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陆临川淡淡吐出两个字。
我愣愣地看着他,被子底下的身子又开始筛糠起来。
陆九上前拉住青苗要带他出去,青苗不敢吭声,但扭拧着不肯顺从地往外走,他红着眼睛望着我。
陆临川不屑回头,但面色明显阴沉下来。
青苗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当着面这么违逆,陆临川要了他的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青苗,”我说:“我想吃烤红薯,你去……”
青苗蹭了把眼睛,顿了顿,低声说:“是,少爷。”转身跟着陆九出去了。
医者半跪在床边,陆临川并未走开,而是一直站在那看着。
我的脉象大概像被鹰叼住的兔子腿一样乱蹬乱蹦杂乱无章,医者回禀了什么我都没听清,左右不过是些惊惧交加,损耗过度什么的。
陆临川半晌没什么表情,过了会儿,开口问了一句:“高热,裂伤,如何治。”
医者立即心领神会,俯首道:“高热乃房事后清理不尽所致,亦或是伤口感染,这个还要请王爷允准,待草民看一下王妃伤口情势如何,再斟酌用药。”
陆临川微皱了一下眉,我死咬着嘴唇看着他。
“一定要看了才行么?”
“草民冒犯。”医者匍匐在地:“伤处情势不同,有内服外治所偏向不同,草民万万不敢随意猜测决断。”
“那就看吧。”陆临川扔下一句,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医者转身跪到我面前:“王妃,请把……”
“不行。”我说。
老头一愣。
“我不看,你出去……”我攥着被角,直视着他。
“这,这……”他原本一副恪尽职守的医者心,结果没想到我不配合。
我打死都不会配合。
“陆九,”陆临川倒是没什么耐心听我多说半句,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闻声进来的人往床上抬了抬下巴:“按着他。”
陆九脸色一怔,随即恢复,上前抓住被子,说:“王妃,得罪了。”
我说:“不行!你们都走开!”
听我的还是听陆临川的,这对陆九根本不需考虑,他手上稍微用力,被子被“唰”一下扯开扔到一边,我手指痛得要死,根本抓不住。
他按着我就要扯我衣服。
这他妈什么世道——一个侍卫,当着王爷的面儿扯王妃的亵衣……
我已经吓傻了,眼睛迅速迸出眼泪,喉头痉挛般发不出声音,撕扯间死死抠紧的手指洇出鲜红色,染在雪白的衣衫上。
“王,王妃,王爷也是好心……您万不可讳疾忌医啊……”老头被这阵势吓得不轻,这男男欢爱的伤症,他平日也看得多了,情浓所致嘛……可这咋还动上手了呢。
我还是不肯。
衣衫半落,我满身的伤痕都露了出来,胸口处的烫伤又崩裂出血,大腿上全是青紫的掐痕。
我脑子里嗡嗡直响,仿佛脸皮被剐了一地。
陆九不敢对我用死力,但哪怕仅用三五成,我也挣不过他。
脸朝下再次被按住的时候,我已经衣衫散乱,发丝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这种惊惧和绝望,太痛苦了……何必如此,陆临川,你恨我厌我大可以写一纸休书,要么痛快给我一个了断。
何必如此。
“淮渊——”我嗓子肿痛,拼命咽着眼泪,一双眼睛拼命看向他,我说:“淮渊救我……别这样,淮渊,求求你……”
第11章 11、你配吗?
【11】
“好了 !”
陆临川似乎被我哭喊到心烦,他摆摆手:“陆九,带先生下去随便开点什么药,你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是,”陆九迅速放开我,跳下床。
年轻小跟班赶紧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医箱,搀起老头跟在陆九身后出去了。
我哆哆嗦嗦撑起身子,揽了揽衣服,抽噎着回过头看着陆临川。
他走过来,冷冰冰地审视着我。
我被那眼神盯得遍体生寒。
半晌,他轻笑一声,眼睛里带着一丝嘲讽:“祁凉月,你与我成亲时并非完璧,现在装出这么一副贞烈的嘴脸给谁看?”
我面色苍白,睁大的眼睛里还挂着眼泪。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男子也可验身,你不知道吗?”他眉头微压,直直地看着我,声音又轻又冷:“你后腰处的印记,可是你姘头亲手给你烙上去的?”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些日子洗澡时确实摸到后腰处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痕迹,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他看我发怔,几不可察地哂笑了一下:“看来你那位可不怎么心疼你,这一看就是用烧红的烙铁烙上去的,又疼又难以愈合,长好了也是块难看的疤,半点美感也无。”
“你说他这不是害你吗?”陆临川弯下腰,直视我的眼睛,“他明明知道你要与我成亲,还给你烙上这个,怎么不想想倘若被我看见了,你凭这失贞的身子,在王府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愣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你,”陆临川的脸离我很近,声音很轻,“又为什么愿意让他印?嗯?因为不能相守,所以要在身上留下点什么做纪念,是不是?你就这么爱恋他?”
我看着面前这张脸,眼泪不知怎么就扑簌簌落下来。
他很不喜欢看见我哭,每次都会皱紧眉,可我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忍不住。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种百口莫辩的痛苦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我没法否认,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以前做过多少不堪的事,可我也不想承认,因为冥冥中觉得,害陆临川、背叛陆临川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不记得了,”他缓缓直起身,叹了口气:“真好,做的事欠的债,一句不记得了就可以轻轻放下。”
他沉吟着摇头:“祁凉月,你活得未免太轻松了些。”
也许吧,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以后想躲起来独善其身过日子,是再不可能了。
我怎么会这么天真,自醒来那一刻就知道陆临川不喜欢我,我怎么会觉得在这种不喜欢之下还能顶着宁王妃的名头安身度日。
“明儿五月十九,你可知是什么日子?”陆临川问。
“知道,”我回答:“是父亲忌日。”
他微微点头,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爹已经走了三年了,这三年的孝期,我守完了。”他轻轻放下茶杯,没有看我:“这三年里,我一直想着怎么处置你,要你死不难,难的是你是圣上金口御赐的宁王妃,死了不好交代,再者,我也答应过我爹。”
我跪在那儿,红着眼睛看着他。
“其实说到底……只怪我对你狠不下心,下不了手。”他眉目间闪过一丝怅然,接着便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我一直等你自己了断,以死谢罪,可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你说你冤枉,说祁家冤枉,我三年不见你,你就咬着牙在冷宫似的清辉堂苦等三年,我冷落你,厌弃你,你却什么委屈都咽得下,一心等我为你祁家沉冤昭雪。”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明知我恨不得你死……你还有脸叫我淮渊,你已经三年没敢再叫过这个名字……”
他冷笑的神情里终于破开一丝痛楚。
“你有什么资格?”
叫他淮渊,不是我故意的,只因那两个字好像时时就在我唇齿之间,我疼了、怕了、绝望无助的时候,潜意识里总会惶恐而不自知地喊出来,我不清楚这两个字曾经给了我多大的安全感,多深厚的倚仗,但是……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我以后再不喊了。”我看着他,哽咽着说。
“祁凉月,我三年不动你分毫,除开种种顾忌,还因为看着你活得煎熬痛苦,生受着折磨度日,于我反而是种慰藉,你就该活得生不如死,熬成油尽灯枯,你怎么配有指望?你根本就不配!”
他咬住有些控制不住的声音,腮颌绷紧,胸口微微起伏着。
“可你既然落水为什么不死,为什么反而忘了前尘罪孽,一身轻松地活过来,你把该受的折磨抛开了,那我呢?!我爹到死都不知道害他的人是谁!他到死都在痛心,痛心他的副将祁锋为救护他被万箭穿心死在面前,他撑着一口气回来,就为了把那人的独苗托付给我,让我发誓护佑其一辈子!可是祁凉月,你问问自己,你配吗?!”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爹祁锋多年追随老宁王、披肝沥胆忠心无二,可他竟是害死老宁王、害三千宁王府亲军葬身沙场的罪人,而现在又说他舍命保护老宁王而惨死,这些……这怎么说得通……
陆临川仿佛看穿了我惊惧下的疑惑,声音冰冷,“我与你大婚当夜,收到两封密信。”他缓步走过来,伸手钳住我的下巴:“一封是你爹勾结当朝丞相仲斯爻陷我爹于死地的罪证,另一封里,是一块玉佩。”
他眉目灼灼,带着一丝绝然的恨意:“那是我幼时得皇上御赐的珍爱之物,是我情定于你时,送你的信物。”
玉佩。
我脑海里电光雷鸣般闪过些什么,可我看不清,抓不住。
心口淤堵,呼吸忽然变得困难。
我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恍惚间听见陆临川冰冷的声音——
“明日我爹三年祭,府里迎来送往的事自有人打点,你去祠堂跪着,我什么时候允准,你什么时候起身。”
“记得离我爹灵位远一点,别脏了他老人家的眼。”
第12章 12、这是我应得的
【12】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被人搀起来沐浴更衣了。
被人摆弄时浑身伤口赤裸在人前,什么屈辱、什么脸面我已经无力顾及,额头烧得滚烫,周身一阵阵发冷,我一身素白地低着头,跪在祠堂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青苗偷偷溜进来,想趁四下无人给我揉揉腿,膝盖上擦点活血化瘀的药,我说不用。
他跪在旁边,抬起胳膊一遍一遍蹭着眼泪:“少爷,这样跪三天你的腿会废的,真会废的。”
我说:“嗯。”
陆临川想让我变成废人,我有什么好挣扎的,我若不跪,他也大可以打断这双腿,没什么区别。
其实已经不觉得疼了,过了初时的酸麻,僵痛,到后来像被大石头将骨头一节一节砸碎般的剧痛,我便再没什么感觉了,腰部以下全都涨涨的,仿佛已经不是我自己的躯体。
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
每日从晨起跪到深更,发着高热,一旦失去知觉便会被人抱起灌药,醒来便咬着牙又跪回去。
王府门前一整条街都是绵延搭起的祭棚,前来祭奠的王公贵胄当朝要员熙攘不绝,我麻木地听着外面那些忙碌的人声,从早吹打到晚的锣钹唢呐,禁不住心中凄冷。
我爹的忌日,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烧过一刀黄纸。
应该没有吧,那时候我正落水昏迷,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再没有人记得他。
陆临川也没想到我会撑下来三天,祭礼结束那天晚上,他来到祠堂。
我一直低着头,肩膀后背上像压着千斤重担,头疼欲裂,整个人都已经动不了了。
直到那双素纹黑锦的靴子迈入眼帘,我缓缓抬头。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许多,大概诸事忙乱,心绪欠佳,他也吃不下睡不宁的缘故吧。
我看着他,看他渐渐皱眉,眼神由冷漠变得难以言说。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惹他不快,或许只要看见我,他眼里便只剩下憎恶。
可我真的不想看见这样的眼神,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苍白的脸、布满血丝的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落在他眼里,是让他痛快多一些,还是嫌恶多一些,可我若越痛楚,他就能越快意,那倒也算值得了吧。
除此以外我也做不了什么了。
陆临川看我发怔,迟疑着伸出手,像是要摸我额头。
我恍惚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我伸来。
……或许潜意识里,我是渴望这双手的,只是我记忆不够清晰而已。
眼前渐渐模糊,我闭上了眼睛,预想中那指尖的温度未曾触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溺水大概已经成了我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我已经不知做过多少次沉入黑暗水底、无力挣扎的噩梦,只不过这一次窒息的感觉格外清晰。
我在剧烈的呛咳中醒来,看见青苗跪在榻前,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帕子慌张地给我擦着,他见我睁开眼睛,高兴地差点把碗扔出去。
我喘着气,刚要动一动,就听见身后上方一个声音:“给我吧。”
我头皮骤然一紧,这才发觉自己正浑身虚软地躺在陆临川怀里……
疯了,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挣扎着要爬起身。
陆临川低声斥道:“别乱动!先把药喝了。”
我像被点了穴一般定住。
他接过青苗手里的碗,将我脑袋揽在他左侧肩头,右手的勺子舀起药汁在碗沿上轻轻刮过,伸到我嘴边。
“张嘴。”
我战战兢兢看他一眼,垂下眼帘,乖乖含过勺子吮干净,苦得要死,却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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