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烺和傍生同岁,也不知是不是阿尼莎带的,他也跟着烺哥长烺哥短喊了起来。徐烺开始训了他几句,见没什么成效便也懒得再提了。徐烺把玉偶翻到底座,在上面刻了个小小的“烺”字。他满意了,步伐也轻快起来,快步走到傍生身边,拿玉飞快地贴了下他的脸。
傍生一愣,偏头呆呆地看他。徐烺笑道:“生辰吉祥。”
他接过小鹿,转而把小偶放进傍生手里,垂下眼轻声道:“梓山祝福蛇神。”
傍生心里温暖,嘴角的笑容便也藏不住了。他贴过去脸颊。隔着小鹿,白狼神与蛇神的额头轻轻贴在一起。
两人阖眼,一同低声道:“神魔与三神祝福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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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时间线是打乱的,上一章昨夜和下一章未必有前后顺序因果关系。为什么这样写?因为“往生与轮回哪有什么先后呀。”】
第15章 【十五】
晨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李衔环伸了个懒腰,仍是不愿意起来。徐烺还没醒,脑袋半搁在他怀里睡得很沉,这让李衔环心中说不出的满意,他微微带笑低眉看徐烺,徐烺无意间拿头发蹭着李衔环脖颈,像是大狗一样留下自己的味道。他偷偷亲一下他额角,心满意足地悄声起床。
徐烺起后,本来还算不错的天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徐烺要帮着骊姬理事对账,李衔环自知不该过目,安静地伏案写字。他写着写着又觉冷了,放下笔朝着手上呵了口热乎气,再抬头时徐烺看了过来,沉声道:“走,出门一趟。”
“去哪儿?”李衔环不明所以,今天不是去见骊姬的日子吧?
徐烺答说:“给你裁几身冬衣。”
李衔环哦了声,两人大致收拾了下,出了府邸。徐烺比他要高上大半头,且李衔环身体偏瘦,两人的衣服没法混着穿。饶是如此,徐烺还是拿了件大氅把他裹了起来,路上时不时有人“少主”“少主”低头打招呼,徐烺一一应了,随口问李衔环道:“你这么怕冷,家里就没件厚衣服?”
李衔环这辈子的亲人大致知晓他是个身份“不可说”的人,冬天他昏昏欲睡不动弹,家里人便也不扰他清净,点上火盆凑合,一个冬天就这么混过去了。李衔环不好说,只能含糊道:“茶摊就在院外面,我怕冷,冬天不怎么出门。”
徐烺嗯了声,不再讲话。
秋季到底丰产,市集上还算热闹,穿过人群,徐烺领着李衔环轻车熟路进了成衣铺。掌柜一见了徐烺便站起身,领着两人到了后间。
这些华贵的布料,转世前李衔环也只在骊姬身上见过。徐烺冲掌柜道:“给他裁衣,暖和最要紧。”
他自己悠闲地坐在旁边喝茶、看李衔环脱了外氅展臂量尺寸。他看李衔环,李衔环也看他,倒是新鲜,这样的徐烺他没见过。掌柜的拿了块儿毛料往他身上比,徐烺本来低着头啜茶,蓦地抬起下巴,出声道:“不要狐狸毛,不好闻。”
“那拿兔子?”掌柜的应声,说完瞬间便想起来了身前这位家眷的原身是什么,脸顿时涨红了。李衔环冲他笑笑示意无碍,徐烺挑了挑眉,又道:“拿狼毛的。”
掌柜如临大敌,吩咐伙计去拿。不一会儿伙计小跑回来,拿了块儿银灰的毛料来,还有面皮子,他送上来,小心翼翼地说:“还拿了张鹿皮,也是很好的。”
李衔环一顿,轻声道:“不要鹿皮。”
徐烺看了过来,李衔环解释说:“我喜欢小鹿。”
掌柜把皮子塞回伙计手里,把毛料往前凑,“这是于先生打的,一个箭孔都没有,你看看。”
没有箭孔,这意味着猎人要把箭从猎物眼中射中,一击毙命。看来这位“于先生”射艺非凡,徐烺闻言哼了声,出声道:“就这个吧。”
约好了后日来取,李衔环转世后也裁过衣服,从没有这么快的。回去时落雨,掌柜的拿了把旧伞出来,不好意思道:“就这一把了。”
“就这样吧。”徐烺接过了伞。
这是把半旧的油伞,两个男人撑有些勉强,少不得肩膀相撞。路上李衔环发现了徐烺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放慢脚步半仰着头回首。他不明所以,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徐烺便干脆停下了,抿起嘴回头。
伞檐下滴落着晶莹的雨珠,李衔环顺着他的视线瞧,终于发现了他在看什么。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屋檐上落了几只鹰和乌鸦,收紧翅膀蹲在高处、灰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几只鹰振翅长鸣,倏地飞走,倒是乌鸦仍蹲守在原地,淋着雨,蜷缩的身体像是一颗又一颗窥伺的脑袋。
“走了。”徐烺揽过李衔环肩膀,把伞又往下压了些。两人加快脚步,匆匆往府邸赶路。
第16章 【十六】
新的冬衣送来后,李衔环出门倒勤快了些,买个菜还能遇到子民死活要送点别的,他推脱了几次,架不住人家热情,便也就大方收下了。徐烺和他交流不多,两人也都不算话多的人,相处下来反而自然了些。
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十月半,这日照例是去神魔殿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李衔环整个人都变得慢腾腾、徐烺干脆骑马送他。自那日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沿途总有些鸦雀蹲守在房檐上看过来。李衔环蓦地又想起一茬来,沧粟说的十月初十已经过了。
“傍晚我来接你。”徐烺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李衔环回过神来点点头,徐烺冲他摆了摆手,掉转马头。
神魔殿的金阶很窄,一级只有半个脚掌宽,走的时候要小心些。李衔环曾数过一次,神魔殿的金阶比梓山神殿还要多上十一级,这大抵便是这儿的台阶格外窄的缘由。他慢慢数着阶数上去,总有种数着日子的错觉。
迈进大殿,里面背对着他席地而坐了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衣,看那身型不像是骊姬。李衔环正犹豫着怎么冲这陌生人开口,那人先出声道:“娘娘去梓山了。”
李衔环不由地应了声,刚想请教她身份,女人回过了头。
这一眼,李衔环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他双目圆睁,把本来要讲的话全给忘了,就连隐在袖下的指头都绞在了一起。
“阿尼莎……”李衔环拼命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太像了,截然不同的气质,五官却有七成相似。那人没瞧见李衔环脸色,自己上前了些。她行动时一些细小举止同骊姬又有十足相似,缓步走到李衔环面前,微笑道:“你可以同我讲。”
一张如此相似的脸骤然凑到面前,李衔环差点恍惚了。他强笑了下,低声问说:“你是……”
“哦,你没见过这个我。”女人略微眯缝起眼睛,“我是另一个沧粟。”
话音未落,李衔环的心跳险些滞住,难怪沧粟灵力中有骊姬的神力!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沧粟究竟如何,不敢再贸然开口,沧粟自己悠闲地坐了下来,半抬头道:“娘娘到梓山重织往生谱去了,你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往生谱……”李衔环手脚发凉,呆呆地重复了遍。沧粟看他一眼,点头道:“没错,往生谱。蛇神那个叛徒死前毁掉了往生谱,娘娘今日开始重织了呢。”
李衔环暗自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勉强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先照常应付过去。
大抵是摸不清沧粟底细,李衔环绷起了十足十精神,再出来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徐烺等在金阶下面,手慢慢地抚摸着骏马鬃毛。他先看见了李衔环,扫了一眼,不由蹙眉,朗声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嗯?”李衔环还沉浸在刚才的震动中没能彻底回过来劲儿。他下到徐烺身前,徐烺挑了挑眉,想起来了,说道:“哦,十月初十,是换到那个更烦人的沧粟了吧。”
李衔环点了点头,“有点……吓到我了。”
他抿抿嘴,试探道:“那个沧粟,什么叫换到?”
“到十月底就又换回来了。”徐烺不咸不淡的,“娘娘似乎更喜欢现在这个,不过她的心思嘛,不好说为什么要这样。”
李衔环明白过来,看样子,这个沧粟是骊姬做的。他眨巴两下眼睛,终于意识到了,脸色倏地更白了,一下子扯住徐烺,“快,去梓山!”
徐烺一愣,李衔环自己便要翻身上马,奈何不得要领,没爬上去,急得拽了下徐烺袖子,“等什么呢,赶紧把我抱上去啊!”
第17章 【十七】
徐烺没问李衔环去梓山干什么,只是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冬衣厚实,动作起来不方便,他干脆让李衔环坐在前面,自己从后面揽住他。
冷风从鬓侧呼啸而过,带起两人长发,眼看着便快到山脚下了,山顶骊姬高耸入云的神像在星月之间、仿佛垂着眼俯视两人。徐烺抿了下嘴,偷瞄了眼李衔环,他没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身子也冷冰冰的。
往生谱……李衔环在心中喃喃。二十年前,往生谱被徐烺和李衔环织进了沧粟原身,当时可还没有什么另一个沧粟。骊姬重塑了他的灵力,或许已经被发现了,或许没有。
“绝对不行。”李衔环自言自语了句,徐烺闻言,开口道:“骊姬和你说什么了?”
“骊姬在梓山,”李衔环道,“我们从后殿进去。”
徐烺又是一怔,他每月会来梓山神殿,自然也知道另一个入口的存在,但从未走过。李衔环是怎么知道的?
去后殿入口的是条山路,这次下马时李衔环倒是麻利,徐烺在心中暗道这回倒挺利索。他手被李衔环拉住,两人借着月光往上走了不远,山中松柏常青,泥土路昏暗下来,李衔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停下脚步道:“我看不清,你走前面吧。”
徐烺反抓住他的手腕,两人爬到山顶,动作越来越轻。徐烺不清楚李衔环要干什么,但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被骊姬发现不是小事。
悄无声息地进到神殿内部,这里曾是神魔与三神生活起居的地方,如今落满了灰尘。徐烺暗中观察着李衔环,后者没什么反应,穿过平台靠近大殿,他蓦地又停了下来,沉声道:“骊姬不在。”
“什么?”李衔环一顿。
“她离开了,”徐烺抱起胳膊,欲言又止,“怎么说……我一靠近她,就有种炸毛似的感觉。”
李衔环总算笑了下,两人进入大殿。徐烺没在夜里来过,意外的是,殿内并不暗,待他环顾完了,也微微有点愣神。
殿内那面巨大的浅池内不知从何处倒映出了一面星河,绚丽璀璨,像是另一片夜空。幽紫色的水面平静无波,星月仿佛触手可得,魂灵也为之飞离、在无穷无尽的群星中环绕。
徐烺不免心潮澎湃,在心底又有一丝半缕别样的安宁。他回过神来时,只见李衔环跪在水边,一只手缓缓伸向水面。有些长发滑落进了水池,他的倒映同样清晰地落在了群星之间,仿佛下一刻便会融进其中——
情不自禁、徐烺伸手,这轻轻伸手分不出是拉还是抚摸。他手上托着一缕李衔环的长发,低声开口打破这片宁静,“你还没告诉我,来这儿做什么。”
“来。”李衔环半回过头,他一动,那缕头发从徐烺手中滑落。徐烺心中一空,走到李衔环身旁,和他并排坐了下来。
李衔环微微含笑,抓着徐烺的手腕,两人的指尖一起点进清冽的池水。
无数碎星般的光芒从池水中飞出,旋转在两人身侧、整个大殿。他们好像漫步在浩瀚星河,隔着那些碎光看彼此的脸,一切都似真似幻起来。
李衔环已大致想好了说辞,他知道徐烺不会那么容易能蒙混过去,甚至有一刻受够了谎言,有种想把真相托之于口的冲动。
他看着他的脸,同二十年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眉宇间又多了些沉稳沉凝。
李衔环硬生生将胸中酸闷压下——还不行。
“我以前偷偷跑上来看到过,”他避开徐烺目光,含着眼望向池中星海。“很漂亮吧,看一看,心中就不慌了。”
他闭眼揣摩着徐烺心思,犹犹豫豫低声道:“沧粟和……骊姬娘娘,有点吓到我了。”
徐烺眼底沉了。
子民崇拜神殿或许是种本能,但这意味着无论府邸、还是他自己,对李衔环来说,并不安全。
第18章 【十八】
某种久违的疲惫席卷了徐烺,几乎快要压弯他的脊梁。李衔环的理由听上去如此蹩脚,但徐烺也突然不想追究下去了。他避开身边人的眼光,这一刻两人一个朝左,一个向右,未尽的碎光仍在缓慢地飞舞。
“整个梦河,没有什么真正属于我。”徐烺脱口而出,低声道。
李衔环心中钝痛不已,他伸出一手虚托了些光芒捧到徐烺眼前,“这个属于你。”李衔环身体前倾,两人脸凑在一起,他摸着徐烺侧脸,轻声说:“我也属于你。”
他多想吻一吻他,又怕徐烺不由地错开脸颊。半晌,徐烺终于抬眼看他,两人相拥合眼,一时半刻的安宁,各自弥合。
身不由己罢了。
下山时,李衔环反而不忐忑了。他了解徐烺,当时不问,只怕事后也不会再问。李衔环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又埋下了隐秘的间隙。打马回城,路上阴风阵阵,李衔环往徐烺怀里缩了缩,温暖的胸膛令他又放松了些。
离开梓山,林间其实有不少散住的子民,不远处缕缕薄烟伴着火光,看样子有人家,徐烺让骏马稍慢了些,怕惊了已睡人的梦。两人从门前而过,意外的,那家人竟没睡,有个老人抱着个半大的孩子在哄。
老人满面皱纹,花白的头发和眉毛,满面慈祥。他坐着小马扎,把孩子搁在腿上。孩子将睡未睡,安静的夜色中有苍老的声音慢慢用复杂古音唱着歌谣。
两人不禁从马上看了过去,徐烺听见李衔环喃喃道:“陨落是铁则,往复生死以轮回
……”
“降生是抚绥,分拨天地以梦河。”徐烺缓缓接道。
柴门炊烟被甩在身后,徐烺又说:“你听得懂梦河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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