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脸色骤然一变,朝左右吼道:“去找!!”
“田将军身上藏着一枚骨哨,”我看向田伊,“或可招来那只苍鹰。”
田伊闻言转过头来,两目赤红地盯着我,怒骂道:“你这小人!!卑鄙、无耻!只懂得苟于人下……!”
我朝齐王道:“想必姜公也是知晓的,瑞赵与大梁多年兵戈不休,我也不胜其烦。若此番姜公能与我联手,又挟梁王为质,想必,九州之内……唯你我独尊。”
我示意随侍都解剑,放弃抵抗。
“若不与我联手,倒也无妨。只不过,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个盟友。
“更何况,关于梁王,我还知晓一些常人所不知……”
田伊爆出一声大喝截断我话:“赵贼!我王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猪狗不如!!罔我昨日还叹你胆识过人,没想到,没想到啊!!”
隋风抬手示意他住口,旋即大笑了两声:“我的赵王,你将我出卖,怕不是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隋风摸了摸自己脖子,笑得格外阴冷:“二位最好是今日能置我于死地。免得夜长梦多。”
他的笑声森然回荡在殿中。周遭站着的刀斧手纷纷交换眼神,却无一人敢率先上前去擒他。
我在这笑声中,凝望着他轻摸脖颈的这个动作。
从方才起,我便在苦苦拖延时间,盼望拖到赵军或梁军攻入城中。却在这时,终于脑中灵光乍现。
“姜公,”我抬头看向齐王,语气诚恳,“梁王如此恣睢,想必有备而来,早有部署。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
齐王被隋风临危不乱的气势给糊弄住,此时也格外紧张。他身躯宽硕,这等场面之下,额头又渗出了不少汗来。
他将信将疑道:“什么法子?”
“若姜公还肯信我,便附耳前来。”我站起身,命随侍都退离,只身面对他。后背更是暴露在一众刀斧手面前,举止无一不在告诉他——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要我的命。
齐王犹豫再三,终于是往我这处走了三步,附耳上来。
几乎在瞬间,我猛地反手扼住他的脖颈,用尽毕生的力道将他的喉管死死钳住,朝殿内吼道:
“退后——”
齐王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当即要抽出腰际的长剑,我惊得不大气不敢喘,竭力扼死他的脖颈:
“姜公,勿动!
“……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快!”
皮肉相摩的声音细微弱小,却能令人肝胆生寒。齐王的面目因充血而赤红肿胀,嘴唇甚至已经开始发青。
他生得肥硕,脖颈也比旁人粗了不少。在我的两手几乎麻痹之时,他最终松开了剑柄,艰难地抬起腕子。
却不是要挥退刀斧手,而是指向了隋风。
他意识到了我与隋风串通一气,不惜一死,也要隋风有来无回!看来早已安排好了太子继位之事!
殿中有人高呼:“斩梁贼——!!”
刀斧手齐齐涌上,寒光毕现!
田伊一声大喝,当即一剑贯穿三人,如猛虎扑掠一般,飞身护在主前!
隋风登时重剑出鞘,劈桌而起,劲风裂空扫去,足有摧枯拉朽之力。他周遭的刀斧手个个目露凶光,合力攻去!隋风眼光一凛,反身挥剑一斩,那剑势更如白虹贯日,眨眼间便削去两人的头颅!
两颗头颅似藤球一般,在空中抛出弧度,旋即落地!
咕咚——
它们沿着鲜红的绒毯,滚出两丈之远。
田伊一息不停,身形迅猛,刀剑刺入躯体的声响接连不断。我身侧更是刀影纷杂,几名暗卫拾剑劈出一条血路。
金铁相击的声响折磨着我的耳膜,不过眨眼工夫便有十余人横尸当场,我再度大吼道:
“退下!”
然而比我的吼声更有威慑力的,应属隋风溅着人血的那张脸孔,阴冷的视线所及之处,将士动作均是一颤,虽死死握紧了手上的兵器,一时却无人敢上前发起进攻。
殿内剑拔弩张地僵持着,殿外的弓箭手更是蓄势待发。我几乎力竭之时,松开了钳制齐王的力道,转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攒劲浑身的力气朝反向一掰!
齐王两目圆睁,脸上青筋鼓动,周身剧烈痉挛起来。他痛苦地咳嗽了数下之后,终于爆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退、退下——!!”
齐王惨叫着下令。
我脱力一般跪伏在地,暗卫及时赶来,长剑架上了齐王的脖颈。他的左手正诡异地扭曲着,已经被我扭断了。我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却也盯着他另一只手,朝他警告道:
“姜公若再不让他们退下,怕是另一只手,也要遭殃了。”
我揪住他的发髻,大口喘息了几下,才勉强沉下声音:“我只是个不入流的贼人,侥幸佩上王绶而已。姜公则出身高贵……与我玉石俱焚,似乎不大划算。”
隋风后背已然负伤,走起路来却看似无碍。他靠近过来,将手上的鲜血胡乱抹在齐王脸上,哂笑了一声,一个字也未说。
“退下、先退下!!”齐王颤抖不断,嘶声喊道,嗓音哑如裂弦。
第52章 措手不及
甲士们依照齐王的命令,退至大殿门口。
便在这时,肃杀的沉寂之中,兀然楔入一声大喝:
“报——!!”
这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来人一路疾奔,头盔上的白缨子沾着血,缭乱地黏在盔上。
看此人打扮,约莫是齐王太仆,执掌王公车驾仪仗与内闱巡防。
齐王听得此声,也抬头去看。待他见到对方手上捧着的物件儿时,先是一愣,旋即,原本便是强弩之末的神色,终于再撑不住,崩溃地吼道:
“太子发生何事?!”
那太仆拨开人群,踉跄奔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珏,哭道:
“王上!梁、梁御史燕贞,领精兵数千,包围了太子梧台!时下,正,正与太子殿下……”
他哭道一半,猛地抬起头,看向隋风。转眼之间,那张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白,周身发抖,再也不敢将话说下去。
齐王原本虚力的半跪于地,听得“太子”二字,却仿佛忽然凭空生出了不少力气。他撑身站起,怒目瞪着隋风,一字一顿道:
“竖子!你、你将我儿……”
齐王解下佩剑,旋即铮的一声,竟以未受伤的左手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隋风!
我的两名暗卫见状,急忙一左一右钳住他的肩膀,又将锋刃逼上他的脖颈,威慑他不得擅动。
隋风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抄起他桌上的酒勺,不疾不徐舀出一勺美酒,浇在自己的剑上。原本清冽微黄的酒水登时裹着人血,呈现出绯红之色,沿着剑身往下流去。
滴滴答答的水声之后,是隋风阴冷地一声笑:
“燕贞心窍玲珑,喜欢广交朋友。他此时与公子二人,无非是……澹茶煮酒,把盏谈聊。姜公不必紧张。”
下首跪着的太仆闻言,便又无端哭泣起来。他头顶的盔缨还在往下滴着血,显然已经昭示了齐太子的处境。
莫说什么澹茶煮酒的鬼话。只怕……是生死未卜了。
便在这时,忽而隋风又道:
“敢问姜公,当初目睹孤‘犯上作乱、谋害周天子’的姜三公子,姜晞,人在何处?”隋风缓缓抬起眼睛,凝视着齐王,眼中阴戾萦动,“孤翻遍了梧台的各个宫殿,怎么不见这位故人的踪影,嗯?”
“孤想他得紧。此次前来,若是见不着他,还真舍不得回邺城。”隋风寒凉的笑了,话声之中流动着凛凛杀意。
齐王抬了抬眼,明白隋风是要跟他新账旧账都一并清算了。半晌,才答:“你找他做什么?”
齐王冷笑:“他因当年办事不周,已被兄长贬为马前卒。如今,他已不姓姜,而姓蝮。不过是东营的前军左先锋。一介武夫而已,称不上什么‘公子’。”
姜公膝下四子,其余都是公主。
除了当日向大梁进献金鹦的六公子姜玥,以及早些年入梁为质的三公子姜晞,其余的我不曾见过。
至于齐太子,我只听得人谈及一二,大略是讲他胸无大志,难成大器。论起心思诡计,却还不如他的三弟姜晞。
齐国曾经也有过一段酷烈的储位之争,却最终因着长幼秩序,还是长公子胜出了。长子一朝得势,便趁机借着“周天子之死”一事,斥责三弟姜晞办事不周,不能清剿“弑君梁贼”隋风,将其贬为了马前卒。又处死了不少姜晞旧时的谋士。为的也是防止有朝一日,隋风计较起这件事来,便能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姜晞的身上,划清他与姜姓其余王族的界限。
当时隋风不断北伐,势如破竹。齐王心中自然担忧,生怕隋风调头向东,与他清算此事,便也默认长子此举。
原本朝气蓬勃的礼仪之邦、齐鲁大地,在这场残酷的政斗之后元气大伤,甚至显得万物萧败。
不少公卿仕者辞官归田。这次我来,几乎已见不到从前齐王身边的旧人了。
我正回忆间,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王上……”太仆深深磕了个头,喉咙哽咽,“梁王!太子殿下他……哦不,公子他……请和!公子请和!!只求梁王饶恕他与王上的性命!公子甘愿退居大泽山以北的郡县,仅以侯位自居!”
隋风当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令我不寒而栗。
我很难去想象,如果我真与隋风这等枭雄兵戎相见,会是什么结果;赵氏王族,又会是什么下场。也许今日姜氏的结局,便是来日赵氏的结局。
笑毕,隋风甩去剑上的血酒,收剑回鞘,目光悍如鹰隼,逐一扫过殿中的所有甲士。旋即,他朗声道:
“尔等可听清楚了?这便是你们所效忠的主上!”
殿中的甲士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或恐惧,或茫然,或愤怒。
我望着他们脸上各式各样的神情,甚至有了一丝感同身受——当初我被赵王废了照身帖,便也如同他们一般,失了根基,无家可归,仿佛飘摇浮萍。
没有前路,没有归宿……举家妻儿老小,随时都可能沦为奴隶,或死于战乱之中。
倏然间,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悲怆、凄凉、决绝。
众人都疑惑地朝外看去,不多时,便瞧见一个英挺的身姿,手持长戟,一步步走上青阶。
那杆长戟划破阴沉沉的天穹,而后戟尖倒转,斜向地面,映出一线寒芒。
我不由眯起眼睛,仔细去瞧来人的状貌。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手持一杆青龙戟,身披甲胄,头戴银盔,洁白的盔缨在风中舞动。他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剑,一把匕首。
隋风自然也看清了来者面目,他毫不犹豫朝前走了三步,拦在我身前。
“大齐,不降。”那人停在了殿外丈远之处,睥睨着殿中的所有人。
殿中甲士全数悚然怔住了,顿时寂静如死,针落可闻。只有齐王,难以置信地,从颤抖的双唇中挤出两个字:
“晞儿……”
来者正是姜晞。
即便他被褫夺姜姓,贬为前军先锋,但梁国大军压境之下,他却吹响了齐国的最后一声迎战号角。
我死死盯着姜晞沉冷的面目。
微风之中,他的眉眼如斯刚毅,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色。刹那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情绪,在我胸口不住翻涌着。
姜晞在这一阵死寂之中,开了口:
“我大齐将士,英武忠勇。安能降于弑君、窃国之梁贼!”
他的马靴一步步踏过青砖,沉稳而有力。那脚步声回荡在四周,如同鬼将罗刹,每一声都带着迫人的威压。
“梁君数十年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新君隋风更是乖戾恣睢,东征西讨!诸侯无一不深受其害!”
终于,他走入殿中,站在殿门处将长戟一横,沉声道:“此门,只进不退!”
“诛,梁,贼。
“活捉梁君隋风,封万户侯!取其首级者,赏金百两!”
姜晞吐字清晰的话语,无疑胜过万千战前擂鼓。方才泄了气的刀斧手,此刻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茫然、没有了退缩。
一股凝聚的士气在殿中不断升腾而出,似一头终于觉醒的猛兽,即将朝我们扑咬而来。
在这股威压的逼迫下,我重新拔剑出鞘,并开始打量起四处的布置,下意识寻找着可以逃生的出口。
罕见的,隋风拧住了眉头,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挑衅道:
“孤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蝮姓庶人。”他重新拔出了方才浇洗过的大剑,眯起眼睛,浑身肌肉更是无一处不紧绷。他后撤了一条腿,稳住下盘,像是试图防范对方长戟的突刺。
姜晞遭受了他轻蔑的挑衅,却并无任何一丝激动莽撞,仍旧是副沉着的模样。足以见得这两三年里,他在军中磨炼出的沉稳心性。
他与隋风两相对视着,视线交触,如有火花迸溅。
然而姜晞却蓦地挥戟指向我,说出一句令我感到极度意外的话:
“先擒赵玉,则梁贼不战自败!”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被满殿的甲士用目光死死锁住!
“杀——!!”
刹那之间,殿中大半的刀斧手朝我奔涌而来!
振聋发聩的喊杀声陡然爆出,我提剑不断抵挡袭来的刀影。金戈铮响不绝于耳,我几乎是逃无可逃一般,在暗卫的环护之下节节败退!
而殿中的隋风,则被姜晞的长戟牢牢缠住,即便田伊也上前助阵,仍旧脱不开身。他的大剑先将姜晞震退了三步,然而姜晞不是个泛泛之辈,堪堪稳住身形,便又纠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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