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别打太狠了。”其中一个说道:“看他长得一副勾人的骚样,待会儿拉去后山,咱们也尝尝,顺便把那瞎子也……“
全是些二十岁出头,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混账,嘴上说着脏话对他又踢又打,沈尚容抵挡不过,只能用双手抱起头,蜷着身子,一声不吭地挨打。
似乎终于打够了,赵五把狼狈的沈尚容从地上拽起来,刚要拖走,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石子,稳准狠地砸到了他的头上。
“谁?!谁?!”赵五气急了,引得一帮随众也四下张望,随即又从四面八方飞来了石子,雨露均沾地砸中了每一个人。
几声哀嚎响起,只见一褐衣窄袖的武人夜猫似的蹲踞在一棵桑树上,笑眯眯地俯视着几人:“以多欺少,要不要脸呐?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打他?”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沈尚容挣扎着睁开被灰尘和血汗蒙了的眼睛,向上一看,竟是多日前刚见过的季堂生。
赵五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正想仗着人多给那没长眼的一个教训,却被狗腿子拉住了:“大哥,那小子好像有点身手,咱们还是算了。”
“嗯,还算识些眼头见识。”季堂生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扫视一圈后,扬声道:“你们几个,此后若再敢找他麻烦,我会扒了你们的皮,然后缝成稻草人,挂在你家树上。”
他来路不明,身上却有股匪气,背着一把四尺长、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刀,只怕是轻易不出鞘。赵五几人不过是村头恶霸,欺软怕硬,纷纷认了怂,丢下沈尚容跑了。
沈尚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去捡拾散了一地的脏衣服,季堂生看他一瘸一拐的于心不忍,帮他捡了几件。
“多谢季兄出手相助。”沈尚容撸着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
季堂生颇为意外:“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被打破的嘴角生疼,他勉强笑道:“季兄仪表堂堂,让人过目不忘。”
季堂生人高马大,轻松地抱起沈尚容的东西来送他回家:“你身上的伤得处理一下,这会子天儿冷,别再生了冻疮。你哥呢?怎么叫你一个人让他们欺负。”
“他……”齐兆前几日进山修炼去了,临行前只给沈尚容准备了几日的口粮,他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只好说:“过些日子是姑母冥寿,他回乡祭祖去了。”
季堂生明显没信,但也不多为难他:“你也放心叫他一个眼睛不方便的独自上路啊?”
“多谢季兄关怀了,来回也就三五天的脚程。”沈尚容回去后重新打水,洗衣:“不过季兄怎么会在这儿?”
季堂生神秘地笑了笑:“兄有要令在身,来寻一个人。”
沈尚容头也没抬,心却咯噔一声:“什么人?”
“哎。”季堂生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上头的话说也说不清楚,模棱两可得叫人摸不着头脑呢。”
沈尚容:“……”
第35章 35.
当晚,本以为还有好些日子才能回来的齐兆竟回来了,见到了沈尚容一身的伤,齐兆有点生气:“那些人又来找你麻烦了?”
沈尚容见他垂眸给自己上药的样子,笑了笑:“我没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这月十六是修行的好日子么?”
“我听到你叫我了。”齐兆攥着他的手腕:“于是就回来了,我帮你去教训他们一下?”
沈尚容愣愣地看着他,眼底一酸,赶紧摇了摇头:“无妨,快别惹事了。”
神兽也有神兽间的规矩,轻易不去插手人类的因果。但齐兆有点被惹恼了,沈尚容再好脾气他也不能忍,当晚就给那几家下了点咒,白蚁排着队往那几家的梁柱里头钻,村里吓坏了开始除白蚁,却发现蚁虫只捡他们家的房子啃,别家去都不去,短时间内得闹他们一阵,不会再来找沈尚容的麻烦了。
齐兆并不知道季堂生也住到村里来了,沈尚容除了去镇上与芳亭先生学画,大多时候都待在家里,季堂生专找齐兆不在家的空档,跑来见他。
“沈贤弟的画艺是越发精进了,想必将来能出人头地,不拘住在这小小山村里。”季堂生吃了块蜜饯,咂摸着笑道。
“雕虫小技而已,卖弄了。”
“怎会,贤弟还不知道么?”
沈尚容停了笔:“什么?”
季堂生道:“村里皇榜都贴出来了,当朝贵妃深爱赏画,而天子钟爱贵妃,不仅为她搜罗天下名画古画,还广招宫廷画师,不拘什么流派和出身,只要画技出众,都可入御画院为官。沈贤弟师从芳亭先生,如果能得到先生举荐,何愁没有好前程?”
沈尚容心头一动,随即却又黯淡下来,绞着手指:“师父确实德艺双馨,但他老人家……向来是不喜欢追名逐利之人的,皇上曾几次招揽,他都不愿意,恐怕……也未必会为我举荐。”
“此言差矣。”季堂生晃晃手指:“再清高的天才也得先填饱肚子才行,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又何错之有?”
沈尚容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师父他年岁大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固执的很,我也是难劝。”
“其实何需劳动芳亭先生他老人家呢?说不准还得影响了你们的师徒情谊,只要再找别人为你举荐不就行了?”
沈尚容一愣,“季兄这是什么意思?”
季堂生痞气地一笑:“那日贤弟不是问兄,来村里找什么人?其实……也可以是位画师。”
季堂生的话令沈尚容觉得当头棒喝,他终于明白季堂生此行背后真正的意思了。恐怕他要找的,不止是个凡人画师那么简单。
沈尚容的手不自觉地发抖:“这么说来,季兄是……那位大人派出来的吗?”
季堂生只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神情,看似刻意换了个话题:“贤弟是本地人?”
他点点头。
季堂生:“那不知贤弟儿时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江南天阔,神龙现世。”
一手扶着笔筒的沈尚容在听到这句话后,浑身剧颤,竟将笔筒给打翻了,毛笔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这几日齐兆觉得沈尚容总魂不守舍的,时时望着自己出神,齐兆忍了几天,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尚容眼神躲闪,睫毛在烛光的映照下扑闪扑闪的,终于开口道:“齐兆……你、你第一次见我时说,我为你封正,你要回报我的恩。”
齐兆一愣,他们相伴了大半年,想着书房话本里那些故事,他的心跳难得漏跳了一拍,难道,难道,他要我以身相许了?
可就是他了么?齐兆这段日子博览群书,对此人间美事颇有建树,本子里三妻四妾,红颜知己的男子不计其数,日后沈尚容是不是也要成亲纳妾?他们之间算什么?算恩人?算主仆?还是……算夫妻呢?
沈尚容却道:“我想去京城。”
“京城?”齐兆本能地不愿意离开这里:“为什么,你不学画了吗?”
对于一条龙来说,其实住到哪里去都无所谓,见他为难,齐兆也只好妥协:“既然你想好了,我都可以。”
看他这么好说话,沈尚容终于松了口气,他拉着齐兆的手,轻声道:“去了京城,我们会有更好的日子。”
仿佛笃定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会的。”
抵达陵都的那一日,马车径直穿过了长街,停在高耸入云的宫门口,使者掀开马车的帘子,低声说:“贵客来访,天家有请。”
齐兆走下马车,漏夜阒静,这里比他们生活的小山村更北,也更冷,他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牵马的季堂生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不客气地抛给领路的人:“去交给你们皇帝,他交代的事儿已经办成了。”
使者也不为他的无礼生气,说:“天家就说季大人能办好此事,已在宫中为大人准备下床塌了,大人可自便。”
“不必了。”季堂生收敛了那身匪气,冷漠地说:“我自会离开,也请你们皇帝信守承诺,咱们大路朝天,此生不相见。”
使者正有些为难,他们也都是听吩咐做事的,不知该不该放他走,夜色深处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他去吧。”
沈尚容心里咯噔一声,手心立马冒出虚汗,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季堂生不曾下跪行礼,只双手一抱拳:“陛下,后会无期。”
说罢,鹞燕一般的身姿翻身跃上城墙,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之中。
耳边一时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沈尚容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支配权,连忙跪下:“草、草民,见过陛下。”
“平身吧。”皇帝低沉的声音十足威严:“你就是沈尚容?可有表字?”
“草民、还不满二十岁,未、未曾取字。”
皇帝:“好罢,这冰天雪地的,画师一路上也劳累了,去安排他先住下。”
起身后,齐兆就默默跟在他身后要走,沈尚容胆战心惊地看了他一眼,皇帝适时开口道:“贵客留步。”
齐兆止住了脚步,覆着黑绸缎的双眼看向他,直到沈尚容离开了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人皇,我无需听你号令。”
“朕知道。”皇帝的声音很平静:“谈不上号令,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的请求罢了。”
齐兆抬手一挥,鹅毛似的大雪倏尔凝滞在空中,他开口道:“你的王朝注定二世而亡,其后另有他者取而代之,国运至此,别无他法。”
他的话戳中了皇帝内心最隐秘的痛楚,他放下尊严,咬牙躬身:“听闻有龙气镇守的地方会百代昌盛,求龙神庇佑我齐氏运脉。”
齐兆说:“当年你能得势,本就是借了我诞生的气运,否则也没有位及人皇的这一天。况且只要在神州大地,是什么人当这个皇帝,有区别么?”
“如果改朝换代,必然再起战事!”皇帝试图劝诫他:“神州百姓已经遭了百年混战,好不容易有一线喘息,不能再发生战争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齐兆仰起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此处已有龙脉,我不便再留在这里,十年前封正之恩已报,自会离去。”
皇帝急切地说:“请您再留些日子,您庇佑那凡人已久,不想再跟他告个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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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季这个角色其实跟皇帝有一腿,但不是那种一腿,老季跟皇帝是竹马竹马,从小就励志一个高居庙堂,一个行走江湖,皇帝明知道老季不想牵扯进朝堂纷争,还一个劲地利用他为自己做事,老季总想着小时候的情分,一次又一次帮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直到有一次皇帝出卖了老季的心上人嫁给了陵都旧贵族用于平衡政治,老季又恨又没办法,对方这时毕竟已经当皇帝了,所以提出跟他决裂,远离皇室,只想当个闲云野鹤,这个时候皇帝提出他只要帮忙找到「龙」就可以放他离开。
第36章 36.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一个小小的人从树后探出脑袋来,他生来聋哑,眼睛却明亮,见父皇深夜与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雪里说话,好奇极了。
他一路甩开了出来找他的宫人,藏在隐秘处,只能看到黑衣男子挺拔如松的背影随着烛火明明灭灭地晃。
那就是龙吗?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这世间风也好雪也好,与他而言只是最原始的感触,照顾他的奶娘曾说,如果世上真的有龙,一定能治好他的耳朵。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过龙别的好处,可以带给人间风调雨顺,可以令齐氏王朝千秋万代。
「可是,龙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小殿下,陛下可是真龙天子,是天命所归,龙神怎么会不帮我们?」
「那又如何?」他不太理解:「龙是龙,人是人。」
这个问题成功把教授诗书的夫子也给绕进去了,最后只得憋出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小皇子困扰了许久的事,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偷看到的龙神也长着一双眼睛一个嘴巴,和他们长得如出一辙。
也不知道龙神的眼睛漂不漂亮,他长得像妆贵妃,是阖宫里眼睛最漂亮的孩子。
他很快就被寻来的宫人拽回了宫,齐秋泽开始没日没夜地想着他在雪夜里见过的龙,书也不好好读了,偷偷在宣纸上描摹他的背影。
奶娘笑道:“以后龙神住进了宫,殿下还怕没有见他的机会?”
他觉得这话不错,于是不再纠结,只等有朝一日可以请求父皇与那龙神亲见一面。
这一天很快便到来了,他扯着皇帝的袖口,不住撒娇卖乖,用手语说:「父皇,你就让我见见龙神吧!」
「你真的这么想见他?」皇帝弯下腰。
齐秋泽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好!」皇帝牵起他的手:「朕带你去见。」
大殿中央盘踞着饮下毒酒后现出原形的黑龙,齐秋泽站在母妃身前,父皇疼爱地握着他的手:“我儿,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龙,父皇为你将它捉来了。”
齐秋泽眼中惊惶,不住地摇头,飞快打着手语问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不愿意,让它走就是了,何至于此!
皇帝看到了,却不以为意,他摸了摸皇儿的头,笑道:“朕是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天子做不得的。”
如它顺正道,那便是龙神;如他不顺正道,它就是妖龙。
囚龙锁上长出无数利棘尖刺,死死地扎进黑龙的身体里,金色的龙血蜿蜒至齐秋泽的脚下,因为挣扎不休,就连森森龙骨都清晰可见,变得狰狞又狼狈,他无措地后退一步,寒意从脚底一路袭遍全身。
黑龙发出痛苦的低吼,他从未想过凡人的心可以这么恶毒,没有野心的人坐不上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为了王朝的延续和王权的鼎力,即使弑神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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