄齐兆。”
“齐兆。”季堂生点点头,说:“我记住了。”
这人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尚容被吓得满身冷汗,复杂地看向齐兆:“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齐兆也莫名地低下头:“你指什么?”
“你是妖……龙……这件事。”
“不会。”齐兆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法术,只是个凡人。”
沈尚容叹了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主动背起了筐篓,齐兆问:“回家去?”
此时正值金水镇秋月节,夜里不设宵禁,街上灯花璀璨,游人如织,夜市也有许多点着灯笼的小摊,黄昏褪去后,都像是从草土里飞出的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地亮起来了。一时间玉壶光转,腻香浮动。
“不,我们再逛逛吧。”
沈尚容与齐兆并肩走在人群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陶醉道:“是桂子的清香,这时节做桂花糖糕最好了。”
齐兆用手指指路边摊:“那儿就有卖的,香味儿都飘了十里了。”
以前沈尚容是不舍得吃这些的,但他掂了掂今日赚来的铜板,沉甸甸的,于是雀跃地去买了。
没一会儿,俩人手上拿满了小零嘴,齐兆也很乐意尝试这些凡人做的小玩意儿。他边走边看着河岸两侧流光玉碎,烟花柳巷里香雾盈盈,尽显红尘嚣嚣之气。自古妖心都思凡,齐兆都还不知道思凡两个字怎么写,不过是诚实地承认了,人间烟火是比山林草莽要有趣些。
河畔还有些投壶、打靶、套圈儿之类的活动,都是些公子小姐们爱好的玩意儿,沈尚容不仅区区流民,而且四体不勤,甚少玩儿这些。可这次带了齐兆,简直算得上大杀四方,所向披靡,杀得老板都不敢伺候了,否则要赔得底儿掉,赶紧是送走了这对大佛。
沈尚容捧了满怀的奖品,美滋滋地预备打道回府。
回时路过了一家画材店,沈尚容又忍不住站在门口看画笔,一支上好的狼毫湖笔要二十两银子,沈尚容看着垂涎不已,却是画两辈子肖像都买不起的。
——郡上的著名青楼红胭脂曾招募过沈尚容去画莺花春宫,开了不菲的报酬,可他自诩傲骨,迟迟未曾应允过。
铺子里打着哈欠的伙计刚想出来轰人,看见是他,不由分说便要扯着他往里走:“是你啊,快快快进来,快些。”
沈尚容被扯着袖子,晕头转向一头雾水:“你认得我?”
“自然认得!”伙计解释道:“我们老先生见过你的画,说你天分极好,他是香亭居士,公子可有所耳闻?”
听到这个名字沈尚容的眼睛瞬间亮了:“久仰先生大名,不知今日我可有幸……”
“哦,这个不巧。”伙计说:“老先生先回去了,不过他托我问你,愿不愿意拜他为师,如果愿意,请公子下月十五来浮舟堂,行拜师礼。”
第34章 34.
后来,沈尚容兴奋得几夜没睡着觉,齐兆也不得不在夜里陪着他听他倾诉对香亭大师的孺慕之情,听得无聊了,就从两人带回来的东西里翻找着能打发时间的,倒被他找出几本戏文话本来。
沈尚容见了,说:“啊,这些应该是买纸跟套圈的时候送的吧。”
齐兆问:“这是什么?”
沈尚容的学问仅是开了蒙,四书跟五经都因为家贫交不起学费,学了半拉就丢一旁了,他家里除了画谱也没别的书,齐兆翻了翻,发现字好多。
“不过是些逸闻话本,闲书而已,你没事可以看看。”
于是齐兆找到了新的消遣,这东西明显比下河摸鱼上山掏鸟好玩儿得多,齐兆不消半刻钟就开始废寝忘食地读,彻底听不进沈尚容的废话。
话本闲书多的讲前朝旧事,才子佳人,尽是情情爱爱男女之事,齐兆朦朦胧胧的才从字里行间中生了半颗凡心,那个年头还流行报恩要以身相许,齐兆思索良久,如此说来,封正之恩,是否也应以身相许?
自那日带着束脩到镇上去学艺,沈尚容拜得良师,香亭居士曾师承前朝的一位宫廷画师,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一生都醉心道术和画艺。他不屑于与污官世俗同流,可沈尚容在日复一日的学艺中却种下了野心的种子,他不愿意在囿于这小小的山野村落里,他本应是凤凰,终有一天得飞出这逼仄的山坳。
一日里,两人寻了个无人的山头,沈尚容蹲在河边用皂角洗着衣服,齐兆龙性喜水,兀自光着膀子潜进水里,足足半个时辰后才复又上来。
哗啦——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莹莹生辉,黑龙赤着纤瘦却肌肉结实的胸膛,沈尚容冷不丁地被撒了一身水,睁着茫然的眼睛看向他。
齐兆一双灿金色的眸,似是无情,又似有情。
相伴的日子久了,沈尚容也不由得生出些不该有的情绪,他依靠着齐兆才能无忧无虑地学画、生活,日子早就过得像小两口。
两人同出同进,村里的流言蜚语就从来都没有断过,刚开始是空穴来风,后面就成了言之凿凿,村民开始对他避之不及,每一句又都传进沈尚容的耳朵里,叫他无地自容。
甚至还有流言,称齐兆是妖怪,否则怎会长得那么好看,妖惑了沈家小哥分桃断袖,又有人告诫自家的儿子相公,没事躲着点他家,小心自己也被蛊惑得丢了魂去。
沈尚容无言以对,只能避着人跟齐兆相处。情感越压抑越充沛,时时想着、忍着,忍不住的时候就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找他的茬。
可龙从不在意这些,他宽容地包容着他,偶尔叫他觉得齐兆是爱他的,偶尔却又叫他觉得齐兆爱的不过是大千世界。
他有种心怀万物的慈悲,不单单给他一个人。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村儿的兔儿爷嘛!”
沈尚容怀里抱着衣篓,他省吃俭用下来的口粮银钱都作了束脩,舍不得请人侍候,因此洒扫洗衣全都亲力亲为,他刚拿着洗干净的衣物准备晾晒,回家的路上就碰见了村里四个流氓拦路。
不管他跟齐兆是什么关系,但无论什么关系也没碍着别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又招惹了这帮人,怀抱着衣篓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为首的走上前,手脚不干不净地翻了把筐里的衣物,有那么几件明显尺寸不属于沈尚容便以此讥笑道:“小兔儿爷又去给相公洗衣服了?真贤惠啊!”
沈尚容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之下他连害怕都忘了,抄起衣篓就朝赵五掷了过去,刚洗得一尘不染的衣物掉进泥里,沾了一层的灰。
“你小子!”那几个流氓没想到泥人也有三分血性,见这二椅子还敢反抗,更被激怒了,扯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摔在地上,狠狠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拳,后面尤不解气,几个人围着抬脚就踹:“个小白脸,被人肏屁眼的货色,给我往死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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