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很好看,可刘俊看着难受。
他决定要杀了王太保。
想个杀人的办法并没有花费刘俊太多时间,时节处理完伤口他便想出大概计划,上了轿子便问时节:“除了相公馆,你有什么常出没的地方吗?”
时节不明白刘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答了:“偶尔会去西门外的酒铺子坐坐。我房里常备的栗子糕就是那里卖的。”
“很不错的地方,九日后去那,我会给你一份毒药,你想办法喂王启吃了。”
时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刘俊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别怕。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药,他的身体会一点点垮下去,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时节的眉头皱成一团,这人真是疯了,他想杀人时节管不着,可凭什么连问都不问就拉自己入伙?
“大将军说笑的吧?”时节强扯着嘴角装出个笑容,绞尽脑汁盘算拒绝刘俊的办法。
可刘俊完全不想下时节给的台阶:“真心实意,绝无半点玩笑。”
时节盯着刘俊看,那表情当真是真心实意、没有玩笑的意思。时节依旧想拒绝,可这天大的秘密已经被自己知道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大概不按照他说得做就必须死了吧?
就算事成了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王太保死了王家还在,那些姓王的肯定会调查的,自己跑得掉吗?
“杀人没你想的那么难。”刘俊聊家常一样说,“守卫没有那么严,调查也没有那么严谨,很多人不敢,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时节被逼得退无可退,挺直了腰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报你今日,和过往的仇。”
时节的心尖一颤——报仇,他从没想过。
尊卑被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从不在意人的美丑,只会从人的衣着举止推测他的官级地位,那些老爷是不能惹的,给你赏赐你要跪谢接受,给你惩罚你还是要跪谢接受,万般皆是恩,哪里有仇。没有仇又何谈报仇。
怨恨当然会有,肉体凡胎会疼,会累,会委屈,可万般苦楚只能向着更低贱的人发泄。过去的花魁不顺心了就打时节,时节成了花魁便也心安理得地去打那些新人。人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总是要吃苦的。
此时此刻,第一次,有人告诉时节,这些仇,是可以向上面的那些人讨的。
时节思绪万千却什么也说不出,只盯着刘俊看。刘俊回看那闪亮亮的眼睛不禁笑,不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你这样子,像匹离群的小野狼。”
时节不懂刘俊这比喻是什么意思,但他察觉到刘俊的眼里泛起了丝丝情欲。这没什么特别的,他本就是用来满足人欲望的‘东西’,特别的是,他觉得刘俊的手指好热,眼神也好热,热气透过皮肤与眼睛进到他身体里,在他血里回旋、翻腾、扰得他蠢蠢欲动。
他一直在满足别人的欲望,可这是第一次,他终于朦胧地感受到了欲望的模样。
刚刚他还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不得了的体悟,可那些了不得的事情莫名地变成了令人羞耻的冲动。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他想要刘俊抱他,亲他,进入他。这是第一次,他真心渴望交媾。
可什么也没发生,马车突然停了,刘俊拉开车帘查看,重秋正站在车外。
氤氲暧昧的气氛骤然没了,刘俊与重秋沉默地看着对方,明明重秋才是不请自来的入侵者,时节却觉得自己多余得厉害。
时节以为重秋会气急败坏地把刘俊教训一顿,但重秋平静极了:“我之藩去长沙,你一人在京城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不是好自为之,刘俊攒了一肚子的闷气顷刻间就散了,只是剩一点外强中干的别扭:“你走了我定要把这京城拆了。”
“他们觉得我不在你便成不了气候,但我知道你有分寸。”
刘俊彻底没了脾气,反而透出一点点着急:“堵在这说这些做什么?搞得之后就见不到面了一样,就算要之藩也要过一阵子不是?”
“我过一阵才出发,你却拖不得,叛军已经打到山海关,王太保压着军报没有发,刚刚才知会于我。事出从急,你尽快带兵出发。”
听到这里局外人时节知道刘俊又要走了,像上次那样干净利落、头也不回。
也不是失落,只是,他要出征了,那九日之后还见吗?王太保还杀吗?
“我走了。和你说的事情别忘了。”
刘俊没直接走,留下了句话,九日后还能见,王太保还会杀。时节不禁勾起嘴角,望着刘俊离开的背影不舍得眨眼。
“主子?你没事吧?”没了旁人大列立即放肆了起来,一边扯着嗓门叫喊一边把他的大爪子在时节眼前晃。
“没事。”时节眨眨眼放下车帘,“赶紧回去吧。”
大列还是扯着嗓子喊:“你刚才那个样子啊,我还以为你伤着脑袋了呢。”
时节从不和大列这个傻子计较,当做无事发生,可刚下马车迎面而来的李老鸨也皱着眉头问:“你这是被喂了迷魂药了?”
“啊?”时节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了?”
李老鸨白了时节一眼:“征西大将军把你从王太保府上抱走的消息可比你早回来了。”
“那又怎么了,王太保又没拦着,难道还要我一个婊子誓死不从?”
“还和我嘴硬。”李老鸨给了时节一记耳光,不重,权当提醒,“你那满脸思春的笑能瞒得住谁?”
“我没有。”时节还是不承认。兴许是动了欲的,但绝没动心。时节很快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人到了年纪总会动欲的,不对刘俊也会是对别人。就像刘俊,对随便路过的小倌动了欲,但没动心。他只对长沙王动心。
“懒得和你争这个。除了腿还伤着哪了没?”
“没有。”
“那回自己屋子收拾一下,今晚黄员外要点你。”
时节心里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脸上什么也显露、笑呵呵地答应了。受伤接客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接客时都格外地敷衍,一半因为腿疼,一半在琢磨拿到了毒药要怎么喂给王太保,拿了盐巴和果子试了又试。
五天后去王太保那里还成功地把枸杞扔进了王太保的酒杯,他没注意到,把那杯酒喝了。时节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又紧张又兴奋,腿上的伤口又被王太保搞出了血都没觉得疼。
九天很快就过去,时节早早地出了城,到西门外的酒铺等着。大列见到付家姑娘立即粘了上去,时节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躲清净。
每次来付家酒铺时节的心情都不错,城外不太平,富家子弟一般是不会出来的,时节在这吃酒不会碰到客人,比较自在。而且付家父女人很好,不仅不会对时节这个下贱人指指点点,还愿意和他聊天说笑,傻大列缠着付家姑娘、姑娘也不烦,还是笑嘻嘻的。
今天时节的心情比平时还要好些,刘俊迟迟不出现他也并不着急,一边喝酒一边梳理着这些听来的刘俊的消息——相公馆的消息一向是灵通的,和刘俊有了那么层真真假假的关系以后能听来的就更多了些。
原本以为刘俊出征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的,至少九天肯定是回不来的,但刘俊那边顺利得很,听说征西大将军来了一半的叛军就投了降,剩下一半没两天也被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刘俊还要驻军几天安置难民,现在已经带着他的大军班师回朝了。
今天是不是能看到他骑马的样子?时节早就听说过,刘俊御马的技艺卓群,在战场上穿梭得比箭还要快,不等敌军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便已经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了。
送毒药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带着手下的人一起来吧,要不然还能看看征西大将军的军队是什么样子的,听说刘俊治兵严明,不仅匈奴人的军队骁勇善战,汉人的军队到了他的手上也会变得格外凶悍。这传闻听起来和刘俊那脾气有点不搭,时节反倒格外好奇。
“时节兄弟今天酒喝得格外多,小心别醉了。”付家姑娘过来提醒。
“没事,我酒量还是不错的。”时节回过神来看看周围,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傍晚可就要回相公馆了,刘俊怎么还没来。
这边心里开始着急,那边大列还扯着嗓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一会儿相公馆就要开张了,回去晚了小心李哥哥骂你。”
时节越发心虚:“喝完这碗就回去。”
大列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支商商队来了酒铺,在外人面前不要说话的规矩他记得好好的,立即闭了嘴。
时节没打算理那群商户的,但带头的看了时节一眼,过来递给了他一个香囊:“有人托我带给你的,叫你好好收着,不要弄丢。”
时节将信将疑:“你确定是给我的?你知道我是谁?”
“他说要我今天在这里,把东西给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羯人。”
长得很好看的羯人?刘俊好像从没叫过自己的名字?是自己忘记告诉他了还是他没记得?时节有点委屈:“我若是不在这等着呢?这东西要怎么办?”
“你要是不在,就给这里的店家,让他转送给你。”
时节气得皱眉,这毒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怎么就这么随便地托一个陌生商人送过来?说起来杀王太保这件事绝对是刘俊得利更大,自己给他卖命,他怎么能如此不上心?
“好精致的香囊。”付家姑娘凑了过来,“这是哪家姑娘送的?”
大列忍不住接话:“哪有姑娘送他东西,肯定是个男的送的。”
付家姑娘觉得大列说得不对:“香囊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之物,时节兄弟的客人哪会送这个,肯定是哪家的姑娘。”
商人赶时间,不去参与付家姑娘和大列的对话,问时节:“你要不要?你若不要我就把他托给酒铺的老板。”
“要的。”时节抓过了香囊。
“那个香囊真是姑娘送给你的?”回相公馆的路上大列忍不住问。
“不是。”时节答。
“那就不是定情信物呗?”
“不是。”
“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别问。以后也不许和人提这个香囊。”
“哦……”大列委屈巴巴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又回头问:“我看对面女花魁轿子外面挂的是不是也是香囊?”
时节提高了声音:“不是说了不许提吗?今天怎么不听话。”
“这旁边不是没有外人嘛,”大列还是委屈巴巴,“我……我听人家说这个能防蚊子,之前也想在咱们马车上挂两个,你说女人才挂这些,你不要……现在不是也要了……那能不能在咱们马车上挂?”
的确有过这事情,时节无奈叹气:“挂、挂、挂,把我送回馆里你就去买,随便买,随便挂。”
平时从不用香的时节身上突然有了奇香,从老鸨到客人都来问上一嘴,时节顺水推舟,把香囊的事情都归到大列身上,说是大列吵着要买自己没办法,大列当真是喜欢那有香又好看的东西,时常对着自己马车上的香囊傻笑,也就谁都没怀疑时节说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时节便起来背着人把那香囊拆了,可里面都是大块大块的香料,没见着什么像是毒药的东西。难道这些东西就是毒药,闻一闻就能中毒?那牵扯的人也太多了,应该不是。那要碾碎了喂下去?这么香的东西肯定会被发现的,绝对不行。
琢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时节只能空着手去了王太保那,这次王太保要他拖着伤腿跳舞,跳得不好就要抽鞭子,半天折腾下来又是浑身伤痛,前几日的那股兴奋与期待完全退了,整个人都萎靡下去,竟然发起了高烧。
烧得正厉害却听说了天大的热闹——长沙王之藩启程。除非主角是自己,否则这种人挤人的热闹时节向来是不愿意凑的,更何况还发着烧。可鬼使神差地时节竟很想去看看。出门前还特意梳妆打扮,带上了那个香囊。
大列不知道时节为什么改了性子,但他一向是爱看热闹的,乐乐呵呵地跟着去,还花乐大力气挤开人群带着时节挤到了最前排。
“这人可真多啊。”大列趴在时节耳边说话声音却还是那么大,“比花魁游街的人还多。而且姑娘家格外多!”
“那可是长沙王。”
依仗还没过来,但男男女女都扯着脖子向路上看,时节今天打扮得好看,身上还带着香,但没人多看他一眼,人人都盯着那空荡荡的路。他们明明知道长沙王只是路过这,不会停留一刻,不会看他们一眼,可他们还是眼巴巴地等着,只因为那个是高贵的长沙王。
等了好一会儿重秋终于骑着马出现在街头,人群更加热闹了,有人欢腾地叫着送长沙王走,有人掩面痛哭着想要长沙王留,好像他们都和长沙王有过交情似的。
“长沙王可真俊俏啊!”大列越来越兴奋,“主子你快看啊!”
“看着呢。大列,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嗯?”大列扭过头,很是惊讶地盯着时节看。
时节知道自己犯了傻子都知道的忌讳,一个下九流的贱人连直视贵人都是僭越,还敢把自己和人家比,简直是活腻了。
“你好看。”大列挺直背咧开嘴插起了腰,好像在说什么光荣的事情。
时节被逗笑了:“还好有你这么个傻子陪着。”
大列不高兴:“总说我傻,我哪有那么傻。”
“我累了,咱们先……”
“王爷!”
时节正打算转身一个女子突然冲到官道、拦住了重秋的马,冲得太快太突然头上的斗笠掉落,露出姣好的面容。若是个平常女子冲撞亲王的仪仗此刻应该已经血溅三尺了,但这女子一身绸缎、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非富即贵,侍卫们都拔出来刀却没人真的上去砍。
“谢小姐?”果然,重秋认识这个女子,翻身下马去扶她,“你怎么过来了?”
5/6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