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王爷一直不来看您,您不生气吗?”
我身子恢复快,没几天就下地了,在青苗的搀扶下开始在园子里溜达,晒太阳,他小心翼翼扶着我,小声问。
“反正他也不喜欢我,不来更好,我也省得刻意去应付。”
这座王府真大,光一个园子我就转了半天了,青苗要是不说我已经在这儿住了三年,我还以为自己第一次进来呢,哪哪都不认识,哪哪都新鲜。
远处有座亭台,我伸手指了指:“去那边坐坐。”
青苗张着嘴“啊”了一声,有些迟疑:“别过去了少爷……”
我莫名看了看他:“怎么?那个谁禁我足了?不让去那边?”
“没有。”
“那为何不能去?”
“那边……有水……”
我看着他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
“我就是在那儿落水的?”
“是……”青苗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扯扯我的袖子:“别过去了少爷,多晦气。”
我抿了抿唇,略一思索:“走,去看看。”
青苗是个好孩子,凡事都不忤逆我,见拗不过,也只好托着我胳膊任凭我去了。
绕过繁花碧树走到近前,这眼前豁然开朗得让我不由得感叹一声,真不愧是王公贵胄,寻常人家任你再有钱,谁家深宅大院里能修得出这么碧波淼淼、如画般的一汪湖啊,我嘴巴张大,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湖不知道是哪里引来的活水,水草飘动,清澈见底,水里一群硕大的锦鲤翻滚游弋,煞是好看。
我趴在白石围栏上看还不过瘾,提着裙裾下到台阶处挨着水看,青苗一个劲儿扯我:“少爷,少爷,您当心呐!”
我回头兴致勃勃问他 :“有鱼粮吗?去给我拿点儿。”
“我不……我不去!”青苗猛地眼眶红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我问。
“上次跟您的小厮就是转头去取个鱼粮的功夫,您就掉下去了……我打死也不能再离开您半步。”
“那我还能回回都掉下去呀。”我笑嘻嘻的,浑不在意地安抚他。
青苗不说话,扯着我的袖襟不撒手,就怕我身子弱,说不定晕一下脚一软就歪进去了。
“那不去不去吧,你别害怕。”我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沿着台阶走了几步。
鱼群被投喂惯了,见了人就围上来,我走到哪边,它们就追着游到哪边。
“啧啧,好肥啊~”我捏着下巴摇头:“你说这鱼烧着好吃还是炖着好吃?”
“啊?”青苗噎住,结结巴巴说:“谁敢吃这个,这都是王爷养的宝贝。”
我心里冷哼一声,“确实宝贝,我都差点给他喂了鱼。”
青苗不敢接话了。
我又摇摇头调侃道:“这么一池子,说不定几百上千条,少个一两条难不成他还能数得出来?”
青苗以为我真想吃了,急得不行,扯着我衣服:“不行啊少爷,这真不能吃,回头让咱们清辉堂的小厨房给你炖条更好的,这个不好吃,真的。”
我撇撇嘴。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吃,我就是看不惯这一池子鱼,也不是看不惯鱼,我也说不上来看不惯什么,反正就是莫名不爽。
我提了提衣裾,索性在水边坐了下来,伸手撩起水泼着玩,鱼群被我逗得一阵阵骚动,挤来挤去张合着大嘴像是在无声的叫喊。
喊什么呢?我心里想,你们在那人心里可比我金贵多了。
这么想着,我又忽然笑起来,笑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我对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啊,都失忆了还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就因为青苗说这都是王爷的宝贝。
那我在他那又算什么呢?
太阳晒得有点晕乎乎的。
我一手托腮,一手揪着根细软的柳枝在水面上甩来甩去,鱼群追着柳叶咬,我看得出神。
“少爷,一会儿晒坏了,咱回去吧。”青苗蹲在我旁边说。
我“嗯”了一声,又过了好半会才慢慢起身。
“早晚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捞来炖着吃了。”我把柳枝扔进水里,拍拍手说。
刚一转身,青苗一下子定住了。
我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丛花树下面,站着个身长挺拔、气质锋利,但眉眼间好看得把身畔繁花都衬得失去颜色的男人。
“王爷。”青苗忙深深弯腰下去。
陆临川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拨开枝叶缓步走来,站到我面前。
我一时做不出反应,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
青苗偷偷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吓一跳:“做什么?”
声音有点大。
青苗腿都哆嗦了。
陆临川的封号不是宁王吗?青苗怎么跟见了阎王似的。
“要给王爷行……行礼请安。”青苗头都不敢抬,蚊子一样嗡嗡了一句。
哦……对,王府里肯定有规矩的。
……怎么行礼来着?
我忘了……
陆临川看着我,眼里那股莫名的情绪愈发浓重起来。
第4章 4、莫非是故人
【4】
陆临川看着我,我微微仰着脸,与他对视。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我忽然在想,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敢直视他眼睛的时刻,他是不是不喜欢被我这样看着,被一个不喜欢、却只能纳为王妃的人这样探究审视般的看着。
我想从他的表情里发掘一点关于从前的端倪,可他神色太过平静,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算了。
我垂下眼帘,抿着唇,提起衣摆缓缓跪下。
“请王爷安。”
他微微一愣。
其实王府里下人们平时见了他也只是弯腰行礼而已,并不必时时跪拜,但我想不起以前跟他相处是什么样子,如果礼数不周惹他不快,以我现在的情境未必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么一跪,旁边弯腰站着的青苗倒是吓坏了,赶紧也“扑通”一声跪下,几乎以头抢地。
陆临川静静看着。
我哪怕不抬头,也能猜到他眼里的意味。
他没让我起身。
那跪着便跪着吧,我说不清楚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些东西说不在意是假的,但要说特别在意也不至于,我觉得这种在意大概还是来源于之前残存的记忆吧?或者是本能中对于这个人,骨子里的敬畏?
我不知道,想不出头绪,每次想到他我心里都挺乱的,乱七八糟,总之哪怕没有记忆残存,但我一觉醒来发现身为一个妻子,夫君对自己不喜,这种感觉也实在不怎么好,只是在没弄清楚个中情由之前我也不好说什么,万一是我有错在先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跪了一盏茶的功夫。
我的膝盖隐隐开始发麻,他的声音终于从头顶悠悠传来。
“这池里的鱼虽然好看,但也只能观赏,并不好吃。”
我心口一滞,下意识攥紧手指。
原来刚才说的想把他的宝贝鱼炖了的话都已经被听了去……怎么办?要不要喊一声王爷饶命?不过听他语气平淡,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应该会饶命的吧……
“你若想吃了,赶明儿我让人送些鲜嫩刺少的去清辉堂,让小厨房做给你吃。”
“啊?”我抬头。
他垂着目光看着我,眼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我有点看不懂,也没心思看了,腿疼,膝盖开始像针扎一样。
我大概是皱眉了,脸色有点不自然。
“怎么了?”他问我。
他还问怎么了?
你猜啊?
我抿着唇,压着眉往上看着他,他似乎被我的表情看得一愣,怔忪了一瞬。
“淮渊?”
远处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从一旁的小径快步走来,他一手捧着一个白玉盅,一手提着衣摆,满面笑容。
看见跪在地上的我,他愣了一下,转瞬间喜形于色:“阿月?你身子好了?”
“嗯……”我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此人是谁。
他把盅放在一边,半跪下身拉起我的手:“我一直说要过去看你,淮渊说你神思受损,要将养些日子,我就没去打扰。”
我看着他,有些尴尬局促。
这人是谁?看样子与之前的我颇为熟识,可我记不起来了。
年轻人看着我愣怔的样子,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陆临川。
陆临川笑着伸手向他,他一怔,转头看了看我,但依然把手放在陆临川手心里。
陆临川把他拉了起来,轻声说:“他都不记得了。”
这人自我醒那次凶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再来都是淡淡的,可谓冷情,这么轻柔的语气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可惜不是对我说的。
年轻人掩不住惊诧,转头看着我:“阿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栖梧啊?”
不记得,我看着他俩搭在一起的手,心想:但我感觉你不是个好东西。
“起来吧。”
陆临川看着我,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
我动了一下腿,一阵又麻又痛的感觉传来,身子一颤,手不由得撑了一下地。
陆临川微微皱了下眉,身后的青苗已经上前搀住我的胳膊把我扶了起来。
“回去好好养着,身子这么差,就别到处跑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已经移到身旁的人脸上,带着笑意说:“走吧,我们去那边喂鱼。”说罢转身往亭台走去。
“啊?哦好。”年轻人看看他的背影,捧起旁边装鱼食的白玉盅,又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阿月,改天我去清辉堂看你,你好好养身子,等好了我们一起去城郊骑马,之前都说好了的。”
我“哦”了一声。
他笑了笑,明眸皓齿,“那我先走啦。”
我说:“嗯。”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便转身快步追着陆临川去了。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陆临川不喜欢我,看来这就是原因了……
我郁郁转身,青苗还偷偷看着那人的背影,满脸愤愤。
“咱也走吧。”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瘪着嘴,低声说:“是。”
回去的路上,我不再说话。
青苗心下不安,一直逗我去看花园里的景致,想替我开解心情。
可我没心情。
景致好看,但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没死而已,若不然,这精致的后花园此刻也该换主人了吧?
青苗喋喋不休,我耷拉着脸,默然听着。
他说这一株树是哪里移来的,多么难得,那丛花是如何培育的,多么珍贵,那边那座怪石堆砌的假山,每一块巨石都是属国进贡,皇帝特意赐给宁王殿下,连上面刻的字都是皇帝亲笔。
我抬眼望了望,真气派,真是无上荣宠啊。
“那湖里的鱼,很多都是御赐的,这湖跟皇宫里的水脉连通着,皇上取与宁王殿下血脉相连之意,那鱼别说拿来吃了,就是想想都是大不敬,少爷下次万万不敢再这么玩笑了。”青苗声音很低,娓娓道来。
我终于不郁郁了,听得出神。
“他既得如此荣宠,那为什么却娶了我这个不喜欢的人?他去求皇帝,想要谁不可得?”
青苗看了我好一会儿,低声说:“其实,您就是王爷向皇上求娶来的。”
第5章 5、也不是没有好处
【5】
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青苗。
青苗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张了张嘴,哑声说:“讲给我听……”
那天下午,我在园子里坐到太阳西沉。
青苗讲了很多,我一直听着,怔怔地,不发一言。
原来我与陆临川的情分自父辈起就开始了。
老宁王当年手握重兵,我父亲祁锋是他麾下一员悍将,也是多年的生死之交。我幼时母亲早逝,父亲没有再娶,老宁王算是看着我长大,时不时将我接到王府常住,我与陆临川自然也就成了儿时玩伴,那些年,我几乎是陆临川屁股后头的一只小跟屁虫。
老宁王看我俩形影不离,也曾不止一次开玩笑说等年岁一到要许我俩婚配,身份悬殊,我自然不会当真,而陆临川总是笑笑,并不多言。
本来日子也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下去了,谁知三年前边陲烽烟乍起,我父亲随老宁王奉旨出征,却没能一同回来,老宁王退敌之后撑着伤病的身子回京,第一桩就是交待了我与陆临川的婚事,将我许配给他,并要他发誓一辈子善待于我,陆临川含泪答应。
一个月后,老宁王溘然长逝。
陆临川继承了宁王封号。
进宫谢恩时,皇帝给的所有封赏全都不要,只一心求娶祁锋独子祁凉月为王妃,求皇帝赏个体面给二人赐婚,情衷所致,哪怕无后也无怨无悔。
皇帝痛心之余也不忍苛责,只好全了老宁王的心愿。
……
我胸口郁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来我与陆临川的渊源这么深,也这么痛楚。
原来我俩的结合是父辈临终之托。
可老宁王不知道的是,儿时情意毕竟不等同两情相悦,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现在也已经知道陆临川其实另有心悦之人,不知他与我这心不甘情不愿的三年,心里是怎么一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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