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想都没想就将第一个选择抛之脑后。他稍一思虑,否定了第二个选择——即便能借助洼地暂时跑远,以老虎的目力、嗅觉和速度,很快便能追上来,自己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猎户突然扔下了所有的行囊,跳下身后的一块洼地,趁着老虎的视线被遮挡之际,撒开腿绕圈朝花儿跑去。他要让老虎认为自己和花儿是一伙的,当老虎的怒意转移到花儿身上后,他就可以趁老虎进食之际逃过劫难。
猎户的计划成功了,他抱着花儿在老虎面前左蹦右跳,老虎要扑上来时,他将裹着红袄的花儿一扔,果然引得老虎掉头。只见虎嘴两侧的獠牙一闪,老虎凶恶地扑向花儿。
因为用花儿饲虎,猎户为自己争取到了二十忽左右的逃命时间。
猎户紧张地夺命逃窜,以至于他忽略了迎面奔来的一个双目浑白的盲客。
一把刀横着划过了猎户的颈部,猎户倒地而亡。杜阴阳依旧横着刀,不带任何停顿地朝前冲去。
裹着红袄的花儿被摔得啼哭不止,同时老虎的血盆大口就要落下。就像老虎分不清谁才是真正想要猎杀自己的敌人一样,它也不可能对一个啼哭的小女娃产生任何怜悯。
千钧一发之际,杜阴阳举刀砍去,老虎感受到背后的寒刃,本能地扭身一爪拍去。它如此迅猛才躲过了真正的杀招,不然就不只是掉半截虎尾这么简单了。
杜阴阳被虎爪拍得摔向一旁,身上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在老虎眼里,这些长得差不多的物种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它的领地,还对它的威严所在——屁股和尾巴造成了伤害。它今日必须吞食干净他们所有的脏器,嚼碎他们的每一寸骨头,才能一解心中的怒气。
虎头一扬,老虎朝杜阴阳扑去。
杜阴阳的脑袋微微倾斜,感知到了花儿的位置。在老虎快要按住他时,他朝花儿所在的方向一个翻滚,身上又多了几道口子。
花儿被杜阴阳抱在怀中,半昏半睡过去。
一把宽刀狠狠地插入身旁的巨石,杜阴阳全身上下散发出的煞气让想要再次扑上来的老虎停住了脚步。它左右绕着走,全方位地观察眼前的猎物。眼前这个狼狈至极、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人,居然给了它一种生命受到威胁的压迫感。
杜阴阳一手点着花儿的额头,向她输入真气,一手握着半插入石头里的刀柄,盘坐在地。
一人一兽,一丈距离;一黑一白,沉默对峙。
空气沉重,无形中仿佛有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山,人或虎,哪一方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就会促使这座看不见的大山轰然崩塌。
老虎被掉在地上的半截虎尾巴刺激得不轻,它终究是先动了。
杜阴阳拔出石中的刀,抬手横在身前,另一手划出一个半圆,将花儿护在身后继续输着真气。
一只虎爪拍在刀身上,半只虎掌被削飞了;另一只虎爪结结实实地抓在了杜阴阳的胸口上,抓出一片血肉模糊。
因为疼痛,老虎回身一撤,腰身拱成一个怪异的拱形,接着又绷直身躯,数百斤的虎身朝杜阴阳砸去。
杜阴阳不打算挪动半步,在他身后的那个小生命第一次让他觉得这世上还有比武学高低更重要的东西。
虎头咬住了杜阴阳的肩膀,白森森的虎牙没入了他的胸和后肩;杜阴阳竖握着的宽刀从老虎的下巴刺入,贯穿了虎头。
致命的一刺不等于毙命的一刺,垂死挣扎的猛兽伤害更甚。老虎挥舞着虎爪在杜阴阳的身上抓挠,虎口奋力地撕扯;杜阴阳也毫不示弱地不停转动着刀柄,刀在虎头里搅动,一忽之后老虎挣扎渐弱,一命呜呼。
杜阴阳推开压在身上的老虎,随即闭起浑白的双目晕厥了过去。当他醒来时,他依旧盘坐着,手指仍放在花儿的眉心处,真气仍旧缓缓灌注着。
岩洞中,杜阴阳脱下上衣,裸露出布满伤痕的肩膀和胸口。
他操控了一下邓奇体内真气的运行方式,邓奇脑海里的世界再次清明了起来。
“怎么样,感受到这些烂肉了吗?”杜阴阳自豪地说道。
“留下这么多稀烂的伤疤,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邓奇感受着一道道交织的伤疤,龇着牙倒吸一口凉气。
“我从小跟随师尊,从记事起就自知是个天才,什么武学都信手拈来,后来得到了阴阳刀的真传。我们这一脉,只有打败了师傅才算出师。而阴阳刀从不留后手,徒弟胜了,极少有落败的师傅能活下来。几乎可以认为徒弟杀了师傅才能出山。下山之后游历天下,不惑之年找到一个最好的苗子再带入山中,继续轮回。阴阳刀,度人入轮回,也送自己入轮回。但是我今年六十有一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去找下一个苗子吗?”
杜阴阳从背后抽出宽刀抚摸了起来。不待邓奇开口,他继续说道:“这些疤痕是我护下了花儿的证明。我拼上了性命付出了全部努力之后,救下了花儿,将她养育成人。因为花儿,我找到了这辈子最为珍贵最想守护之人。起起伏伏头破血流争来的,胜过唾手可得的百倍,你可明白了?”
“那是因为你本是天才,一出生就注定是要登顶的人。攀上了巅峰之后即便再跌落又如何!不像我,就是一块一直躺在泥地里的石头,每天被不甘和仇恨折磨着。”邓奇极力克制着激动复杂的心绪。
“你怎知我从云端跌入土里的滋味比你这泥石的滋味好受?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飞上云端的那一刻?看来,你还是小看了武识之道。”杜阴阳淡淡地说。
“照你这样说,我报仇有望了?”邓奇苦笑道,他到现在还没有根除心底的不自信。
“你觉得我如何?”
“一个匪夷所思的……瞎子。”邓奇考虑后,做出了一个他认为非常中肯的评价。
“或许有一天,你会变得与我一样匪夷所思。”
因为杜阴阳那铿锵有力的声音,这一次,邓奇那偶尔擦出几点火星的心脏似乎要燃烧起来。
第二十二章 密探挑隐仙,三方汇灵堂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朵,照在了岭南街上一间插着一把破油伞的破屋顶上。
一声咳嗽,小豆子醒来。
心神不定的小豆子妈立刻醒来:“小豆子,感觉怎么样了?”
小豆子左右看看,见自己阿爹不在,就耸起了鼻子。
小豆子妈摸了摸小豆子的额头,小声惊喜道:“不烫了!”
小豆子吵闹着要阿爹,啜泣起来:“阿爹去哪儿了?阿爹呢?”
“阿爹很快就回来,小豆子不哭,不哭哦。”小豆子妈把小豆子揽进怀中哄道。
“娘,我饿……”
小豆子妈生火,上锅,很快炖好了一锅香喷喷的马肉汤。
孩子的眼泪生得快,欢乐也来得容易。吃着马肉,喝着肉汤,小豆子便眉开眼笑起来。
看着小豆子退了烧,吃得开心,小豆子妈也笑了起来,抱着小豆子小声地哼着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叉汉在门外听到娘儿俩的欢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连日紧绷的心弦也松缓了几分。
他握着叉着鲜鱼的鱼叉,挂起笑脸就要去推门。
“兄台,鲜鱼哪有马肉来得补?”鱼叉汉身后,冷惊的声音传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鱼叉汉转身,警惕地看着手上拎着两块鲜马肉的冷惊。
“兄台,你可曾想你妻女每天过这般惬意轻松的日子吗?”
“她们娘儿俩的事不劳驿官大人操心。”鱼叉汉冷冷地对冷惊说道。
冷惊还如上次一样抬手一扔,扎着两块马肉的草绳挂在了破门的铁环上。
“无功不受禄。”
“你可以有功。”
“我一个穷酸百姓,能立什么功?”
“你的本事,你的责任,可以立天大的功。”
“世道太乱,但求自保。”
“兄台,缺了的那个‘命’字被我找到了。”
“你说什么?”鱼叉汉神色大惊。
“我再等上兄台十日。十日之后,魏博铁蹄将要入城。”说完,冷惊转头消失在幽暗的巷子里。
已经看到鱼叉汉眼神中的欲望和动摇,冷惊的目的达到了,太过急切的逼迫反而适得其反。
鱼叉汉盯了一会儿幽深的巷子,转身走进瓦房内,关门时把马肉也带了进去。
房顶上的冷惊不由轻笑,转身腾挪几步,落在了元化寺的门口。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说道:“前辈,晚上叨扰,有事相求……”
见许久无人答应,冷惊轻轻一跃,翻过了元化寺的外墙。
元化寺中,只有一堆冒着淡淡烟雾的柴火,看样子已经灭了有几个时辰了。
“出城了?不对,这个奇怪的盲客此番前来,意在越州河边的那间破伞铺……”冷惊嘟囔着在脑海中来回盘算了几遍,心生一计。
既然此人如此顽固,不如先从盲客此行的目标入手——伞铺的主人邓不漏。想到此处,冷惊即刻跃上房顶,朝不漏伞铺奔去,一路上左右腾挪,避开几处埋伏着青羽卫的哨点。
几乎是前后脚,两道黑影翻过矮墙潜入不漏伞铺后,冷惊也赶到了不漏伞铺的门口。
冷惊听着屋里的动静,翻进院子潜藏在一旁,打算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一根发簪插入了小楼正门的门缝,快速地拨开栓。门栓掉在了地上。
闻声走出小隔间,花姑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赶忙抽出腰间的匕首。为了给自己壮胆,花姑大声地喝道:“什么人?”
其中一个黑影对另一个黑影说:“姐姐,就是她。”
邓不漏急步走下阶梯,喝道:“想偷东西,快快去别家,老子穷得都想入你们的伙了。”
“老家伙,少管闲事。”
一颗黑色的石丸朝邓不漏袭去,他脑袋被击中,撞在楼梯的扶手上,昏了过去。
两道黑影冲向花姑。
冷惊看见两个黑影抱着个麻袋正要跃出院子,迅速握住刀柄,准备阻截。
两个黑影察觉到埋伏之人,在半空就拿出兵器应对。
冷惊从发饰上认出,其中一女子正是那日跟在险些击杀自己的魏博高手身边的杀手。他吐出一口真气,从半空急速落下。
两个杀手奇怪地瞥了一眼冷惊,顾不得心中的疑虑,转头奔离,只怕“老阎王”突然就回来了。
冷惊看着两个劫持花姑离去的杀手,诡异地用佩刀在自己身上不深不浅地划了几个口子,才将兵刃收回。
他扮起一副受伤的模样,靠在院子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人……
会稽山,一只乌鸦越过倭国的几个杀手,飞进了洞中。
也许是厌倦了刺眼的阳光,也许是飞久了暂时疲累,也许是不想落在地上变成长虫的早餐,这个漆黑洞里盘坐着的半人高的“枯木”自然就成了这只乌鸦小憩的不二选择。
踩在杜阴阳的肩膀上,它发现这根“枯木”上有一个奇怪的洞,里面散发出丝丝热气。
乌鸦好奇地凑近杜阴阳的耳朵,还用尖锐的喙啄了几下。
杜阴阳睁开浑白的双眼,吓得乌鸦起身飞出洞外,乖乖地停在了一棵高树上。
真田发现了进洞又出洞的乌鸦,手摸向了腰间那把漆黑的长刀。
杜阴阳朝睡梦中的邓奇一脚踢去:“我下山去看看我孙女,你起来就好好练。记住,要出洞只能靠你自己。”杜阴阳后背上的刀在一瞬间出鞘又回鞘,邓奇附近几条秀着毒牙的蛇被斩成几截,毒虫毒瘴暂且退散。
邓奇惊得浑身一激灵。
跟着晨光的照射,手抓两个包子的杜阴阳走进不漏伞铺。他感受到了小阁楼里的狼藉,扔开包子两步跨了进去。
杜阴阳将真气覆盖了整间小阁楼的四面八方,很快便知晓了大致的情况:花姑不见了,昏厥的邓不漏躺在楼梯的转角。
杜阴阳使出惯用的手法,他将最本源最纯粹的真气快速地输入邓不漏的胸口。没过一会儿,邓不漏幽幽醒来。
“我孙女呢?”劲气一抻,震得背后麻布包着的宽大阳刀都掉在了地上,杜阴阳却一眼也没有去看,一脸焦急地揪着邓不漏的衣领问道。
邓不漏拍了拍胸口打了个嗝,顺了顺体内鼓胀的真气,心不在焉地说道:“不知道,天黑的时候来了两个穿黑衣的女人,掳走了你的宝贝孙女。”
“前辈。”面色煞白、身挂刀伤的冷惊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有些艰难地说,“前辈,晚辈救援不及,难敌两名杀手,还是让贼人得逞了。”
杜阴阳脑袋一偏,细细感受着什么。
冷惊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席卷而来,不轻不重地笼罩在自己身上。
“嗯,倒真是受了几分伤。我孙女被掳去哪儿了?”
“晚辈前几日碰见一矮小的枯瘦干皮老者,险些被击杀。那两个杀手,应该是与那老者一伙的。”
“晦天!”
“前辈认得那老者?”
“呵呵,岂止认得……”杜阴阳阴冷地笑了起来。
“前辈……”冷惊一副要为杜阴阳出谋划策的样子。
杜阴阳起身,一旁的邓不漏喊住了他:“喂,瞎子!你去哪儿?”
“许久没在江湖上活动,是该好好敲打敲打这些小鬼了。”
“小心着了道,他素来阴狠诡算。”
“他阴狠诡算能算计得了杜阎王?”
冷惊只觉眼前一个恍惚,杜阴阳已消失不见,不由得惊呼一声:“前辈……”
“别演了,咳咳……”邓不漏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你觉得他能看不透你这点小伎俩?”
“前辈,告辞。”不管杜阴阳是否看穿了自己的用意,冷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快速离去,准备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移花接木,把旧时“陌”字密旨上的盖印不着痕迹地拼接在新的“归”字密旨上,凭仗密旨便能召集陌刀队,带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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