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也可以问。”陆斯明走到餐台边倒了两杯水,唤他,“过来,喝点水。”
季佑溪向他走去,还剩两步远时,倏然驻足。
“我想起来了。”他缓缓抬眸,语气平静,“你海鲜过敏为什么不和我说?”
兜兜转转,终于绕回正题。
陆斯明手背抵着餐台一角,他认真地观察季佑溪,对方过分镇定的姿态让他起疑。若不是能从他虚浮的脚步中窥见浓重的醉意,陆斯明都要以为季佑溪是不是酒醒了。
但他也没打算糊弄,陆斯明的声音发沉,“我觉得没必要说。”
“没必要...”季佑溪费劲地重复着,“什么叫做没必要?”
“我...每次吃都拉上你...你不吃我就闹脾气...”他仿佛在罗列自己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季佑溪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严重的话,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不会。”陆斯明干脆地说。
季佑溪追问,“那你把我当什么了呢?”
他的态度实在很好,没有失控大吼,没有悲伤惆怅,只是看起来有点委屈,“你把我当什么了呢?我在认真和你交往,而你却不屑于告诉我任何事...”
“把我弄得像无理取闹又刁蛮刻薄的人...可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的事...”
季佑溪的声音逐渐消减,他说着说着,反倒停下来担心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太糟。
意料之外的是,陆斯明竟规规矩矩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对方今晚格外迁就自己,一方空间里沉静又隐蔽,所以感官变得灵敏,季佑溪觉得他好像在哄小孩。
陆斯明接着解释,“抱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说来也挺好笑,明明刚见面时有多轻描淡写,总以为自己毫无破绽,说什么“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到头来百密一疏,终是抵不过情难自禁地流露。
好一出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道,“没有不屑,也没有嫌你烦...”
难办的是,当下的语言苍白无力。陆斯明徒然噎住,思忖片刻,直接简单粗暴地说,“我不想让你扫兴。”
知道你是好意分享,所以过敏药能解决的问题就不必大张旗鼓。
彼时的陆斯明就是这么想的。他虽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唐突、疯狂了点,你就当我没长嘴吧。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借着酒劲再次将说过无数次的心意大胆剖白,即便过了六年,季佑溪脱口而出时也流利顺畅。
三罐百威的效力不小,半作气氛助燃剂,半作吐露真情的助推剂,酸话说麻了嘴,季佑溪难得没害臊,他扶着餐椅,摇摇晃晃走向前,和陆斯明相隔不过半步,他认真得要命,“你这样做让我很心疼...我不开心,反而非常难过。”
酒精浓郁诱人,带着炙热潮湿的鼻息扑面袭来,陆斯明今晚才喝了一杯,就觉得整个夜晚的空气醉了一半。
他稍稍垂眸对上季佑溪的眼睛,或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还能这么轻柔,“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关系。”季佑溪很大度地原谅他,语境微醺,一分诱哄,一分追寻,“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客厅里摆放的香雪兰开花了,落地盆栽生意盎然,悄无声息便延枝展叶。
满室芬芳馥郁,沁入肺腑,叫人卸了防备,软了心神。
白墙之中一个身体融入另一个身体,灯光朦胧缱绻,阴影压下,像四面八方的网,一撒就兜住两个人。
正在这时,“哐当”一声响,有谁碰倒了玻璃杯。
满掌冰凉唤回陆斯明的神思,他心脏剧烈收缩着,鼻息被季佑溪缠住了。
对方意图明显,根本不是来索要答案的。
四唇相贴,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人身子骨酥麻。季佑溪正含着他的下唇轻轻吮吸,动作黏糊糊的,舌尖又湿又滑。
陆斯明脑里乱七八糟,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前段时间网上很火的一个视频——兔子喝水。
走神间,季佑溪便停下了。
浅尝辄止,他像一个得到奖励的孩子,摘下了今夜最亮的星星,乖顺又知足。
两片唇瓣红润饱满,他浅浅抿了一下,亮莹莹的津液比蜜糖还甜。
“晚安。”
季佑溪开心地笑起来,两颗虎牙极致可爱。
他倒是遂愿了,陆斯明被他亲昵冒犯后,现在又被冷落在旁,心情非常复杂。
胸膛里滚涌翻动的气血未消,而炽热旖旎便如潮退般跌落了。他眼睁睁看着季佑溪一步一摇晃地走到沙发边,然后潇洒栽倒。
某人随意扯过一个抱枕,就把客厅当成房间,睡着了。
陆斯明轻皱眉梢,绷紧着的肩膀松懈下来,顿时好气又好笑。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自诩沉稳理智,到头来爱不设防,败得一塌糊涂。
放缓动作走过去,他任命般把人重新捞起来,抱回房间。
主卧的灯未开,零碎月光窸窸窣窣,撒落窗边一地。陆斯明掀开被,轻手轻脚把人放到床上,再盖好。
熟睡中的人不时呓语,半张脸掩在鹅绒软被里。
陆斯明在床边坐下,他伸手拨开季佑溪额前的发丝。对方眉目倦乏却舒展,应是有好梦一场。
流光皎皎,泄了半身,似是代替陆斯明的吻细细碎碎爬满季佑溪的脸。
“答案都这么明显了,不是么?”
半晌,他以一声反问驱散了初冬夜的寒。
答案都这么明显了,谁是傻瓜谁不知道。
第13章 他追,他逃
工作循序渐进,季佑溪赶在十二月初修改完了设计稿,复审成功后,他终于松懈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弦。
任务算是完成了,过程虽崎岖,付出了不小代价,但好在结局圆满。
郊区商圈开发是他进科盛的第一个项目,首战告捷,季佑溪提交完最后一篇总结报告,心中感慨万千。
时间飞晃,又是一年末。
他坐在转椅中,竟觉得一切发生的都不太真实。
公司各个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办公室里人人伏案司其职,科盛今年的业绩超额完成,员工自然也和打了鸡血似的,满身干劲。
季佑溪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充实感了。
生活满满当当,事事有回应。
该说不说,今年冬天好像不一样了。他幸运地找到了一处落脚,再也不是漂泊不定。
会好的吧?
他在心里回答:会好的。
世殊事异,感性过头便显得矫情,季佑溪差点快忘了自己曾经是有恃无恐的纨绔。
指边微烫,他被张倩瑶塞了杯热奶茶。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接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稍稍松动,张倩瑶见状趁机和他闲聊,“诶,设计稿已经交上去了吧?这个项目圆满完成,你肯定是我们小组功劳最大的,等着拿年终奖吧,铁定贼丰富。”
季佑溪掂了掂手里的奶茶,问道,“你怎么知道?”
“科盛重人才培养,在这方面的待遇巨无敌好。”张倩瑶消息广,给季佑溪科普道,“尤其是陆斯明,我听说他之前在海外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能力出众,所以年纪轻轻被提拔到了总裁。”
季佑溪听出一些蹊跷,自从那晚的庆功宴后,张倩瑶在他面前提起陆斯明的次数直线上升。
时而是旁敲侧击,时而是不留痕迹地试探。
难道她看出来了?
这事全怪陆斯明!
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直接断片了,厚着脸皮去问陆斯明,对方隐去细枝末节,言简意赅地复述了经过。
“你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把我接走呢?!”季佑溪从床上弹起来,“你是总裁,我是员工,你这么做让别人怎么想?”
比起他的炸炸呼呼,陆斯明分外淡定。他向来不在乎舆论,把那晚的借口又说了一次。
季佑溪听了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惆怅,“大哥,你不觉得你的说辞很扯吗?我是一个普通员工,怎么可能有钱和你住一个小区啊?而且我前段时间还让张倩瑶帮忙找房源!!”
陆斯明难得挨训,却丝毫没有虚心请教的意思,他搭着一条长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翻着杂志。
“那怎么办?”
他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看季佑溪,态度懒散,语气欠揍,像极了无赖。
“能怎么办...”季佑溪自认倒霉,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如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瘫回床上。
柔软的鹅绒被,淡淡的蔚蓝香,季佑溪以手扶额,仰面躺了会儿,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茫然地瞪大圆眼,视线环着房间巡转一圈,然后半张脸都熟透了,“我...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房间?!”
陆斯明倒打一耙,“你非要跟进来,拦都拦不住。”
季佑溪:“....”
就不应该问。
一觉睡醒,惊天动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这太像自己会做的事了,季佑溪对面前那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深信不疑。酒精害人,他在心里谴责自己的品德,暗戳戳发誓以后再也不喝了。
“这样吗?”
季佑溪从回忆里脱离出来,他敷衍地应付着张倩瑶,莫名有种私情被撞破的羞耻感,“希望吧。”
......
伤情逐渐好转,季佑溪左手的石膏拆了,这样一来行动方便许多。
年底大关,各行各业都要冲业绩。他之前在餐厅兼职摆盘师,由于受伤搁置了近一个月,今晚那边重新给他排班,季佑溪终于有机会赚点外快了。
【天气冷,你今晚坐车回家。】
正巧,陆斯明发了条短信。
他们平时是一起上下班的。
按照季佑溪的要求,为了避嫌,司机通常会在抵达科盛前的一个路口放下他,下班后他则到停车场等陆斯明。科盛专门设有总裁的私人车库,需要陆斯明的密码和权限,所以相对安全,不会被发现。
但是通常他们都不会一起下班,陆斯明应酬多,年底更是忙碌,安排满当的会议,看不完的年终报告,很多收尾工作都要亲自操刀。
德柏嘉公寓离科盛不过是几条街道的距离,如果陆斯明不在,季佑溪都会选择走回去。
G市的街景繁华亮眼,沿途美不胜收,全当是散步怡情了。
季佑溪琢磨着,实话实说:【我下班不回家,今天要去兼职,晚点回去。】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
他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
季佑溪连忙揣着手机跑到露天台去接,“怎么了?”
冷风阵阵灌进衣领,凉意侵来涔透入骨,他打了个寒噤。
半圆形阳台是观景的最佳处,对面淌着璀丽的珠江,但此刻季佑溪无暇欣赏,他只能从透明玻璃面中窥见自己微乱的额发和苍白的脸色。
真会折腾人...季佑溪吸了吸鼻子,暗自腹诽。
“怎么突然要去兼职?”陆斯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着好像在室外。
“不是突然,我一直都有在兼职。”季佑溪回答,“只是上个月受了伤,不方便,就没去。”
陆斯明问,“在哪兼职?”
季佑溪顿住,神思随着发丝一齐飞舞。
“在餐厅。”两个月前他们初相遇的地方。
电话那边安静了瞬息,陆斯明从展厅进到休息室,说,“别去了,你的伤刚好,天气冷早点回去休息。”
“不行。”
季佑溪余光瞥见徐耀从远处而来的身影,心里一咯噔,要是被逮住,铁定免不了给扣上偷懒的嫌疑。他匆匆道,“陆先生…你就别管我了!我很忙,先这样,拜拜!”
通话被匆匆挂断,陆斯明微皱眉头,吓得旁边的叶秘书一时不敢动作。
他看了眼腕表,问,“今晚大概几点能结束?”
“应该...不会太早。”叶秘书小心斟酌着,老板显然是待不住的意思,可今天的安排全是重头戏,“展会六点结束,科盛作为主办方,您还有结尾发言,晚上七点要开年终董事会,八点半有一个跨洋视频会议。”
言下之意,连推迟改动的机会都没有。
陆斯明难得烦躁,他快步走回展厅,虽然不想承认,但目前确实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
......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季佑溪十点下班,然而现在近十一点,他已经在德柏嘉门前的台阶上徘徊了快半个小时。
夜晚的街道比白天璨丽,却少了喧沸人声。季佑溪穿的单薄,黑色棉衣衬得面目素净,在冬日,更显清冷寥落。
仰头遥望,三十楼亮着灯火,像漆黑夜幕里漫天星辰的其中一颗。
陆斯明已经回来了,难搞。
他踌躇良久,终于一鼓作气,刷卡、进门、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一点一点将季佑溪的面容清楚映现——————
右边的颧骨因为承受撞击变得淤青,大块的青紫色在眼下漫延开,由于他本身皮肤白皙,所以即便伤况较轻,最后呈现出的模样都相当惨烈。
此刻,他的脸像极了一面不慎沾到颜料的纸张,亦或是落了一角灰尘的天鹅羽翼。
楼层数还在不停上升,季佑溪喉咙微紧,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这次事故纯属意外。
不是天灾,不是人祸,是他倒霉。
在后厨装盘的时候,得空偷了会儿闲,结果坐太久起身时太猛,低血糖犯了,他一下没站稳撞到门框上。
哐当一声,直面撞击,力道大得季佑溪整个人都往后反弹几步。
霎时他眼冒金星,同事前来搀扶他,他晕乎乎地陷在重影里,天旋地转中强烈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灵魂撞出窍了。
难道这就是不好好吃晚饭的教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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