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
屋内声响惊动屋外几人,但只有谢安平和谢扬返了过来。
“阿辞?竹越,怎么回事?”
“公子他..听到了。”
谢安平和谢扬具是一愣,没想到谢辞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后悔没有走远些再问已是来不及。
“所以...是真的?”谢辞坐在床上,身上的病痛抵不过心被一刀刀剜去的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握成攥不紧的拳头,眼眶盛不住的泪一滴滴落在手上。
“我..变成废人了?我不信,哈哈哈我不信...我不信!”
谢辞猛地冲下床摔到地上:“你们骗我!都是骗人的,我不信,我不信!”
“将军!”竹越跑过去跪到谢辞身边,眼中的泪同样控制不住,“将军...”
谢安平捂住额头,不忍相看。
天资卓绝少年成名,满身傲骨一朝丧尽,悲无可悲。
“爹,你们是骗我的对吗?”谢辞撑着往前爬了两步,“爹,我...我挨过那么多打,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我都没事的,怎么可能就没治了?”
眼泪不断往下落,在被泪水模糊的双眸中,含着少年人最后的期冀。
“娘说我只要躺两个月就好了,是不是?我会认真吃药,我能...好起来是不是?”
谢辞浑身颤抖着:“爹,兄长,你们说话呀,告诉我呀,说话啊,求求你们告诉我我会好的,我会好的对吧?”
“阿辞,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去和及罗伽诃比试。”谢扬含着泪,心中悲痛难忍,“哥哥欠你一条命。”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谢辞看看屋内的三个人,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魄。
“骗我,你们都骗我,骗子...”
谢辞蜷缩起来抱住头,胸口抽痛,口中不断重复骗子两个字。
“将军..”竹越擦了下泪,小心抬手轻轻放到谢辞肩上,却被对方猛地打开。
“骗子!”
谢辞爬着踉跄站起来,整个人好似疯了一般。
“我的剑,我的剑呢!我没废,你们都是骗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跑了两步重心不稳又摔到地上,竹越急着过去扶住,谢扬也过去一起拉住谢辞。
谢安平听着谢辞的哭喊,心如同被撕开一道口子,不知在哪一瞬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些。
“阿辞,阿弟,冷静些,只是太医没办法而已,大伯已经派人在整个凌国寻找可治此症的医者,一定能找到可以治好你的神医。”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谢辞挣扎着,眼眶血红脸上是至极的痛苦,“我不信!放开我!我不信你们!滚开!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打击刺激下,人已经有些癫狂,谢安平强忍着才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落泪:“竹越,先让他休息吧。”
竹越犹豫着抬起手,谢辞也在一瞬间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中有质疑有怨恨,但更多的是痛苦。
“我教你的,你敢用在我身上。”
该有的手刀没有落下,竹越低下头跪着控制不住哭出声响。
“我没事了,都出去吧。”谢辞呆滞地坐在那不再哭闹,“我想一个人静静。”
“阿弟,你睡了一天,饿不饿?城南开了新的点心铺子,兄长去买些回来,你尝尝。”
“我不想吃。”
“很快就回来,你尝尝味道,兄长听说特别好吃。”
“我不想吃!”谢辞用力推开谢扬,崩溃地捂住耳朵,“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都出去!!”
谢安平叹口气给两人使个眼色一起离开卧房,谢安平头痛欲裂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扬虽受拒绝但还是去买了糕点回来交给竹越。
“他什么时候想吃你便送进去。”
“是。”竹越捧着糕点守在门外,照雪堂内寂静无声。
许是太通人性,连着半月未见谢辞听到熟悉之人的哭声,照雪也低垂脑袋不再吃草。
屋内,谢辞爬起来,三魂七魄丢个干净,他走到剑架旁拿起自己的佩剑。
手握在剑柄上,拔出来时右手止不住颤抖,身体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刺痛,脉络滞涩,经年习武之人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谢辞把剑狠狠摔在地上,自己也瘫倒在地,终于肯接受残酷的现实。
他...成了废人。
“哈哈哈...”
眼泪再次落下来,不能接受的不得不接受,不敢相信的不得不相信。
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那场比试。
为了妹妹?为了凌国的颜面?为了咽不下的那口气?
谢辞慢慢躺到地上,眼泪滑过眼角滴落到身下的地面上,哀与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就这么睁着眼睛躺着,从夜里躺到天明。
雨过之后天未晴,初冬的雪下了一夜将照雪堂盖上一层白,雪花被风从窗缝带入,飘飘荡荡落到谢辞的掌心转瞬消融。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竹越站起来先有些怔,而后赶紧把手中的糕点袋子递给谢辞。
“将军,这是谢扬将军买来的,您要尝尝吗?”
“下雪了..”
谢辞好像没有看到面前的人,径直走出门走出回廊,瞳孔内映着纯白一片,张开手便可接住无数雪花。
他笑笑在雪地中留下一排脚印,长发未束披在身后,雪落在上面化掉又落前赴后继。
长袄被披到身上,谢辞侧头看了眼甩开继续往前走。
“将军,您这样会染风寒的,快披上吧。”
眼前的少年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长袍寝衣,鞋子没穿便出来,光脚踩在雪地上,趾头已经泛红。
竹越跟过去又将袄子披上:“将军,咱们进去吧,您还没穿鞋呢。”
见对方一副完全听不到的样子,竹越赶紧跑回屋子去取鞋,回来时整个人傻了。
长袄被扔到一边,谢辞仰面躺在雪地里,雪落到眼睛里都不眨动一下。
“将军啊!”竹越跑过去跪到旁边,“快起来吧,您身子还没好,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啊!”
谢辞置若罔闻,许久才看着纯白的天空轻声开口:“现在的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死了还能痛快些。”
“当然有区别,您怎么能死呢,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侯爷和夫人在想办法找大夫呢。”
知道劝不动,竹越便陪谢辞在雪地里一起冻着。
“阿辞!”沈玉秋刚进照雪堂就看到谢辞衣着单薄地躺在雪地里,提起裙摆跑过去,身后的婢女支着伞赶紧跟上。
“儿啊!快起来快起来啊!冻坏了可怎么好啊!”
沈玉秋踉跄摔到,根本来不及疼,一心全在谢辞身上,扯着谢辞将人扶起来搂进怀里。
“阿辞,跟娘进屋去,娘能想到办法,娘一定医好你...”
本已死透的心又刺痛起来,流干泪的眼睛又泛起雾气。
“娘,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玉秋悲痛地抱紧自己的孩子,视线彻底模糊:“你死了,让娘怎么活啊,阿辞,我的儿啊...你让为娘怎么活呀...”
“我真的..受不了了。”谢辞用力捶打胸口,活不下去,求死不能,至悲至痛,堪比凌迟。
“娘..我疼,我疼,我疼...”
沈玉秋流着泪不断轻抚谢辞的后背:“娘知道,娘知道,娘在,娘陪你一起疼。”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无迹,孤鸿北去,斜阳西匿
皇城的雪融得很快,一夜满地银白,一夜雪散又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谢辞成功染上风寒,每日昏昏沉沉,睡着醒着少,醒来了便坐在床上安静地盯着窗户看。
不哭不闹,让穿衣便穿衣,让喝药便喝药,让吃饭便吃饭,但不与任何人讲话,好似变成了木偶人。
少了唯一四处调皮捣蛋的人,嘉良侯府上到谢安平、沈玉秋,下到烧火做饭的奴婢,心情都一落千丈,整日死气沉沉。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关上,忽然有人坐到床边,谢辞也没什么反映,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未开的窗子。
“阿弟,你看把我谁带来了?”
习惯没有回应的谢扬自顾自笑着,把怀中的婴儿捧到谢辞面前。
“你侄子,再过一个月就百日了,这次特地带过来给大伯伯母和你看看,在这儿办百日宴,阿弟,你要不要抱抱?”
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谢扬低落后直接将孩子塞进了谢辞怀里。
一旁谢扬的夫人见谢辞这般模样轻声叹息亦有不忍。
“你看,他多喜欢你,平时我抱着都哭。”
怀里多出东西,谢辞有了点反应,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孩子,小孩子吃着手朝他笑起来,脸上肉嘟嘟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他抬手轻轻戳了下孩子的脸颊,婴儿可爱的笑声传到耳朵里,那只放在嘴边的小手晃晃握住了他的手指。
时隔多日,谢辞终于再次扬起笑。
“阿弟,你要快快好起来,等他长大你就教他剑法。”
谢辞垂着眸子笑意消逝。
“阿弟,剑法在心中不在手中,你一定会是个好师傅,到时我来教他用枪,你来教他用剑,等他长大也做个将军。”
没有回应,谢扬转移话题道:“你嫂嫂给你做了新鞋,想在新岁时送你的。”
“你这说得哪门子的蠢话。”谢扬的夫人上前反驳了这话,“难不成到新岁我还不能再给阿弟新做一双了?鞋子这东西最不怕多。”
谢夫人使个眼色,谢扬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一双崭新的鞋放到了谢辞眼前。
“阿弟,嫂嫂这是头回见你,也不知道送个什么,便做了双鞋,尺寸是听你兄长说的,你试试合不合脚,大了小了嫂嫂再回去改。”
“谢谢。”
听到谢辞说话,两个人都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阿弟,那你试试?”
谢辞又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想试再试吧。”谢扬笑着摸摸谢辞的头,“等我们阿辞也娶了媳妇,就有人常给做新鞋了。”
房门叩响,竹越推门进来道:“五殿下来了。”
谢扬夫妇迎出去各行了礼,李徐看着也憔悴不少。
“阿辞..还是不说话吗?”
谢扬叹口气摇摇头便行礼告退离开了照雪堂,李徐把带来的香料给到竹越。
“去将这香燃上,能安定心神。”
“是。”竹越对李徐的信任基于谢辞,不亚于谢辞,忙着便将香燃好。
李徐走进屋子,床榻上坐着的人肉眼可见消瘦一大圈。
这是他第二次来看谢辞,第一次匆匆而来,谢辞在睡着,他抱着侥幸心里喂给谢辞解药,可已然覆水难收。
香料的确是有助安定心神,其中还有他添进入令人心情愉悦的药。
“阿辞。”李徐坐到床边与谢辞面对着面,但对方似是根本看不到他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相顾无言,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李徐的心撕裂疼得厉害,这原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一时疯了以为可以此威胁谢辞,解药就时时带在身上,后悔了便喂出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天总难遂人愿,不曾想他种下的因结的是这般恶果。
“阿辞,我向父皇为计宁求情了,父皇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也许过段时间会放他回来。”
面前的人没有一丝回应,李徐吸一口气压下哽咽。
“这些天我查阅医术古籍,书上说有一株名为空昙兰的草,与五毒一起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我已经与嘉良侯说过,一旦找到定能救你。”
李徐小心再小心地轻握住谢辞的肩:“世上万事都没有一定的结果,除了空昙兰,我还会再找其他办法,你会好起来。”
“阿辞,清枫山上的初雪还没有消融,从前你说想一起去看,说饮酒看雪定然惬意,可总有事耽搁,现在时间刚好,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谢辞抬起眼眸看向身前的人,眼中空洞。
“我背你去,偷偷去,不会让嘉良侯发现。”李徐哽咽着故意开起玩笑,“我那藏着的好酒刚拿出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沉默许久,谢辞没有说话却慢慢抬起了双臂。
李徐笑一下蹲到床边,身后的人趴上来时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一副骨架。
他托住谢辞的双腿站起身,唤来竹越帮谢辞披上了裘袍。
时隔多日再次走出屋子,谢辞竟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从未再这里生活过一般。
离开照雪堂走到长街上,雨雪停后街上热闹依旧,叫卖声欢笑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走快些,好吵..”
脚步加快,谢辞的手没有去搂着对方的脖子,只是无力地垂在胸前随着步伐轻摆。
越不想听到的反而更甚,周遭的笑声刺耳,不知哪家新办了喜事,爆竹噼里啪啦乐声欢快。
在最吵闹时,李徐听到耳畔微弱哀沉的声音响起。
“知津兄,我是个废人了...”
心如同被扎上一刀,那声音让他心碎难捱,亦生出无边恐惧,其中含着一辈子都不能言明的真相。
“我本赢了的..”谢辞慢慢收紧手,悲痛过去是与死无异的麻木,说出的话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使不上力气,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父亲说要三思后行,一腔热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信。”
“众人接受议和时,我去大殿上谏言,兄长输了比试我要赢回来,经脉滞涩我便强行突破....”
“我赢了,我赢了及罗伽诃,砍了他的手臂,我赢了比试,凌国与娿罗也不会再议和,我明明没错,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会这么..生不如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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