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荏的手指沿着他的背部抚摸着,然后又往上移捏了捏耳朵,“分离是这样的,不过如果顺利,这仗应该也打不了太久。”
“哥哥……你跟侯爷吵过架么?”
“没有”,高子荏几乎不假思索,他记忆中自己跟宋风宁是不存在需要吵架的事情的,偶尔互相闹脾气,但也都以彼此绷不住黑脸而告终,“好像……我与风宁没什么可吵的,听他的就是了,之前他是主子,如今他是家主,有什么可吵的?”
“唔……我跟秦子陌……吵架了……然后我昨晚就跑出来了,睡了客栈……”
洛翕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憋不住差点哭出声来,“他不让我去北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哎……”高子荏用手轻拍了拍洛翕的腰侧,惩罚似的用了点力,洛翕哼哼着挨了,趴的更软乎了些,“娃娃,这样不好。”
“我知道……他说让我出了门就别回去,我就赌气不回去了,可是……哥哥对不起……我闹脾气了我不对,我跑出来也不对,我没跟他说再见也不对,我怎么都不对啊……可是秦子陌他怎么今天也不来找我?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不要我了……”
洛翕说的委屈,嘟嘟囔囔的哭湿了高子荏的衣襟,“他脾气那么大,还用小竹棍儿打我,我好疼啊,我求求他他都不理我了,他也不对……”
“是,是,他也不对,娃娃乖,屁股疼不疼?要不要哥哥给上药”,高子荏隔着衣袋摸到给自己预备的药膏,征询意见似得揉了揉洛翕的脑袋。
这个年纪的喜欢总是带着冲动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他能理解秦子陌不想让洛翕离开的心情,也能体会洛翕不能不领旨的苦衷,非要说是有谁的错在里面的话,高子荏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不是的,哥哥你就随便听听,我跟你说了心情就好很多了,我屁股已经不疼了,真的”,洛翕赶忙坐起来,抓着高子荏的手晃晃,这时陈麟拿着一块浸了药的白绸走过来,示意他解下高子荏眼前遮挡的轻纱,“哥哥,陈圣手现在要给你换药,洛翕帮忙,可能有点痒。”
高子荏感觉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梅香钻进鼻息,宽袖轻轻拂过脸颊,一双手在脑后动作一阵,然后轻纱带子滑过鼻尖,随即眼眶被冰冰凉凉的绢帕贴上,一股清新草木香气,像是嫩枝被剥掉树皮时那股新鲜的味道,还没来得及询问来由,便觉得那香气似乎更具象了些。
“高公子,喝药吧,太子妃特地嘱咐过,高公子不爱喝药,得盯着”,陈麟沉声说着,将药碗递给洛翕,没有要过分亲近的意思,面儿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就跟那无情的草木气十分搭调。
“嗯,这药也不苦,甚至还有些清甜,陈圣手有心了。”
“陈某这不过就是些解毒清肝的草药茶,比不得燕都那些顶好的太医,那一副药得百两银子,陈某这一碗茶,懂行的行脚郎中收五钱银子都算是奸商了。”
见高子荏领情,陈麟的脸色稍微好看些,几个人又休整了约么小半个时辰,每人吃了碗抄手,又买了些干粮给路上备着,随后朝下一个城镇进发。
落日逐渐消失于地面,山谷背阴的地方两匹快马踩着溪水疾驰而过,“吁”地一声,马儿嘶鸣着空蹬前蹄随后稳稳站住,马背上的两人翻身而下,牵着马绳去打水,也让马儿补充些体力。
“大帅,吃个饼吗?”
戚蒙掰了块谷子做的馍馍给宋风宁,后者坐在石头上看着不远处赤月在专注的啃草皮,他们走的这条路当年还是他与高子荏一同探出来的,两人每年上元节之后取道回北疆便路过这里,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村落都摸的一清二楚。
不过大多数行径这里的时候都是白雪皑皑,水都要用雪装在小锅里烧化了才能灌进水囊,为了给路上大雪天耽误的路程省出火种,即便是冬季两人喝的也大多都是冰冷的雪水,像如今这般生机盎然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吃了,有情饮水饱,想夫人呢。”
戚蒙被噎了一口,咬了块饼子就着噎在嗓子眼儿的欲言又止咽下了肚,然后朝着南边从浅到深的蓝色山脉的轮廓,“大帅莫急,官道比咱们平时回营的山路好走得多,路上城镇也热闹,还会路过繁华的中原地区,小高正好散散心也慢慢悠悠的去,没准等他到,咱们仗都打完了,刚好在那边游山玩水享受太平日子,北疆的夏秋可是最好的时节。”
话虽说如此,但两人谁也不知晓这战局何时能破,宋风宁最近听戚蒙说了些韩平晏的所作所为,头疼不已的同时,也并不笃定自己能不能如众人所望的那般力挽狂澜。他只知道溇洲不能丢,只知道自己到了地方便再无空闲能像此时这般,把心思都扑在心爱之人身上……
时局变幻,不论是戚蒙还是韩平晏都称不上错,他们只是在各自能力的范畴内去寻找解决的途径,可这样不够……
“趁这会能想的时候多想想,回头上了战场,没工夫挂念儿女情长”,宋风宁从怀中掏出歃血瓶来瞧,然后在嘴唇上蹭了蹭,就权当是亲吻了对方,“在一起的年月久了,越发舍不下,离开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他眼睛一直不好,万一我再有个意外……”
“呸呸呸,大帅您吉人天相,哪次不是化险为夷,万不可说这种话”,戚蒙咬着饼子,干巴巴的谷子面儿渣渣落了一胡子,他用手抖搂抖搂,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拎着水囊喝了一大口,“大帅您不管去到哪,小高都能找得着您,连您失去意识倒在雪原里,他都能裹着风雪把您捡回来,这靠的可不是一双眼睛。弟兄们看在眼里,绝不可能让你们俩出事。”
“就你们”,宋风宁心里一暖,眼神也松动了,嘴上却还忍不住的讨嫌,“你们要是但凡出来一个能担得起北疆大营的人,本侯也不至于跟你在这风餐露宿,抱着子荏红螺暖帐良宵苦短不好么?这次回去打完了仗都给本侯加练,就不信没了本侯这北疆就守不住了?”
戚蒙惭愧的摸摸后颈,一说起加练二字,大腿间的肌肉就开始酸痛,那每日绕校场百圈的操练还历历在目,他怎么就忘了宋风宁虽说平日插科打诨,但练起兵来比谁都严格,那些怀着一腔热血应征入伍的年轻人,不知被他劝退了多少。
“汗水泪水没流尽之前,没资格上战场浴血”,宋风宁曾经面对着被操练的坐在地上哭的新兵如是说。
经过宋风宁手下地狱般的操练后,北疆大营作为大燕无坚不摧的利剑极盛一时,将蛮人打退溇洲境外八百里,每次得胜几乎都是四两拨千斤,以一敌百,却伤亡甚少。
“大帅您练我们,那也是为了让弟兄们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同时还能捡条命回来,虽然嘴上骂说你不近人情,但心里都是感激的。”
戚蒙说着收了东西牵过马缰绳,两人只是修整片刻,还得连夜赶路,赤月摇摇尾巴发出重重的呼气,前蹄的马蹄铁不耐烦的跺在地面上,好似有些等不及了似得,宋风宁起身顺顺它的马鬃毛安抚着他的小脾气,“赤月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在燕都确实委屈它了。”
寻常人得了如此宝驹都要用上好的马料饲喂,宋风宁却没如此过,他总觉得这马儿跟高子荏很像,明明是个漂亮又贵气的品种,偏偏命不好被自己捡选做战马,屡屡深涉险境,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又浑身难受。
享不了福的模样也像极了高子荏……
自己选人和选马的标准还真是一致的要命……
宋风宁飞身上马,俯身跟赤月咬了耳朵,“子荏带你出来跑过不少次了吧?他最近不在的时候,咱俩都保重,别让他操心。”
马儿通人性,赤月那湿漉漉的眼睛转了转,前蹄交替着嘎达嘎达地几下,然后不待他再多命令,便稳稳载着马背上的人,熟练的在寒意料峭的山间草原疾驰向前。
……
高子荏与洛翕坐马车脚程慢,又加上伺候的人被嘱咐过了不许他们辛苦,过了月余,他们才刚从中原出了西关城,往前的驿站便是泗州,按照宋风宁的承诺,此时应该已经发出了第一封捷报了……
北疆的战事终究是胶着起来,饥荒往往伴随战火而来,高子荏这一路越往西北,便时不时能遇到流民,这时候能走到这里,那便是在交战之前就已经背井离乡了。
明明他走的时候,还不至如此的……
流民没有通关文牒无法入关,三三两两成群就坐在路边,高子荏他们的马车虽说不起眼,但在那些人眼中也无异于一块行走的肥肉。
洛翕顺着窗口看着外面那一双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哥哥,他们看着好饿,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些吃的?”
高子荏没说话,似是睡着了,内心却是在盘算着他们的余粮够多少饥民果腹……
“给点吃的吧?官老爷给点吃的吧?”
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走不快,终于被胆大的扒了车,有一就有二,高子荏还在原地端坐着,车外的人声却逐渐嘈杂起来,拉车的马被外面的人群惊了发出竭力的嘶鸣,马车的车厢开始前后左右无规律的摇晃。
“给点吃的吧啊?”
“求求您行行好……”
“你们那么有钱,给我们点吃的又怎么了?”
“抢他们的马,抢走了宰来吃!”
……
人言逐渐离谱起来,高子荏还是淡淡的,洛翕却坐不住了,起身便钻了出去,高子荏伸手去拉却只感觉到轻柔的衣摆从指间划了过去,只听外面洛翕吩咐后面车给大家找些食物的话还没说完,便一声尖叫。
“你们别抢马!我给你们吃的!”
随着洛翕声嘶力竭的喊叫被流民的谩骂淹没,高子荏心里咯噔一下,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灼雪循着声音果断跃出车厢,脚尖刚落地便听到身后马车被掀翻落地和木材开裂的声响。
“这有个瞎子!他们是官家的!拿他去跟官府换吃的!换我们进城!”
不知是谁嚷了这么一句,高子荏只觉得自己腰身被人死死掐住,他几乎是下意识挣脱,同时灼雪剑光一出,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杀人了!官家杀人了!”
“他有剑!先弄死他!”
……
场面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高子荏闻到了众人身上尘土和腐朽的味道,面前似有成百上千的鬼影朝他扑来,将他来回推搡。最终身体不堪其重的跌倒在地,灼雪被牢牢的抓在手中,手腕被不知踩了多少次。
挣扎中不知是谁拎了木棍,狠狠砸在他的后颈,唇间涌出一股咸腥,只恨自己如今空有一身武艺,也无法奈那些流民如何……
常言道:人在绝望中待久,便会化作厉鬼……
“常言诚不欺我”,高子荏咬着牙将嘴里的血咽回肚子,这时突然腹部再受一棍,终于在周围不堪入耳的谩骂和声讨中失去了意识。
第92章
高子荏半梦半醒间似乎被谁抱在怀里,那怀抱稳极了,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一样,耳畔的嘈杂声音逐渐离自己远去,他把脑袋埋进坚实的臂弯中,试图屏退那些外界的纷扰。
这气息,与宋风宁的不同,可一样令人安心,那人行走的脚步很稳,高子荏有一种自己坐在一艘平稳行驶的小船上的错觉。
“给你清理伤口,会疼,忍一忍。”
声音温温柔柔的,下手却毫不客气,疼痛将他从昏迷中拽了回来,揪着眉头试图睁眼看清面前的人,可只有一片光亮的混沌。
眼睛还是没有好……身上还更疼了……
“嘶”,高子荏不知身在何处,只稍微动了动腰身,两侧固定的夹板禁锢了他的行动,鼻息里有浅浅的熏香味道,闻起来是燕都不常见到的扶桑花。
“你现在不能动弹,腰伤了要养一养”,高子荏听出了陈麟的声音,虚弱的点了点头,“这里是洛家的宅院,洛大人的长兄带人救下了我们,闹事的流民也被带走了,您好好休息休息。”
“谢谢,洛翕还好么?”
“洛大人受了些皮肉伤,被他长兄带走叙话了,您放宽心”,陈麟的话刚说了一半,高子荏听到洛翕没事,便放心的再度昏迷过去,陈麟坐在床边的凳子给他搭了脉搏,草药浸泡过的绸巾给高子荏换了眼上的,又把新泡的药草茶换掉添了新的热水,只等高子荏有精神的时候再用。
身上的伤势让高子荏罕见的发了高烧,洛家派了几个家仆过来帮忙,陈麟忙里忙外的熏药煎药,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陈麟用井水浸湿的布条拧干了一遍一遍的给高子荏敷在身上那些淤青淤紫的地方。
高子荏昏迷的并不安稳,嘴里时不时的发出几个音节,大多是疼,有时候会叫宋风宁的名字,陈麟与洛翕还有洛家大哥三人轮换着照顾,有时还跟他搭搭话,但往往得不到回应。
“大哥,哥哥会没事的吧”,洛翕干脆趴在床上蹭在高子荏身边用自己给他降温,软乎乎的蜷成了一小团,拉着高子荏的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泪痕几乎把脸上冲出两道沟来,“这夹板是不是夹的太疼了……那些流民怎么可以这么对哥哥……”
“夫人的腰伤,伤及骨头,得这么固定上不然会落下病根儿来”,陈麟解释道,“身上还有些其他的伤口,有些处理的不及时,这发烧是夫人的身体在跟那些伤口搏斗的结果,小洛大人不必太担心,夫人大概今晚就会退烧了。”
“还不都是你不懂事”,洛家大哥名叫洛岑,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看上去有些凶狠,加上常年走镖,言语中就带着些不可置喙的严厉感,说的洛翕缩了缩脖子,又往高子荏身边蹭了蹭,“还不起来?你要把侯夫人挤坏了!”
“大哥凶……”洛翕到底还是怕真挤到高子荏,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好,眼神怯怯的瞟向自己的大哥,“我都考中状元了,你也不恭喜我,还凶我,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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