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徐有功便用力的洗干净自己,咧嘴笑:“我不脏。大哥骗人……”
可霄冬至仍旧不理他,可偏偏,徐有功就在要放弃的时候,发现霄冬至其实不排斥自己。
那年碰巧也是冬至。
他个人在外玩冰,不知道谁从后面拿石头砸了他一下,他直接摔掉到冰窟窿里,当时全府上下只有霄冬至豁出去命,跳下冰窟把他抱起,结果,被暗流冲了好远,自己差点没上来…
徐有功那年八岁,醒来后,被父亲责罚在床边跪守许久。
之后,父亲打算认霄冬至做义子。
徐有功对此是最高兴的人了,倒是徐母略有微词,因为一旦认下很有可能带来无尽的麻烦,好在,收作义子的事,霄冬至的反对也很强烈,他不想给救命恩人带来麻烦。
但徐家上下却还是尊称他大公子,徐有功也从小喊他大哥哥,到后来的大哥。
但无论喊什么……
“谁要做你大哥!”霄冬至眼底总是泛起浓烈的厌恶,冰冷,无情,连名带姓的骂他——
“就你这种只会拖累别人的小纨绔,我明确告诉你,我一生都不会做你的亲友,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别再来烦我!”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徐有功。
后来,徐有功也赌气没理他。
再后来府里外,多人劝徐有功小心点他那个大哥,小心继承了他的家产,毕竟父亲喜欢的不得了。
徐有功对此一言不发,心里倒挺高兴。
大哥优秀,他要是真能继承了徐家,他也值得。
当然,他也不能太弱,后来发愤图强,一次高中举人,想着这样才能回来——
跟他一起办案。
只是他的武力始终不如大哥,每次遭遇危险,他也总会救自己,只是救了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碍事,遇到危险也只冷冷地让他滚……
徐有功好久没有梦到过这些久远的事情了,再后来,就是遇到了牵连甚广的长安大案,那是他第一次涉足官场黑暗,也是第一次和霄冬至携手同行去跨省查案。
当时的案件已经被大理寺拿走了,他也受了伤,对于案件前后已经记不得太多。
只记得——
最后霄冬至红着眼在火光中把他推出去说:“二弟,我从未认定过你不行,你很聪睿,现在证明给我看,出去……别回头。我们兄弟二人,活一个,是一个……不能全死在这里!”
“永远不要查……”
时间飞快。
大火重现。
徐有功的梦境停留在熊熊烈火倒塌前,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猛然推出,从梦境里猛然抽离。
“大哥!”
炊烟味蔓延,徐有功浑身鸡皮疙瘩立起,他猛然坐直了,便看到清晨天亮,巷落中陆续的炊烟。
“大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觉醒来,你就成了畏罪自杀的犯人。
徐有功坐在青石板上,看着自己那双斑驳如同鬼爪的手,他知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可紧随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惊了三分——
“霄……三……三……弟。”
巷前,还有几人,衙门打扮,徐有功没对面前的霄归骅喊妹。
“醒了就好。”
霄归骅身着男装,声冷如常。
她手里数根银针正从徐有功身上取出来。
徐有功环顾四周,隐约记起来了:“梁惠识!”徐有功记得自己在梁府的遭遇,但回头又该死的又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到怪物出现,剩下的就都是梦,又或——
前面也是梦?
他捂着头时,霄归骅从他肩膀取下剩余全部银针,淡漠道,“你中了迷香,至少等半个时辰再用脑。”说完,指着旁边的衙差道,“有疑问,问他。我去用饭。”
说完,走人。
徐有功没说话,只扶额,也确实什么都想不到,唯独只记得大哥的身影,七年了,他竟能梦到大哥了?
梦里,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的身影,却在他回想中,突然变模糊起来。
徐有功少有惊慌失措,想要抓,但就像抓不住的微风。
晨间微风变作寒冬冰箭,猛然刺穿心脏。
被回忆虐杀中的徐有功猛烈意识到——
故人不入梦的缘故,或许是,每一次梦中相见都是醒来后的无尽痛苦。
是再次接受故人早已离开的事实。
年迈的衙差早挥手让其他衙差先走,自行蹲下等了一会儿才问徐有功道,“大人,您有什么要问?”
徐有功才回过神,让泪水倒流回心中,问:“我怎么在这。”
衙差道:“大人您说的话好怪,您若不知怎么晕倒在这,那卑职就更不知了!只知道,刚带着那位小公子,他自称是您的门客,特来找您,还说您肯定在梁府这边……没想,到这边,真就看到您就昏在树下……随后,那位小公子就给您扎针,然后您就都知道了……”
徐有功脑袋还是晕,甚至老衙差这张脸,他都不记得早晨是否见过。
他摆摆手:“多谢,我无话问了。”
“那徐大人没事的话,小的继续找人了。”
衙差手里拎着徐有功早晨发的死者画像。
徐有功这时已能站起行走,等衙差离开后,扶墙往巷外走。
远处街角,霄归骅冷清站立,似在决定吃什么。
少年装扮的她,越发酷似霄冬至。
就在霄归骅朝摊铺走时,徐有功沉溺痛苦的双眼,突然瞳孔震颤。
他摸了下钱袋,削薄的唇瓣紧抿……糟了,他没钱了!
同景,霄归骅步到长街河道边的饮食摊贩。
许多异国摊贩,饮食之多样,堪比长安。
许多平民百姓与不少身穿官服同在此盘踞吃早,女子更是多不胜数,好不热闹。霄归骅在熙攘的摊位中看着不少手拿官府画像的衙差,他们边吃边挨个的询问路人店家,是否见过画像里的人,大多人回复都是没有,不过从他们攀谈中,不少路人也知道,这画是从蒲州来的鼎鼎大名的徐无杖要查的。
有人侃侃而谈,说徐无杖大人果然厉害,才来一天,整个汝川的画师都来绘画;
也有人提出质疑,“好像他并不是专门查案的吧?查案那不是县尉的活吗?他就是负责审查的吧……”
“那你别管,反正看这个阵仗啊,我觉得抓到凶犯,是迟早的事儿!”
“那抓不到他负责啊……”
“那是当然,谁让他强出头呢……”
故意牵引民众话题的那人穿着,打扮,谈吐,明显是官府人提前安排。
徐有功倒无所谓,他对功名利禄乃至自己的性命攸关都无所畏惧,唯一担忧的是死的不值。
霄归骅则面无表情的走过后,踢了一颗石头砸了那人脑壳,在那人“哎哟”声中,恍若不知的走过饆饠摊,烧饼铺、胡饼店、搭纳摊,来到——
唐人摊。
要了些红米与茶,又要了一份水煮秋葵后,又拿了些素搭纳,走向徐有功,“二哥……我点多了,帮我吃些。”
徐有功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走了会儿了,每每霄归骅回头时,看别处,此刻食物的香气弥漫,徐有功眉眼纠结后,还是没拒绝。
霄归骅目光倒顿了顿,低头嘴角微抿,去别处买毕萝烧。
中途也要了份桔皮茶,远远看徐有功用饭,莫名失神。
毕竟,多年前,徐有功还并非这般鬼模样。
以前,霄归骅来徐府不多,适逢大事,譬如徐有功的冠礼,中举,或中秋,年节,总之是团聚,庆贺的日子里,她才会跟大哥同去徐家。
哪怕大哥被认做义子,可他从未想把她接进徐家过好日子,年幼的她还曾埋怨过他怎么不听师父的话,早点对徐有功下手……然而当她见到徐有功,终于明白大哥为何迟迟不下手的原因。
不是不下手,是下不了手。
少年的徐有功风姿绰越,和善明朗。
霄归骅对他印象最深是那年他一朝中举,却无任何焦躁傲慢,温润清俊之人,仿若再平常不过一天,父母问他要什么愿,寻常纨绔索要烈马,钱铺,唯独他呀,要了些善款,白日施粥,傍晚归来,静静执笔作画,作画卖出去,也是要做善款的。
那时她刚被大哥接过来,大哥没过去,她就静静等他作画。
那个场景她一直记得。
记得他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庭院布景。
三簇竹,两支斜石榴,一棵金桂,一棵红梅。
金玉满堂,雪中疏影,抵不过——
窗前公子心善人美,如玉般美好。
也是因为记忆里的那双手如玉如琢,作礼浅笑的笑更令园中百花万竹尽失颜色,所以,霄归骅对他现在的模样很是痛彻心扉,也无可奈何。
“浪费时间。”大哥对二哥很嫌弃,明面上的嫌弃,但二哥也不生气,仍旧笑盈盈的,直到原因的霄归骅对此沉默,可心里知晓,大哥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二哥……只可惜那样一个“执笔可作画,行文可安邦”的惊才艳绝,儒雅谪仙,在徐府出事后,就都变了。
从火场回来的徐有功……就成了这样的鬼样子。
河水边,随着摊铺热腾腾的桔香不断袭来,霄归骅的目光重新落在徐有功那双锈迹斑斑的“鬼爪”上,这双手从废墟和毒虫里扒出她,给了她一条命,但也从此形同陌路,形如鬼畜。酷吏般的二哥,此刻正盯着桔皮水,眉头紧皱——茶钱,三妹妹不知付了没有?
茶气,早冲走徐有功脑袋的昏沉“幻觉”。
晨间潜入梁家是真,他们用迷香迷晕了自己也是真,想来不敢杀自己,所以把自己丢出来,只隐约他脑海中想到归骅的脸是怎么回事?
定是幻觉,赶紧又喝了几口茶。
然后又回到那个残忍的问题——
一分钱难倒英雄。
徐有功侧目,与霄归骅视线不期而遇,三妹妹……付钱了吗?
不夜城难行,每入楼光是茶水费就不少,他所有经费盘缠,连玉佩都当了…
霄归骅是不明所以,直到看徐有功目光掠过摊贩,她好像领悟了什么。
而徐有功看对方没有找自己的意思,稍微松口气,不过,自己这般窘态——
“三妹若无事,早些回家,免家中牵挂。”
押下此案水深不谈,徐有功恢复一派清冷,一来不想被霄归骅看出来自己囊中羞涩。
主要,觉得梁惠识大胆包天,竟连朝廷命官都敢迷晕,难不保他逼急了狗急跳墙做出不利于霄归骅的事。
霄归骅此刻回神,面色沉冷的用桔水净口后,才看他道:“二哥还是多关心自己,晕在路上的不是我。”顿了顿那句当了玉佩去青楼没钱吃饭的,也不是我,到底是没说。
第11章 又见熟人
霄冬至的伶牙俐齿,霄归骅完美继承。
徐有功一时语塞时,听路口传来高声大喝——
“速速找寻徐大人!画像中人,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
“速找徐大人……”
长街之上,本就布满衙差,高举着一张画像的衙差在前头喊时,一个接一个的往前接力呼喊,徐有功坐不住,留句“你不回去,就先去我外府等候”,便直接走入长街——
“人在何处!”
徐有功拦住那名要找他的衙差。
衙差看徐有功立刻躬身行礼说,人就在府衙内,随后,靠近了他声音又微压低:“人是画上人的家仆,一名老奴!说他家老爷半个月前就失踪了,就是画上的死者!”
徐有功来不及言语,快马加鞭疾驰回府衙,然而——
衙内,已无落脚地了。
人员一字排开。
徐有功竟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
从案发到现在,只见过一面,派人传过几次话的县令许纯,县丞,甚至晕倒的县尉,都来了。
端坐高堂的许纯官服威武,其他人站肃穆,哪里都没徐有功的位。
除了押犯的地方。
徐有功并非要别人给脸给位,脸色一沉,登时有人哆嗦的躲开,他上前,愣挤出来了个位,挤一边去的县丞县尉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又不敢作声。
徐有功沉默,摆出旁听架势。
等半天,都没动静,他这才看县令问:“县令大人不打算提问审讯?”
县令不动声色的把徐有功拉低道,“徐贤弟啊,你从蒲州一路查过来,究竟怎么从‘猫妖皮’变成男子,还找到人来认领了?”
县丞询问的后半句,很清楚明白,这是急着问清楚,好抢功劳,可七张人皮,才出现一人,未免吃相难看。
“你自己查。”徐有功冷冰冰说完,县令就面露难色,他要能弄明白还问?不过,既然人家不说,那就——
“还是你来。”
说罢让位置,一旁县尉眼珠子俨然是要掉下来,这就给让位了?
县丞给他一肘,“别乱说话,这可是……天后……猫妖的案子……指不定背后是什么……”
徐有功也听见了,面无表情的直接坐下。
他不怕什么后,姑子,猫妖,他只要真相。
“梆”的一声,徐有功惊堂木动,低喝:“传人,上公堂!”
衣衫破烂的拾荒老者立即被两名衙差拎上公堂。
许纯主动又过去道,“徐老弟,目前……也许是找到死者,可距离找到杀人者还是差得远,该走得过场得走了,本官也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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