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梦终归还是要醒的。
赵栖梧再次堂而皇之闯进清辉堂,于我而言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我看着他那张笑意翩然的脸,才缓缓认清自己与陆临川之间的现实。
赵栖梧问:“我有没有说过你威风不了多久,阿月?”
我扯了扯嘴角:“是陆临川让你来的?”
“算是吧,他只是命人递了个帖子去我府上,说……甚是想念。”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而我的心不出所料,也跟着停了一瞬。
甚是想念。
确实,他们许久没见了,对这般两情相悦的人来说,可不该甚是想念了么?他人日日在我这里,心里却还想着另一个,也是难为他了。
我说:“既如此,你放着心上人不陪,特意跑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么?”
赵栖梧眼角带着揶揄:“陪他自然最重要,只不过他现在正忙,让我自己先在园子里转转,我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他在我面前踱了两步,眼睛一直盯在我脸上:“我想看看我如今又站在这里,你又当怎么说,当初不许我踏入的门,淮渊亲手将我请进来,你这宁王府的半个主子,心里可还好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实话实说:“不好受。”
他一愣,接着便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你倒坦诚。”
“因为我不像你,”我说:“我不必成天戴着面具示人,明明心如蛇蝎,却偏要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赵栖梧,哪怕你如此爱恋陆临川,为了这份爱将自己扭曲成这副模样,值吗?”
赵栖梧微微敛了笑意,看着我说:“值。”
我顿了顿,只能摇头:“一个不懂爱的人却执着于爱,真是可怕。”
他看着我:“你怕了吗?”
我说:“你想要什么,自去拿吧,没人拦着你了。”
他笑:“可你还没死,祁凉月,你人还没死,心也没死,你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拦我的路了。”
我说:“那可就没办法了,我不会自戕,你盼着陆临川杀我,可眼见着这条路也行不通了,怎么,你想亲自动手吗?”
赵栖梧眼神渐冷:“你有什么脸面活着……你就不羞愧吗?”
“我为什么要羞愧?”
“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
他眼神一变。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说:“我若有你一半歹毒,赵栖梧,你以为你现在会如何?”
陆临川来时我正准备离开。
他远远走过来,虽然面色一如往常,脚步也不急切,但我还是能隐隐感觉到他内心的焦急。
“淮渊,”赵栖梧转过脸去看到他,语气哀怨地叫了一声,眼神里居然带上了若隐若现的委屈。
我心中不免感叹,真厉害。
陆临川对他笑笑:“栖梧,你先过去,我有话对他说。”
赵栖梧伸手牵住他的袖摆,抬头看着他:“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好不容易进得来你宁王府,你都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陆临川顿了顿,说:“去吧,我一会儿过去陪你。”
赵栖梧也不纠缠,笑了笑,说:“好。”他转过脸看了看我,依然笑着,转身走了。
我立即回身往房中走去,陆临川追上来,在我猛地关门的瞬间抬手推住:“阿月——”他拧着眉看我。
我已经气得眼眶兜不住眼泪,咬牙道:“你、你还不去?他等着你呢!”
“你可否听我说,听我给你解释。”
“我不用,”我瞪着他:“你就算有千般苦衷万般理由,你哪怕为了天下万民国之大义去跟赵栖梧虚与委蛇,也不必跟我解释,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陆临川其实轻飘飘就能推开这扇门,哪怕我用尽全力去挡也不可能挡得住,可他没那么做,他就那么看着我,看着我几乎滚下泪来的眼睛。
“我可以解释,阿月……”他声音很低:“赵栖梧对我有用,要对付仲斯爻,他是其间很重要的一环……”
我瞪着他,心里疼着,难受着,他看我的眼里满是无奈和焦灼。
我不想再听他说了,松开门转身往里走,陆临川立即进来,回身把门关上,追上来抓我的手。
我甩了几下没甩开,低头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鼻子呼吸不畅,眼泪吧嗒吧嗒滚到他的袖子上,可我咬得狠,死死不松口。
陆临川手腕一动也不动,半晌,他另一只手把我揽着,抱进怀里。
“……只要你出气,阿月,我知道我伤你心的地方太多了……”
我喘出了哭腔。
他抚着我的背,轻声说:“可我从未喜欢过赵栖梧,从来没有,他心机狡诈,我能利用的,也只有他对我的这点心思。”
“……你知道他很坏?”我松开嘴,哆嗦着。
“知道。”
“你知道他在你面前一直都是假装?”
“知道。”
“那你还由着他……还纵容他一次次来,来……”我又惊又气,但这一股脑的情绪冲出来,却化为哽咽。我搞不明白,每个人,每一件事……为什么,你们全都有所图谋,那我呢?我到底是个什么啊?
“留在我身边,阿月,我保证再也不让人欺负你,好不好?”
陆临川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他说得那么笃定。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不。”
“我受的所有欺负,我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陆临川叹息:老婆的话一句都没法反驳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8章 38、风雨欲来
【38】
“给我三个月,阿月,努尔格丹的事瞒不住了,仲斯爻已经自顾不暇,三个月之内边疆必起烽烟,到时候皇上会命我率军北上,与东鹘不死不休。”
“什么?”我瞪大眼睛,抬手抹掉眼泪:“又要打仗?让你去?”
“是,”陆临川捧住我的脸,拇指轻轻搓着我的眼角:“我已经向皇上求了三年,皇上一直不允,我先前以为他是被仲斯爻那匹夫蒙蔽,一直因此心怀怨愤,现在才知道,皇上一直心有打算。”
我听得发愣,完全不懂他们的筹谋,我只觉得害怕,又要打仗了,又要死很多人了。
“阿月,等我扳倒了仲斯爻,让东鹘人血债血偿之后,你让我怎么做都可以,好不好?我愿意拿一切来补偿你,会一辈子对你好,你再信我一次……”
“那赵栖梧呢?你又打算拿什么来对他好?”我忍不住,话赶话问了出来。
陆临川捏紧我的手:“我与他本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事成之后再不会有瓜葛,阿月,他在我心里从来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未置可否,心里怆然一笑。
“陆临川,有句话我原不想说,但事已至此,给你提个醒也好。”
“你说,”陆临川看着我,眼里甚至现出一丝迫切:“我听着,阿月。”
“当年我不慎落水,并非失足,是有人把我推下去的。”
陆临川眸子猛然一怔。
“那人就是赵栖梧。”
陆临川神情震动,他似乎挣扎许久,仍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想起什么了?可是怎么会?明明府里的家丁都看见是他把你拉上来的。”
其实恢复记忆那天起我就全都想起来了,我只冷眼看着,什么也没说而已。
“是啊,府里的家丁都看见了,所以你觉得当着那么多双眼睛,他是跳下去把我拉上岸,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溺死在眼前然后对你百般解释来得更显而易见?”我淡淡地说:“毕竟他水性如何,你是都知道的。”
陆临川看着我。
我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他有多想要我死?”
陆临川嘴唇动了动,半晌,说:“那次他为了救你感染风寒,卧床许久,我虽恨你,心里却也感激他救了你……”
“因为他知道你不想我死。”我说:“他什么都知道。”
陆临川闭了闭眼睛:“他曾在我面前那般维护你,纵使我不全信,却也想不到……”
“人心叵测,莫说你想不到,连我又有多少想不到的事。”我扯了下嘴角,转过脸看着他:“陆临川,我现如今,什么都不想要了,你的人,你的心,你这宁王府王妃的位子,我全都不想再要,你身负国恨家仇,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帮不了你什么,也不想再留在你身边。”
“阿月……”他的震惊还未平复,此刻更是满眼痛色:“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好吗?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真的……”
“我要陆九。”
陆临川浑身猛然顿住,呆呆地看着我。
我说:“此去边关路远,我想要他送我去,等到了那边,找到我爹的遗骨安置好,就让他回来。”
“阿月……”
“你若不允,我一个人也可以,但我绝不会留在这儿了,陆临川,你若想看着我跟我爹的尸骨分埋两处,死生不得相见,你大可一意孤行,但你留下的,绝不会再是一个活生生的祁凉月。”
陆临川走了,他走得失魂落魄,我甚至看见他踉跄着扶了一下门边。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尽了,再无转圜的余地,路上的行李也都已经归置好,我想,只要陆临川放我出宁王府,再给我一匹马,那就可以从此山高路远,一别两宽。
一连等了几日,陆临川再未踏入过清辉堂,我愈发心下不宁,让青苗去悄悄打听,谁知他带回来一个令我瞠目结舌的消息。
“赵栖梧下了狱了!”青苗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
“什么?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意气风发被请进宁王府,在我面前招摇一番,怎么突然就……
“听说……跟宫里的谨贵妃有关……”青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说:“说是谨贵妃和赵栖梧根本不是什么表姑侄,而是,而是亲生母子,传言谨贵妃进宫前有相好之人,怀了身孕,他们娘家把她关在闺阁中一年不曾见人,孩子一生下来就抱走了,她的表兄赵大人只是赵栖梧养父,并无血缘关系。”
我惊得傻了:“这……”
这怎么可能?
“您可知当年与谨贵妃相好之人是谁?”青苗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怔怔地,脑子忽然迸出一丝闪光:“难不成是……是仲斯爻?”
“没错!”青苗用力点头:“仲斯爻当年科考出身,毫无背景,因得先帝赏识才在朝中立足,当年也算是京城里一时风头无两的人物,大概那时候贵妃娘娘待字闺中,就已经满心倾慕,以身相许了。”
这简直……我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这事关皇家颜面,此等宫中秘辛,皇上怎么能容忍……”
青苗压低声音:“是郑公公身边的小匣子偷偷告诉我的,外人不知道这一层,不过外头到处传言丞相府要遭殃了,昨儿个仲斯爻被宣入宫,直到现在还没出来,丞相府上下整个儿已经乱了套,丞相府大门口整条街都被御林军把守起来,我看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啊。”
“这里面可有王爷的手笔?”我猛然心惊,抓住青苗的手腕:“是我、是我前几天把话说绝了,才惹得他如此吗?”
“啊?”青苗愣了愣,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外面没有一点关于咱宁王府的消息……”
我乱了方寸,仲斯爻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是轻易能扳倒的,若真是陆临川因我的决绝而孤注一掷行此破釜沉舟之举,万一不慎伤及自身……
我起身就往外走,准备去找陆临川当面问他,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陆九走了进来。
“王妃。”陆九躬身抱拳。
“王爷呢?”他来得正好,我说:“我想见他,我有话要问他。”
“王妃稍安勿躁,王爷一会儿就会派人来请,到时有什么话自然就能问清楚了。”
我蹙着眉,看着陆九神色沉稳,心下也定了定,又慢慢坐回到椅子上。
“赵栖梧的身世,是嫁祸还是当真?”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当真。”陆九回道。
“这件事隐藏那么多年,一朝东窗事发,可是陆临川的手笔?”
“是。”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陆九,陆九却似波澜不惊,像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一般,一副该来的总算来了的笃定。
“王爷多年前就已经查出此事,只不过一直隐而不发,力求到关键时刻一击制敌,令其再无翻身之地。”
“皇上怎么肯?仲斯爻就算再该死,皇上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治仲斯爻的死罪?!”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无论如何做不到陆九那么沉稳。
陆九说:“治仲斯爻的罪不是与贵妃私通,而是勾连东鹘,王爷这些年已经掌握了大量仲斯爻与东鹘里通外国、贪腐结党中饱私囊的罪证,皇上这次,不可能再留他的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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