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团这三个候选人,除了他,另外两个都跳了完整的曲子。论脾气他肯定不占上方,但论资质和综合能力,还是他名列前茅,能镇得住场。
洪从南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脾气越来越大,也清楚不该针对边淮。毕竟人家没惹他,就是他单方面找茬。
来到剧团,偷摸从后门进去,他摸黑一路来到二楼,刚站到办公室门前,就听见刘兆兴跟副团长说话:“这次的选男主真是坎坷。”
“可不是吗?其实论实力,这三个里头挑谁都不算错,边淮是一匹黑马,虽然没有另外两个师兄有独立经验,但他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很强,一上舞台观众能立刻被带入到情绪里头,这是个优点。陶子健也做过男主,本身面向亲和,让他去跳更有观众缘。洪从南更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前两年一直是他做主角,和朱薇搭配的也不错,就是脾气太差,但凡他能收敛一点,今天这事就不会这么难解决了。”
“那你觉得怎么定?”
“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从他们三个里头挑毛病,看谁下次更少一些。”
洪从南在门外汗流浃背,如果从瑕疵选他跳的时间最短。
还没跳完就愤怒离场肯定不沾光。想来这次男主与自己无缘,念到边淮那被挖出来的深厚背景,更觉没戏。
垂头丧气往宿舍走,离开剧团大门,瞧见黑夜中停着的那辆野兽乌尼莫克,他百感交集。
犹如深夜一缕孤魂,远远望着不知怎么是好。
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回去。
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把其他部分的舞蹈排完,团长叫大家集合。
边淮瞧见他手里拿着名单,知道肯定要公布男主人选。
深吸一口气,他快步走到人群中间,一颗心砰砰直跳,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从昨天的呼声来看,这一次他准能当主角没跑。昨天他跳的十分完美,找不出一处错误,而且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至少他比陶子健师兄要强。
至于洪从南就更不用说——一曲舞蹈没跳完就离场的家伙,怎么可能担以大任?
这份殊荣在心中酝酿良久,边淮心潮澎湃,一双手不自觉握在腿边,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
胜券在握,他兴奋难忍,看向他人的目光里带了一丝胜利的谦逊,只等刘兆兴念出他的名。
卷轴打开,团长讲了几句前言,真正要念到那名字时众人提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看向边淮,都觉得他势在必得。
“根据我们几个领导商量,这一次剧目的主演还由洪从南担任。边淮担任男二号,陶子健男三,以上。”
一句话含了三人的名字,除了洪从南和陶子健,边淮只觉浑身发冷,被人泼了一瓢冷水。
这个结果显然这种人都没想到。起码他们以为洪从南昨日离场就会失去跳阿尔伯特的资格,哪想真正表现完美的边淮没摘得桂冠,反而是跳一半愤怒离去的洪从南得了头筹大奖。
结果令人诧异,洪从南待至半分钟,不敢置信问刘兆兴:“团长,这次真的选我!?我不是做梦吧,真的选上我了?”
“你别高兴太早。”刘兆兴很严肃,“跳一半就离场,你是不是觉得很骄傲?”
洪从南低头没说话,明显脸上一层愧疚的红。
“我来说一说这一次选拔的标准和缘由吧。”见众人都不太赞成这个结果,刘兆兴将名单卷起来,说,“过去几场一直是陶子健担任男主,大家也知道他的腿受了伤,不能再跳特别高难度的动作,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拿演员的身体开玩笑去开玩笑去扛这个票房。洪从南跳一半就离场是他的态度问题,但综合经验以及舞台上的表演、走位,还属他比较有经验——所以就先这么定,有问题单独找我,解散去排练吧,没了。”
第12章
他没提及边淮的名字,这实在反常。团里谁不知道刘兆兴最偏心这个从下面提上来的外来舞蹈演员?如今他展现出了实力,也证明给所有人看,他可以当男主,老师却没选他,还选了团里的师兄。
大家回头看相边淮,头一回目光里没有讽刺,只有深深的惋惜。
就和皇帝选妃一样,在京芭,只有具有个人代表作的演员才能名分一升再升,像他这种没子嗣的跟年妃一样,就是实力再强,也很难凭借宠爱爬到六宫之上。
“先这样,穿着自己的衣服排练,等演出前几天咱们在发放正式服装,往上排。”
刘兆兴自然明白这种落选的失落。
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所谓幸运,也不过是搭建在努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之上。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努力的人,汗水固然重要,真正重要的却是所有人的汗水中掉下一颗金豆子。要么就等,不知道哪天走狗屎运,获得殊荣也可以。
众人散去,走前拍了拍边淮,无声安慰他别往心里去,还有下一次。
衡水把人淹透了,他垂头站着,只觉自己像一只冰冻鸵鸟。
就差一个明面上响亮亮的耳光就能将他自尊心振碎满地,化作不值钱的砂石,被人一脚脚踩了去。
人散的差不多,面前一道身影。
边淮抬头,见是洪从南,一咧嘴,冲人伸出手去:“恭喜。”
“谢谢。”洪从南这次真没想到自己能压边淮一头,跟人握了握手,态度收敛许多,“你也别气馁,说实话团长念名单之前我一直以为会是你,没想到最后还是选了我。应该不是看实力,是综合各方面经验什么的。我毕竟比你跳的时间长,而且在剧团里干了十几年,别说男主,就是男二男三男四都演过几百场了。慢慢爬吧,不着急。”
“本来也没什么着急。”情绪来得快散的也快,边淮笑笑,大方道,“团长这么选我能理解。毕竟确实没当过男主,《吉赛尔》又是一部经典大剧,估计我肯定还有什么地方跳失误,得慢慢改进吧。”
见洪从南还有话要说,他实在听不得那些凡尔赛,心中又有几分不服,就抬手打断了:“放心吧师兄,我不会妒忌你,更不会给你使绊子。我是真心恭贺你三人行拿第一。”
他懒得说客套话,也不想听什么虚假的安慰。穿过人群,去找朱薇排列男二号的相关动作。
洪从南心里头石头落下,隐隐觉得窃喜。感情刘兆兴并不是真的偏心边淮,在这种大时刻,他还是能分得清贵贱主次。
尘埃落定,这一瓢兜头凉水让人透心凉。
下午7:00下班,边淮换了衣服,回自己的房车里去。
走之前那些同事都劝他别生气,还有下一次机会,他表面上毫不在意,实则越想越难受,总觉得到嘴的鸭子跑了,他接受不了,也不认可这个结局。
坐在房车里发呆,他把这两年在脑海中捋顺一遍,最后竟忘了自己曾经在白湖芭蕾舞团时过的什么日子。
小地方的舞团没有这样多的要求,那些舞蹈演员也在外面办了舞蹈班,一边教孩子,一边精雕细琢自己的舞技。
从小地方跳出来,来到大城市,可能像他这种人,100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
他身上确实有运气,只不过大部分押在了遇见严聿征上,当初是他把他送进京市芭蕾舞团这种国家级的单位,放眼望去,两年来的辛酸苦痛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今得到了同事的认可,却错失了大型舞蹈区的男主角资格,他怎么能认?又怎么愿意?
实在坐不住了,边淮起身,打算去找刘兆兴问个清楚。
房车的门敲了两下,他瞧见是刘兆兴,急忙开门:“团长。”
“他们说你新买了辆房车,就停在剧团,我过来看一眼。”刘兆兴下午没在团里出去办事,此刻穿着西装和皮鞋,扣子板板正正地系着,手上却拿了几瓶啤酒,还有一份炸鸡。
进了房车,东西放在桌上,他环顾周围一眼:“你哪来这么多钱买房车,这大家伙得很贵吧?”
边淮没骗人的习惯,却也不能供出来严聿征,说:“亲戚给买的,觉得我在宿舍跟人家闹矛盾,索性买个这让我搬出来住,离剧团近,方便些。”
刘兆兴随手把房车的门关上,来到沙发坐下,打开啤酒一人一瓶。
他不说这一趟干什么,可师生心连着心,边淮猜得出来是因为男主角选拔的事,也在对面坐下,给他分手套跟筷子。
师徒碰杯,喝了一阵,又吃了一阵。
沉默寡言中,天色渐渐沉下去。
窗户外,广场的灯亮起来,房车一片宁静。除了偶尔的过路人感慨一句真帅,再无其他声音。
两瓶啤酒下肚,边淮胃里烧的难受。却不是因为酒精,是因为心里的发酵池溢了出去。
“老师。”他趴在桌板上,双眼含泪声腔哽咽,“两年了,我从群演一路往上努力,没想到个人获得的最高荣誉,是他妈曾经和男主角竞演过同一场戏。”
所有情绪一直积压在心里,他在别人面前不愿露出阴暗面,表面无所谓不在意,可跳了一下午没一场戏心思放在上头,是认认真真完成下去。
“我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也不认同这个结果。”边淮从酒瓶里直起身子,看刘兆兴的眼神带着受伤,好像摔进了仙人掌堆里,“凭什么他没跳完都可以,我不可以?就因为我才跳两年,没像他一样从一开始就出生在这里,为京芭卖命卖力?”
刘兆兴喝了两口啤酒漱口,沾满油污的手套摘下去。他看了眼含泪花的边淮一会,说:“你跳的没有任何瑕疵,每个动作都很完美。”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我?”
“边淮啊。”刘兆兴叫了一声,像是从肺腑中叹了一口气,“这些编排的大型芭蕾舞演出,没有一场剧目是个人solo秀,基本都是团体,或者双人为主。你的表现太过突出,所有动作都做的格外舒展,这就酿成了两个核心错误——第一,《吉赛尔》它的主要表现人物是在女主角上,不是阿尔伯特;第二,你的个人表演欲超过了整体节目的融合度,所有动作基本上都是在看着前面的录像机做,表情与各类情感流露也不是对着女主角,是对着观众,这是个很挑人的表演技巧,一不小心就会压过女孩光芒,颠覆整场戏的主旨。”
他掏出手机,将昨天的录像随意播放了一段:“上中下分别是你和另外两人的舞蹈表现,你自己看看。他们两个注意力是集中在朱薇身上,所有动作施展施以女首席为圆心,但你完全相反,自身的特色太过突出,本身个子也高,这个走位弯腰不好看,转直了,身体又正好挡住朱薇,她什么都录不出来,你觉得行不行,可不可以?”
边淮望着屏幕上的三人,单纯论舞蹈实力,当然他的展现更精益求精。
可要是看综合效果,他的表演成分确实比另外两人重。乍一眼看过去,真分不清是男主为主还是女主为主,确实犯了大忌。
“你要跳阿尔伯特,你就不能只跳他的高大英俊,要跳他的狡猾,还有那一丝隐藏在外表下的坏和恶劣。”刘兆兴给他讲,一边在空中做手势,“这样一个有未婚妻还要去勾引乡下女孩的男人,他的人物形象是正面的吗?当然了,不能论纯粹好坏,但你跳出来的这个人物不能让观众觉得你没有错,而是要让人感受到一丝禁忌的甜蜜,还有一种替女主不值的卑鄙。”
进度条向前一点一点滚动,到头又一次返回。屏幕上出现三角痕迹,亮光黑下去之后,边淮条件自己映在上面的脸。
他不是非常耀眼的帅气,窄长脸,占比不小的明亮双眸,挺拔的鼻梁,还有男性特征显著的喉结,薄嘴唇,非常耐看,而且越看越帅。
渐渐领悟了刘兆兴的意思。确实,这张脸一看就是正面形象,不适合那种卑鄙狡黠的贵胄浪徒。
心中逐渐明晰,他感受到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所在,泪光褪去。
“后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大型剧目,如果真有完全贴合你的角色,我力排众议都让你上。”刘兆兴安慰边淮,“这次就算了。你也该想想怎么才能在双人合作中减掉自身50%的特色,去完全变成剧目角色,去跟别人搭档。”
边淮抿紧嘴唇,听刘兆兴长长短短又说了一通。
把人送走,他心中无比迷茫。
好像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原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这一路从下往上爬,究竟要走到哪里。
鬼使神差走出去,顶着夜风,他带着一肚子啤酒与难受来到行政大楼前头。
今日值班的门卫不知怎么认出他是宾利后座的那个芭蕾舞演员,问了几句,放他进去。
沿着来过许多次的老路,他走进玻璃大门,乘电梯上去。
今夜部门加班,其余同事五分钟前刚整理好文件,交到办公室走人。说是正常下班,朝九晚五,一看表也到了8:30。
严聿征坐在办公桌后挨个审批那些文件,文理部大部分工作最后要出具纸质文件,还要专门审批。各种各样的内容堆积在桌案,他一本一本签署完,画出批复的项目,略去打回重写的文案,深夜开着一盏灯工作,严肃认真,也忘了时间与天地。
门不知被谁打开,他没抬头,以为是哪个属下,用钢笔在右下角签下名字,合起文件要交给对方:“这个返给小刘,提案不错,但可实行度太差,像这种需要烧钱的项目,一年顶多是审批十个,京市分配到的资金还不足以支撑他的构思,改了再说。”
文件搁在上头,对方却没接。
严聿征疑惑,抬头间闻见一股酒气。
等他看清那张眼含泪水的脸,边淮已经跪倒在他西裤之间,一张脸在他膝盖埋了上去:“严生,惩罚我吧,求你。”
第13章
两年前他刚来到,同样的迷茫,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当时遇见严聿征,误打误撞做了他的情人,至此便打开新天地,了解了sm这么一个特殊的小众圈子。
正常人初步接受鞭挞自然,受不了体肤之苦。可那个时候他感到太过迷茫,以至于被蛊惑的失去心智,直到真正挨了打,又从其中品尝到快活滋味,这才领悟到其中美妙而受苦也并不是真正的单纯被人当成奴隶,是让他的内心得到缓冲与宽恕,不再焦灼,麻木。
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而他现在能抚平心中痛苦的唯一方式也是挨打,通过皮肉之苦,进行心灵上的救赎。
严聿征没有给他立下非诏不得见的规矩,可边淮时去一般不会无故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像这样不管不顾的找他,求他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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