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钦虽是礼部尚书之子,但酷爱投壶和马球,奈何长安城内没有可任他驰骋的地方,若哪个赌坊能有投壶的项目,孙钦第一个跑来。
孙钦一听投壶,眼睛立马亮起来,更是肆无忌惮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楚祯。
他嗤笑道:“楚大公子是要与我比投壶?”
言语中的不屑,以及目光中的嘲讽,无一不是在说楚祯羸弱的身子,与他比投壶,简直是自不量力。
楚祯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比投壶。”
此话一出,夏侯般都急了,挤到楚祯身边,说:“你想什么呢,你哪来的力气投壶!”
虽然筱罗不懂楚祯为何身子弱到连投壶都投不了,但她还是帮忙想了办法,“你告诉我规则,我帮你投。”
“不用,我有办法。”
说完,楚祯见孙钦已经撸胳膊挽袖子,注意不到他这边,便走到夏侯虞身边。
“元月十五那天,我在你家中见到了可以短暂恢复力气的药。”
夏侯虞惊道:“你要做什么?”
楚祯安抚笑笑:“借我一副。”
“别胡闹,身体不是可以开玩笑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局我必须赢,无论为了谁。”
不等夏侯虞回应,楚祯一个闪身,便从夏侯虞身上顺走了药。
“楚祯!”夏侯虞第一次对楚祯动怒。
楚祯转头笑着说:“我帮你赢回来一个谁也搬不动的保护伞,还有,叫我飞飞。”
这个药夏侯虞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随身携带,他也说不清,楚祯为何会知晓此时药就在夏侯虞身上。
只是楚祯知道自己需要,知道夏侯虞有,便去他身上寻,最后真的拿到了。
吃过奇药的楚祯,四肢百骸感受到一股暖流,久违的经脉顺畅,自四年前毒发,他的身子再未有过如此的轻快之感。
投壶不看重力气,最重要的是技巧。
楚祯在漠北时,最爱与士兵们玩的便是投壶了。
多年未手执箭矢,楚祯从心底蒸腾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药性的加成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耳边呼啸而来的风,好似他在马上驰骋。
孙钦先投,中。
楚祯再投,中。
孙钦加大难度,双投,再中。
楚祯同样双投,再中。
孙钦手心开始冒汗,若是此局平手,定要再比一局,拖的越长,他越猜不透楚祯要做什么。
尤其楚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再羸弱,沙场上浴血归来的,即便再也不能举枪策马,小小投壶怎会轻易难倒他。
孙钦投完此次,立刻喊停:“一直投下去,估计分不出胜负,我们换个玩法。”
楚祯:“孙公子说怎么玩?”
孙钦这次谦让了,说:“楚大公子定。”
他孙钦非要看看,楚祯卖的什么关子。
“好,”楚祯仰头一笑,道:“那便一箭定胜负,孙公子投一箭,若孙公子这箭中了,这局算我输。”
一箭而已,更何况没有其他难度加成,怎会投不进。
孙钦自信持箭,一箭投出,马上命中。孙钦的手下已经开始恭贺自家公子胜了。
破空之声霎时从后传来,只见一根更快更利的箭直冲孙钦的箭而去,“咔嚓”一声,后来之箭从箭尾开始,将孙钦的箭一瞬劈成两半,而后自己落入壶中。
整个赌坊安静了片刻,登时响起惊呼声。
楚祯吃药为的就是这最后一箭,他使出全力投出时,便觉心脏一下剧痛,摇晃几步差点未站稳,身后夏侯虞的手掌撑住了楚祯的后背。
楚祯瞬间苍白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冲夏侯虞笑笑摇头。
全场惊呼,只有孙钦一人愣在原地。
“你……你!好!这局算我输了,你说下一局赌什么!”
不等孙钦说完,楚祯离开夏侯虞的支撑,从旁拿起弓,放上箭,没给孙钦反应时间,直直射向他。
人群四散逃离,孙钦吓的呆愣在原地。
箭擦着孙钦的耳朵,钉在他身后的地上。
“赌,孙公子会不会死在我的箭下!”
一根一根箭射出,孙钦大叫着步步逃离。
楚祯射出的箭,一次比一次加力,随着箭一根根钉在地上,楚祯左鼻孔缓缓流下了鼻血。
“飞飞……”夏侯虞下意识叫楚祯。
楚祯置若罔闻,最后一箭射出,孙钦摔倒在地,在场所有人惊呼,以为孙钦就要命丧当场。
最后一箭却将孙钦整个人以奇怪的形状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慢慢围上去看,楚祯竟在地上用箭圈出了一个,大周最开始的势力范围图。
是没有割让任何一处城池的大周。
楚祯从荷官手中,又拿了一箭。
此箭再无其他地方可射,唯有孙钦的心脏。
“不要杀我!楚祯我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做错!你要是恨,你去恨我爹,是他弹劾的你父亲,是他因为自己新娶的小妾喜欢栾国新奇的玩意,才向圣上多次提出议和!”
当今皇上遇战事便是退却的态度,早已让百姓们不满,礼部尚书的劣行更是家喻户晓,却无一人敢当街说出。
如今其子亲口说出自己父亲因权谋私,当真是解气又讽刺。
楚祯强撑着一口气,拉满弓箭。
孙钦简直吓尿了裤子,他不是没想过用自己的爹威胁楚祯,但楚家各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连圣上都要忌惮三分。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楚祯爷爷,求你别杀我!”
楚祯放缓了拉弓的力道,轻笑道:“我想要有三。”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其一,我身旁这位紫衣姑娘在长安居无定所,你需妥善安置她。”
“行行没问题!”
“其二,你父弹劾楚谦时,扣了他的剑,至今未还。”
孙钦急切说道:“我还给你!还给你!我就是偷,我也从我爹那里偷出来给你!”
楚祯说完其二,再次拉满了弓。
“其三,此赌坊名为聚鑫赌坊,日后的生意……”
“我帮忙!我一定帮忙!此后虞老板的所有生意,绝不会有人来闹事,绝不!”
楚祯听毕,转头冲着夏侯虞笑了笑,鼻血顺着下颌滴到了地上。
他将弓箭指天,放手。
箭矢破空而去,孙钦以为楚祯还要杀他,屎尿横流。
箭直冲天而去,升至最高处,调转箭头向下冲来,“当”的一声,钉在了孙钦的发髻上。
孙钦发髻碎裂,头发散落一地,面色惨白如中了梦魇。
那个点,是十年前浔溪之战败了的位置。
箭落地,楚祯眼前便一黑,向下栽倒。
夏侯虞快人一步,捞住楚祯失去意识的身体,把楚祯紧紧按在怀里。
第11章 拳礼
夏侯虞西郊的宅院属实买的好。
除了主卧书房大堂,他还多闲置出了一处大的别院,里面有山有水,东侧厢房赶上主院主卧大小了。
夏侯般、筱罗还有夏侯虞都围坐在楚祯身旁,看着他把一整晚的中药喝下去。
楚祯忍过难以言说的苦,放下药碗,看着快要把他盯出六个窟窿的三人,一笑道:“我又没死,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夏侯虞沉沉叹出一口气,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嘱咐下人买点热的饭菜,今晚留他们在家中吃完饭再走。
夏侯般也一脸你怎么这么不省心的表情,只有筱罗,自始至终低着头,不看楚祯也不说话。
楚祯眼眸轻抬,对夏侯般说:“你去问问净舟,今晚吃些什么好吃的,有没有酒喝?”
夏侯虞听罢,半天吐不出半句,只得最后愤愤说:“还喝酒还喝酒,喝不死你!”
楚祯赔笑未反驳。
待夏侯般气急败坏走了出去,楚祯看向一言不发的筱罗,问:“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这时,筱罗才慢慢抬头。
方才对楚祯的庇护和敬佩荡然无存,她的眼中满是恨意。
一眨眼的功夫,筱罗袖中刀已经架在了楚祯的脖子上。
“你叫楚祯,你是楚谦的儿子?”
“是,我是他的儿子。”
“你为什么要骗他们两个你叫飞飞!”
“没有骗,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你……”
楚祯没有躲避筱罗的刀,反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往筱罗的刀尖上凑了凑。
筱罗吓了一跳,赶紧撤回了自己的刀。
“你和楚谦有仇?”楚祯问。
“有!”筱罗红着眼睛,“十年前的浔溪之战,是你爹楚谦,和当朝左相顾风浔勾结,故意败给了栾国,为了扶植如今的皇帝上位。可怜我小叔叔小婶婶,因为与你爹是挚友,心无芥蒂地带我苗疆的十万兵力支援他作战,结果他们战死沙场,一个也没回来!”
筱罗说这番话时,楚祯一直看着筱罗的眼睛,他没有躲,所以他看到筱罗有多痛。
那场战役损失太多了,只为了如今这样一个昏庸无度的皇帝。
夏侯虞和夏侯般回来时,就看见筱罗的刀尖抵在楚祯的脖子上,他俩一个箭步跑到楚祯身前,挡住筱罗。
“你干什么!”夏侯般喊道。
夏侯虞微微蹙眉,偏头去看楚祯。
楚祯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只是看向筱罗的眼中,有深深的怜悯与同情,是一种自己也无能为力的悲情。
所以夏侯虞看见楚祯目光的第一眼,就抓住了要和筱罗理论理论的夏侯般,拉着他一同退开。
筱罗口中喊着要报仇,要让楚谦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可是真的看到楚祯时,她握刀的手在抖。
夏侯虞开口道:“你心里其实清楚,楚谦的过错,与他的后代无关,所以你下不了手。”
“闭嘴!”筱罗的刀尖指向夏侯虞,“你什么都不懂,浔溪之战的败,毁了我们的家,也毁了我们苗疆本来安逸自在的生活!”
夏侯虞眼睫微垂,不再言语。
筱罗道:“我来长安,就是要问问楚谦,他是否还记得与我小叔叔结为异性兄弟时同生共死的承诺,就是来要他一个承诺,朝堂的勾心斗角,可不可以不要再牵扯我们苗疆百姓的生活了!”
“那个……”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我能不能打扰一下……”
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戛然而止,孙钦瑟瑟缩缩趴在门边看着屋内几人。
楚祯清了清嗓子,说:“进来罢。”
孙钦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楚祯面前,不情愿地把剑往床上一扔。
“诺,你爹的剑,我帮你偷出来了。还有筱罗姑娘的住宿问题,长安城中心的万家酒楼,给她订的天字一号房。”
楚祯拿起剑,一拔,寒光闪过。
未等众人看清剑身,楚祯收剑入鞘,道:“多谢孙公子了。”
“没我什么事了吧。”
“孙公子请。”
说了送客,孙钦脚步踌躇,半天也不挪动一步。
夏侯般素来没耐心,没好气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那个……我……想求楚大公子帮个忙……”
不等楚祯回答,夏侯般率先说道:“不帮不帮,楚祯家与你家有宿仇,帮个屁!”
“孙公子说说,什么忙?”楚祯无视夏侯般的反驳,反而问道。
这下把夏侯般气的眼睛瞪的比筱罗都要大。
孙钦得意地冲夏侯般一吐舌头,说:“看见我出丑的百姓已经让我用银子买通了,他们不会宣扬出去,你……你能不能不让我爹知道。”
楚祯一听,心思立刻拐了八百个弯,脚踩在了床下的春凳上,手肘倚着,一幅慵懒的样子,问道:“百姓们有银子,我帮了孙公子,能有什么?”
“我冒着被我爹打死的风险,把剑都给你投来了,你还要什么!”
“剑是孙公子赌输给我的,不能算。”
孙钦瞬间知晓自己理亏,脸红到了脖子,支支吾吾问:“那你还要什么?”
楚祯瞧了一眼强忍泪水的筱罗,笑笑说:“十年前的浔溪之战前夕,皇帝
顾风浔、楚谦,还有你爹孙道知,进行了长达三个时辰的密谈。密谈内容由孙道知亲手记录,至今还留在孙府,我要你把它偷出来。”
“你疯了!”孙钦睁大了眼睛,“这可是朝廷机密,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楚祯拿起孙钦还给他的剑,指向孙钦:“没错,这的确是死罪,但如今你已知晓我有此计划,那我也留你不得。”
孙钦真是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贼船已经上了,早死晚死都得死。
“万一我爹发现折子没了,咋办!”
楚祯冲夏侯虞抬抬下巴:“这有一位书法大家在呢。”
孙钦派自己手下回府打探孙道知这几日上朝的时辰,已知三日后孙道知会留在宫中与圣上商讨今年元宵佳节的开支与五月端午的预算。
他们便将行动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戊时正点。
孙钦离开时,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心里直恨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手,非要去赌。
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就连夏侯般这样心思大条的人都忍不住问:“孙钦靠得住吗?”
楚祯答非所问,反而问道:“你知道孙钦除了爱好赌和投壶,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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