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量忘了调低,公放之后,一桌人纷纷投过来眼神。
严聿征无视那些好奇,略一点头,拿手机出去。
走廊寂静无人,电话回拨过去,他问:“你不要哭,情绪平定下来再跟我说。”
边淮听见他的嗓音就想流泪。爱一个人总有千万般愁思乱绪,尤其他枯树被砍,马上就撑不住了。
咽下去情绪,想起父亲,又想起那个根本靠不住的继母。
开口间,他还是难免哽咽,“我弟弟自杀了,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他当初因为意外杀人判了刑,这些年一直待在监狱里,经常想不开,这回直接割腕,到现在还没出来,生死未卜……我该怎么办?求您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是?”
第27章
这些年他一个人坚持着养家养继母,没有半点怨言,也觉得是接替了父亲,承担他的责任。如今好好一个家七零八落,边淮话没说完就把头埋下去,咬住手臂肉,泣不成声。
严聿征对他有个弟弟听过一两句,不知还有这么一个缘故。毕竟经历的多,脑子只一转,就镇定自若给出对策:“你不用哭,我打个电话,派最好的缝合专家跟心理疏导过去,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边淮没想那么多,严聿征一句话定了神。泪眼朦胧,那边又说:“之前我听刘萍说你去找过正港,是怎么回事?”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边淮没法隐瞒,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全跟他说了。
严聿征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一是觉得小县城各方面都不发达,做出这样的判决是县里法庭不作为;二——怎么想这个案子都太草率。怎么可能全部过程没人看见,刚好赶在李冈甩开那老太太的时候被人瞧见,还一口咬定是因他而死?
“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去找严律师。”边淮双眼无神,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我知道他是您弟弟,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律师,肯定能帮忙翻案,可他根本没在所里,后面我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
“我知道了。”严聿征人在杭州,只能先劝边淮,“这个事我来安排。你刚出院,别一直哭,男子汉大丈夫,拿出那股子战胜一切的傲气来。”
耽误不得,结束通话他先往协和打了个电话,派了几个专家过去救人。
而后定了定神,打给严正港。
严正港近期忙省里的一个大案子,今天晚上才飞回京市。这头洗漱出来瞧见手机响,正要接,妻子问:“谁呀,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
她近来疑神疑鬼,总觉得丈夫出差是在密会情人,对每一通来电都细细拷问。
严正港心里厌烦,又不能说什么,随口应了句大哥,去书房接电话。
严聿征在文旅部工作,一般很少给他来电。尤其这么晚,除了紧急情况不会打扰他的。
严正港隐约察觉是发生了什么事,果然电话接通,那边没说两句问他:“我手头有个案子,小县城法庭已经判过,算是翻案吧,你看能不能抽空找人帮个忙?”
他说是抽空找人,严正港性格刚毅,自家的事也不会让别的律师去办。
“什么案子,你直说吧大哥,我这几天刚好有空,要是本地就过去看看。”
严聿征说:“具体情况我给你个号码,你问他。这孩子算是知己,没爹没妈,挺可怜,就这么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人还想不开。判刑之后几次在监狱里头闹自杀,今晚出了事儿,他实在走投无路才跟我打电话求助,正好我就问问你。”
严正港通话记录一番,发现刚才确实有通电话进来。
跟大哥说了几句,应下这个差事,他就打给了边淮。那边左右一说,严正港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只觉得这个案子不好办。
“我跟你实话实说,你是我大哥介绍来的人,所以我没必要骗你。”严正港道,“你弟弟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我没见到人,不了解具体情况,现在能跟你保证的只有先去接触一下这个案子,其余再说。按照判刑情况,想翻案也需要挺长时间,他现在只剩一年,别的不说,就单从调取证据还有重新找到当年的证人,这就是个挺困难的事。当初作证那一家,现在还住在村里没有?”
边淮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出来挺多年,村里的事没怎么接触过了。”
“能不能找到我先不说。起码有一点,对方只是陈述了他所见到的事实,你有什么办法让他窜改口供进行翻案?”严正港谈起案子一向严肃,“这个案子要想重新提交上面去审,得看有没有过追溯期。如果没过,就要重新再找证人,或者查漏是否有别的人证能证明你弟弟清白无辜,否则问题很难解决。”
边淮一听,心凉了半截。
当年的案子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听李冈说只有那一个人看见情况,而且刚好还是他推倒老太太的那一幕。
自己虽是自卫行为,架不住没有人替他佐证清白,加上村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其他人证,最后只能根据现场情况进行宣判。
李冈想不开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个,他明明没有害人之心,却因无心之过被判了十来年。
好好的大好年华全都散在牢里,别说一个少年,就是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可能接受这点。
“你这个案子不是说没有可能成功。有,但是很小。”严正港说,“这样吧,明天我去找你,当面聊一聊,既然是我大哥介绍来的人,我也不会让你失望,尽力而为,好吧?”
他是国内第一刑辩律师,既然说了尽力而为,就代表希望还是有的。
边淮再三道谢,念到是严聿征介绍之后严聿征才接电话,一时对这兄弟俩的感激恩大于天,眼眶没由来的发酸。
严聿征一通电话叫过去不少专家,这一夜从黑天抢救到白天,李冈才终于捡回一条命,送进了ICU。
朝上面汇报了情况,现在只能让李冈在ICU先养,其余再说。病房里每天都有警察值班,边淮有半个小时的探望时间,其余都是护工和医生负责食管喂饭、擦尿护理,他除了必要时可,根本近不了身。
第二天一大早,严正港穿了西装带了律师证来病房了解情况。
边淮不是头一回见他,只是今日见的严大律师和那晚在越味吃饭的简直是两个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剪裁得体的西装一穿,律师证件一装,看守人员对他十分恭敬,可能在监狱里也常见,知道这是个处理重大案件的国服刑辩。
边淮见了严正港犹如见到包青天,李冈当年情况一说,所有信息补充完整,严正港只听了一个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
“像这样的案子不太常见。”严正港眉头皱着,“你弟弟有没有跟你说过,在场还有其他人,或者除了这个人证,他还看见了什么人?”
边淮回忆之后摇摇头:“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一听要判刑就慌了神。加上那老太太是突然猝死,李冈也没想那么多,没留意其他的。”
“这样吧,你把村里的地址还有那个人证名字给我写下来,明天我带团队下去走一走,问一问,如果真有翻案可能,或者证明你弟弟是清白,我尽量给你申请补偿。”严正港目光打量边淮,他是严聿征介绍来的人,对方虽然没说来历,可他知道大哥秉性,不会平白无故给他介绍一个小孩,还这么有求于他。
严聿征个性就是自己能办的事全都自己办,从不开口找他人。能跟他张嘴,也是因为跟边淮交情不浅。
大律师见多识广,片刻就猜透了两人关系。严聿征的家事,他不方便多问,一时又觉得奇怪,难道这小子不知道他前边那段极其壮烈的婚姻?
横竖一想他没多问,拿了信息转身离去,步伐潇洒,一派挥风洒雨的大将作风。
人救回来,如今什么时候醒是个问题。边淮在ICU外头呆了一个星期,一直没等到李冈清醒,期间还因为他各项生命体征出现偏差,又进了两次急救。
好好一条命,被折磨成这样。做哥哥的心痛难忍,又无可奈何。
这两年他跟着严聿征,除了自己往上面爬,更大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李冈翻案,让他恢复清白之身。自己弟弟什么样他当然清楚,可是那死去的老太太不信,法官也不信。除此之外,也没人愿意相信这少年是清白无罪,他们宁愿给他扣上一顶帽子,让他成为带罪之身。
边淮这一个星期被折磨的心神麻木,在手机上搜了一条又一条被冤枉的案件,到最后满目心惊,因他看到的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譬如被冤枉了十几年猥亵的清白教师,被冤枉杀人二十来年写信伸冤却无果的农民,再譬如——18岁被冤枉是杀人凶手判了死刑的少年。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令人心惊。他难想李冈在狱中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弟弟原本也是一个要强的少年,却因这样一件事,被判刑了许多年,失去自由之身,成了所谓的杀人凶手,让他怎么能接受这结局?
关了手机,他靠在长椅上叹了一口气。
眼下除了等严大律师的消息,再无其他办法可言。他只是实在想不通,明明就剩下一年,为何李冈在这节骨眼想不开,弄这么一件事?他是真的傻,还是另有隐情,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点?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回到舞团,洪从南也恢复,跟大家一起排练新剧。他虽然不能跳大动作,但那些基本功还是能练一练。边淮换了衣服登台,洪从南瞧见他,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主角位置失而复得,却又因他太想红,想走捷径,乱吃东西遭报应,得了个急性阑尾炎。
边淮演出的芭蕾舞剧大获成功,他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嫉妒也没办法,毕竟现实已成定局,也怪他自己太想走红,竟然一时脑热想不开走了这样一条路。
坏了自己的前程,也怨不得其他人。
第28章
《吉赛尔》太过成功,边淮水涨船高,身价刷刷升了不少,连带着不少外地剧团都来这里向他学习,进行最高规模的训练。
他原本就是从小地方上来的,如今爬到芭蕾舞圈顶端,再看那些年轻天真的小演员只觉恍惚。
原来这一路跌跌撞撞,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年,700多天,这么久。
训练一天回到房车,筋疲力尽。他心不在焉进门,一反锁,脱了舞蹈服,站在洗手台的位置换衣裳。
一抬头瞧见镜子里的沙发上坐着个人,边淮吓了一跳。
看清那是谁,瞬间扑过去,不忍埋进严聿征膝盖之上,颤声唤了一句,“严生。”
严聿征挺长时间没见他,一看人就知道边淮这段时间当真是受尽了折磨。
整整瘦了一大圈不说,脸上那点肉也没了,如今的他真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让人说不出的惋惜、爱怜。
大掌抚摸过鬓发,严聿征调解什么,竟是一愣:“好端端的,怎么长白头发了?”
白发?边淮同样一愣,眨眼间抬手去摸,想起弟弟还在ICU,苦从面来:“能不长白头发吗?就那一个弟弟啊,他傻,偏偏想不开。”
严聿征这几日没跟严正港联系,也是那晚听严大律师一说,才知道没有那么好办。
事不关己,人家当然不会心疼。他把边淮扶起来,拉上窗帘,手背从他脸颊一路抚摸到嘴唇。
没有半点色情意味,只是单纯有些想他,他这一趟真是出差的太长时间。
“美人华发也好看。”声音温柔磁性,他细细端详边淮的脸,良久之后,问:“我听刘团说剧团又排了新节目,打算下个月售票公演?”
“是。”边淮说,“是一个小剧目,我们自己排的,没有吉赛尔那么大规格,算是回馈观众。”
“上一次的剧目演的那么好,外界评价不错,这次还是选你当男主的准。”
“男主不男主,我现在已经看淡这些。”边淮垂下头颅,脸上尽是沧桑心酸,“说来可笑,两年前我一心要做男首席,要爬到最高位置。现在得到这一切,演出也很成功,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变成了泡沫,随便一阵风都能吹散。”
成功在望,那感觉自然很好。可他已经得到现有的一切,就会从得意洋洋变成患得患失,无时无刻不担心失去名誉与赞扬该怎么办。
“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生贵在有良师指引,边淮这些话只能和严聿征说,再无他人,“会不会有一天当我爬到巅峰,俯视所有人,才发现这一切并非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而我却错过了最珍贵的宝物?”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严聿征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人生就是一场没有定数的变化。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需要什么,它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有时失去了,才能让你意识到什么最珍贵。”
这些话严聿征也没对任何人讲过。曾经或许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作为人生导师,作为良师益友,甚至是一位父亲,来教导年轻人人生路如何抉择。
可惜天不遂人愿,某日之后所有改变,琼楼玉宇成了一场惨剧,在那之后他便收了这些,只做百姓父母官,不再提往昔悲恸一段。
如今看边淮像看儿子,面对充满茫然的子嗣,严聿征自然细心开导:“当局者迷,你现在的目光看不了三五十年之后,那就只注重眼前。”
“眼前。”边淮重复一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面容,“可是眼前有什么?我好像根本也抓不住。”
那时候父亲去世,他是真的想过不管继母母子俩。
村里流言四起,而父亲领着女人回来时,她已有身孕。小时候的边淮不喜欢李冈,觉得弟弟是有父有母的幸运孩子,而他有后妈就有了后爹,再懂事也不是为自己,是为不让继母挑毛病,将他赶出去。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继母给他打电话,哭着让他回来看一眼父亲,说父亲不行了,也许是老边去世时,继母那一夜生出来的白头,还有李冈撕心裂肺的哭,一声又一声爹,爸。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在意他。”边淮抱住脑袋,声音弱了下去,“人可能真会成熟的。看见他进手术室,那一瞬间我才在想只要他活着,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甚至愿意变成有信仰的人,去求菩萨佛祖保佑他,这一辈子健康平安。”
他所有的焦虑都凝聚在弟弟身上,也许是内心觉得这命运不公,也许是觉得弟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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