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这三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说失忆,就算没失忆之前,我也一直久居清辉堂,不曾踏出这宁王府半步,哪里能知道朝堂风云诡谲至此。我一直以为陆临川因为老宁王的死、宁家军的覆没和我祁家父子的背叛而心灰意冷,意志消沉,我以为他真的从此只想做个闲散王爷,甚至他与赵栖梧花前月下,我都觉得理所当然……
可原来不是,不是。
陆临川一时一刻都没放下筹谋,他一直在蛰伏,韬光养晦,他以一副世家纨绔的面孔伺机等那个制敌于死地的机会。
“现在,是你们要等的机会来了吗?”我看着陆九。
陆九说:“没错,是王妃你带来了这个机会。”
我又是一怔,想不明白。
“就是努尔格丹的死。”陆九说:“朝廷这三年来听了仲斯爻的建议,拨了大量的库银去边关修城筑地,发展通商,结果钱粮全被仲斯爻私下与东鹘瓜分,百姓分毫不曾得益,边城驻军也都是仲斯爻的人,由着东鹘蛮贼劫掠搜刮,百姓苦不堪言。这次,仲斯爻借着节庆本想让东鹘使团进京表现一番,哄皇上欢心,东鹘王溺爱四王子,本不放心,仲斯爻作保,让他前来露个脸,日后以堪大用,东鹘王这才答应,结果那个努尔格丹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东鹘王已经三番五次派人到丞相府要人,几乎已撕破脸,王爷先前已经抓住几个东鹘派来与丞相府联络的暗桩,勾连一事铁板钉钉,今天上午,丞相府查抄出来的东西已经被官部登记在册,呈于御前,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仲斯爻这次,必是死罪难逃了。”
侍卫来请时我还处在茫然震惊中,陆九低声说:“王爷那边打点好了,走吧。”
他们带我出了宁王府的偏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这是要去哪?”我从车帘缝隙里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来问陆九。
马车车轮“咯吱咯吱”响着,陆九正襟危坐,低声道:“天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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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两个蠢人
【39】
传说中天牢阴森可怖,什么样的人进去,再什么样出来,或者还能不能出来,各种耸人听闻的传言不少。
打点好的狱卒一路引着我们进去,哪怕陆九就在身边,我依然后背发凉,渗出了一身细密的疙瘩。
“别怕,王爷就在前边等你,去吧。”
幽深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单独的囚房,铁铸的牢栏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着阴冷的光泽,狱卒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了,陆九低头轻声对我说。
我手指捏紧袖口,点了点头,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天牢湿冷,大概因着常年不见天日,连墙壁上挂着的油灯都被厚重的石砖缝里透出的阵阵寒气侵染,令那一颗颗灯豆阴惨惨的,毫无温度可言。
牢门大敞着,陆临川坐在一把椅子上,定定看着靠着墙坐在一堆干草上的人。
几日不见,赵栖梧竟已憔悴得让人心惊,一身囚服粗糙宽大,衬得他整个人从未有过的瘦削苍白,只不过他此刻双目熠熠,看着陆临川,那神情毫无凄楚,反而带了些摄人的决绝。
“你叫他来,是想看看我如今的下场吗?”他清冷说道。
陆临川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拾起我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引着我走到椅子前坐下,他眼睛看着我,话却是对赵栖梧说的。
“你做过什么,心知肚明,下场都是自己挣的,我只是想给阿月一个公道。”
“哦?”赵栖梧轻声笑了出来:“我以为他受的每一遭每一件,都是因你而起呢,怎么,原来你却不是这罪魁祸首?”
“阿月,”他对着我笑:“是谁欠你一个公道?你心里该最清楚,是不是?”
陆临川看着我,仿佛想从我眼里看到回应。
又或者,他又怕看到回应。
只是我内心现在已不想再被赵栖梧的言辞牵动,他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极深的目的,我不想再陷入这些牵扯中。况且对他们两个,我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来此处本来也非我本意,是陆临川让我来,我一时没想那么多便来了,大概心底里,我只是想看到他没事。
赵栖梧目光一直盯在陆临川身上,他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睛:“我有什么错,淮渊,我钟爱你这么多年,我只想得到你的人,你的心,我难道错了吗?谁不是为了心中想要的去筹谋算计,你不是吗?你敢说自己立于此间就从来光风霁月,无愧于心?”
陆临川转过脸,面色阴寒不善,他看着赵栖梧,说:“我原本想着,不管我与仲斯爻之间恩怨如何,你至少于此事是无辜的,等事情一了,我会设法保你不死,将你改头换面送得远远的,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阿月下手。”
“无辜……”赵栖梧听着陆临川本不欲置他死地,却又比要他死更决绝的话,颤抖着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无辜?我不该对他下手吗?呵……”他笑得凄厉:“你说的下手又是指哪一件?是设计让他被人轮奸,还是在你们大婚时寄出密信?又或者推他落水?”
我脸色煞白,脑海里一时震怒,一时惊惧,我忍不住想怒骂他,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何必要这样……可我喉咙颤抖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赵栖梧迎着我的目光,问我:“可你为什么不死呢?阿月,为什么我如此处心积虑,到头来死的却是我,一场空的却是我?嗯?”
我无法回答他任何话。
他转过头看着陆临川:“你说我千不该万不该,可我最不该的就是太相信你对他的恨,我一直等你去亲手了结他,我以为等你亲手断送了这份感情,亲手挖了这朱砂痣白月光,我才能在你心里扎得下根……”
他“嗤嗤”地笑着:“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两个蠢人,一个爱得蠢,一个恨得也蠢……”他问我:“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努尔格丹当年为什么会埋伏在那里抓住你?你的淮渊留下字条约你相见,他却为什么没去赴约?”
陆临川面色苍白看着我,而我手指颤得厉害,不得不死死抠住手心。
“淮渊啊……”赵栖梧绵滑的叹息像一条毒蛇,丝丝缕缕吐着信子:“你可知我对你有多好?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当年仲斯爻要害的人原本是你,他们想要你的命,我怎么能答应?我将你拦在酒楼灌醉,私下摹你的笔迹给祁凉月递条子。”
陆临川站在我身旁,他的肩膀手臂,他浑身、整个人都僵硬着,连呼吸都变轻,轻得断断续续。
赵栖梧看着他:“我倾慕你多年,闲时最爱临摹你的诗画,学你的拳脚剑法,虽然样样比不得你,但骗骗一遇你的事就没了脑子的阿月,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看向我:“阿月,我借着他的名,让你去替他死,你可开心?你为了他,什么都肯,不是吗?哈……”他笑着摇头叹气,像自言自语:“多蠢啊,蠢而不自知,你们两个……”
我胸口滞涩,有千斤重,喘不动气,张不开口,但我依然坐在那里,心沉沉地落下去,一点声息也无。
“只可惜努尔格丹这个废物,居然色令智昏误我大事……不过也还好,”赵栖梧笑着:“反正我的目的也达成了,那块玉佩也算中了点用,虽没来得及送去阵前,但总归来得及送去你们新婚夜的洞房。”
从天牢出来,我一路被送回清辉堂。
青苗小心翼翼看我的脸色,一句话都不敢问,我说:“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走。”
“啊?”青苗嘴巴吃惊地张了又张,还是没敢问出来。
我说:“你可有什么打算?如果留下,陆临川想必也不会难为你,你还可以留在府里做事。”
“我、我不!”青苗急白了脸:“我自小跟着少爷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心下松了松,也好,前路未知,陆九大概是不能跟我去了,我一个人实在胆怯,但我非走不可,有青苗陪着,总算不至于孤身一人。
“那以后,你就跟我相依为命了,青苗,这一去日子苦累,你想好了。”
“我不想,少爷。”青苗说:“我只跟着你,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好,”我笑了一下:“那就早点歇下吧。”
第40章 40、放下了。
【40】
男妻虽不像女人有那么多珠宝首饰,但如一些玉佩扳指之类的体己之物也是常见。我爹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家产,他性格豪爽,平日里吃住几乎都在军营,除了隔三差五跟人喝喝酒,或者借钱给人应个急之外,没什么额外的花销,最后一次出征前,他将所有攒下的钱都留给了我。除此之外就是一所小宅子,原本之前想着把宅子变卖了,也能换些盘缠,可我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没舍得,只把一些手里用不上的饰物让青苗拿出去换了点钱,其余的什么都不再带走。
这一夜陆临川没来找我,我早早吹了灯,躺下睁着眼直到天亮。
我什么也没想,脑海里安安静静,就只是无法闭上眼睛。
窗外月色如水,我一点一点,看着它渐渐隐于天光里。
第二天一早,我将日常穿的长衫绣褂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柜子里,换上一身简练的素衣打扮。包袱也都收拾好了,我背了一个,其余的都被青苗抢着背在了身上,眼下只剩马匹还没来得及准备了,我想着尽早出府,去街上打听打听。
推开房门,清辉堂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
院前几棵大树的叶子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树梢萧索,秋风瑟瑟,陆临川长身而立,脚边的石板上铺着一层白霜。
“你,在这站了多久了?”我看见他,眉眼清浅地笑了一笑。
我知道他想来送我。
陆临川眼眶红着,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不久。”
他在强撑着某种情绪,那双眼里的痛楚已没办法再掩饰,他没力气了,只能那样看着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可挽回。
深秋里升起的日头明晃晃的,却不带一丝温度,陆临川慢慢走过来,站到我面前,他轻声问我:“阿月,我不能再拦你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答应我,一定要……”
我笑了笑,说:“好。”
他眼睛红得更厉害了,呼吸又沉又缓。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去安慰他。
过了许久,他缓了口气,眼睛看着我,叫了声:“陆九。”
身后斜绑着包袱,一身精炼便服的人走上前来。
“你护送阿月北上,一路务必小心照料,到了那边安顿好,我会尽快率军前去与你汇合,你万事仔细,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属下遵命。”陆九郑重抱拳。
角门外安安静静停着一辆马车,朴朴素素,看起来一点都不打眼,陆九帮着青苗把行李放进去,我回头看了看陆临川。
日头比方才高了些,但他那张清霜片瓦的脸上,已不带一丝血色。
我胸口堵了上来,明明刚才,我还能对着他笑,仿佛放下了所有恩怨一般。
可这一霎,我看着他的眼睛,前尘往事,忽然浮光掠影。
那个从少时对我温柔爱重的人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红着眼笑着,张开口,呼吸滞重。
“淮渊,我走了,你保重啊。”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前的手紧紧握着拳,骨节泛白,他说:“保重。”
我转身上车,低头的一瞬,两颗眼泪砸在马车的木缝里,无人看见。
车轮“咯吱咯吱”响起来,惊扰了树梢的寒鸦,秋风把车帘吹开一条缝儿,我抬头瞥了一眼。
明明起了个大早,那天边的日头却怎么像一抹夕阳,浸上了淡淡的血色……
这一路走得不快,陆九怕我累着,并不急匆匆赶路。
其实累倒没什么,我只是心情低落到难以言喻,曾经连失忆都不肯放下的那个人,就这么彻底松开了手,什么都没了,执着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了。我只觉得空荡荡,连难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青苗一路逗着我开心,催促我沿途看这看那,我长这么大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消极之余倒也难免有几分新鲜。
话说起来有陆九在,实在让人安心很多,我很庆幸陆临川最终还是允了让他送我。自上路以来一连奔波多日,我才知道自己曾说一个人也可以有多大言不惭,投宿住店,歇脚打尖,怎么避人耳目,怎么探路,遇到城镇该采买什么东西,备多少干粮和水,要怎么保存,有时一连许久走不出荒山野岭,他总是知道该如何辨别方向,找什么样的地方夜宿更安全,连生火煮饭,提防野兽这些事,他都信手拈来。
他好像不知道累,也从来不困,时刻警醒,时刻小心照顾。
这一夜我不知第几次中途醒来,再也睡不着,便爬出车厢。陆九正盘腿坐在篝火边,安安静静地望着远处,眼神精亮。
“王妃,睡不着吗?”他听到声响转过脸,意外地起身问道。
我摇摇头,裹紧衣氅坐到火边:“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他笑了笑,又坐下来:“那怎么行,属下的职责就是让王妃能睡个好觉。”
我笑笑,没说什么。
陆九说:“前边有个镇子,再有两日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时候咱们休整一天,你们好好歇歇,也可以逛一逛,松散一下。”
我望着噼噼啪啪的火堆,说:“这一路,多亏了你。”
陆九胳膊搭在膝盖上,将手里把玩的一截木柴扔进火堆里,扯了扯嘴角:“王妃别这么说,这是陆九职责所在。”
我沉默一会儿,忽然也笑了一下:“要不是有你,这一路我必将寸步难行,陆临川这算盘打错了,如果他狠心不把你给我,那我走不出三天,这会儿已经哭着掉头回去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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