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呀,都八点半了,接我干嘛?3P吗?”
司机咳嗽两声,赶紧恭维两句就钻进车里跑了。薛擎兀自哈哈笑,笑完了抬头看了看灰黑的天空,那双向来笑盈盈的眸子渐渐变得同夜色一样,幽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薛少。”
薛擎转过身,眼角的笑意再次扬起来,“嗨,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来晚了。”
岑深摇摇头,看他身上单薄,下意识便道,“进来吧,外面冷。”
薛擎挑挑眉,倒是听话地进了门。
路上有意无意地往岑深身上蹭,岑深咬着嘴巴不停地躲,其实刚做完那事儿,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还没泄干净的荷尔蒙,岑深没往那儿想,只觉得此刻的薛擎跟半个妖孽似的,眼角眉梢都是湿的,身上的味道莫名惹他心慌。
薛擎径直要拉他进更衣室,岑深却在一处茶歇厅停住脚,垂着眼说了句,“薛少,我是来跟你道谢的。”
薛擎回头看他,笑道,“知道啊,道谢得来点实际的吧,嘴上说说就完啦?”
“……你寄来我家里的那些东西,我都给你寄回去了。车我停在公司楼下,当公用的,至于结婚戒指……”岑深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四方盒子,仍是没有直视他,“我也还给你,你给我的那些,我都会还给你的。”
薛擎垂眼看着那盒子,没有接,只说道,“何必呢。”
“你才是……何必呢?”岑深终于抬头看他,黑润的眸子里隐着十分复杂的情绪,“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接受你,何必……”
“哦,”薛擎一点点敛了笑,目光从那方盒子缓缓上移到对面男人的脸上,“我还以为你约我出来,是想通了呢。”
岑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本就不善言辞,想说的太多太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憋出来一句最重要的,“我……我下个月就领证了,她去外地培训一个月,等回来就……”
“有房有车有身份了,终于肯嫁你了?”薛擎又笑起来,歪头靠到一旁的廊柱上,“那恭喜你了呗,终于得偿所愿啦。”
岑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想冷静一下,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都是你在帮我,可是……以后不要这样了。”
“搞半天,是来拒绝我的啊,亏我紧张了一整天,来的路上堵车还急得半死呢,”薛擎面不改色地发挥着演技,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也知道,我没想打扰你,你想结婚我就帮你,能看着你幸福就够了。”
可话音落地,薛擎清晰看到岑深猛地握住了拳头,那双忽然抬起的眼睛里竟有着好几根血丝,“你别这样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以后我们……不,是你,以后别再对我好,别再做这些事了。”
“为什么?我不会打扰你的,你结婚也好,有孩子也好,你的老婆孩子我都会一起照顾,我不求别的什么,就想让你一辈子顺顺利利的,就想对你好,这也不行吗?”
岑深咬住了唇,一排牙齿将下唇咬得一片苍白,好半天才费力说,“为什么?我到底有什么好?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我都要结婚了啊……”
“结婚怎么了?不管你是当了丈夫,还是父亲,甚至以后成了爷爷,你都是岑深不是吗?”
岑深的瞳孔猛地颤了一下,一瞬间突然就出神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岑深不是吗?
几乎没人和他说过这些话,从小到大。
他的父母从小就期待他有出息,作为儿子,他用优异的成绩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早早地宅在书堆里,让父母拿着他那些闪亮的成绩单抬头挺胸地炫耀。他也曾经有过很多爱好,喜欢踢球,喜欢打游戏,喜欢养花,也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过同桌的姑娘,可一切的喜欢,为了父母的殷切期望,他都放弃了。所以他成了孝顺优秀的儿子,童年的肆意和真性情,从小就被他自己亲手埋葬掉了。
后来到了大学,父母期望他有个女朋友,他也就有了个女朋友。作为一个男人,他就想,他要护着女孩子,要顺着女孩子,女友脾气不好,那就要好好哄着,她不喜欢的不要碰,她生气了不管对不对都要第一时间道歉。所以越长大,他越没了什么兴趣爱好,游戏也要偷偷地打,出去玩也要报备。作为男友,他拼命学习,努力工作,作为丈夫,他竭尽所能地想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脚,辛勤地赚钱,想给未来的妻子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他想未来作为父亲,他也会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成为家人们最坚实的依靠,为生活打拼,抗下一个家庭的责任。
他把每个角色都诠释得很好,独独忘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岑深,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也愿意交朋友,原来自己也喜欢热闹的酒吧,喜欢滑雪,喜欢旅游,喜欢打牌,喜欢打枪,喜欢那么多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的东西。
而这个世界,是薛擎带给他的。
他依稀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对话。
“哎,她又生气了。”
“干嘛?就因为你回家晚啦?”
“是啊,也是我不对,玩得忘了时间了,说好了要每天跟她报备行踪的,早上还忘了跟她说早安了……哎,今天做错好多啊。”
“这特么咋就错了?你错什么了?”薛擎那时候嗤之以鼻地说,“你难得休息,出来玩儿两天怎么啦?”
“嘿嘿,其实我每次出来玩都心慌慌的。”
“慌什么呀!”
“我……我没这么玩过啊,”那时候的自己傻乎乎的,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跟你混,都好久没看书啦。”
“……不会吧,你现在还看书?”
“呃。”
“我靠,老子毕了业就没摸过书!你看什么?《十大名妓》?”
“哎不是,说什么呢……就看看书呗,习惯了。”
薛擎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道,“小岑,你是不是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啊?”
“你现在开心吗?”
“挺开心啊。”
“那就让自己开心啊!干嘛又跳回套子里?”薛擎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哈哈道,“去他的‘好儿子’,‘好男人’,随心所欲才是活着啊,你干嘛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干吗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岑深愣愣想着,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放肆不羁的男人。
这个人的生活对自己来说遥不可及,可就是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偏偏不求任何回报地对自己好。不要说女朋友对他有这样那样的要求,房子,车子,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来气,可就连他的父母,也是有着许许多多的期待的,盼望望子成龙,盼望他早日有个家庭安定下来,盼望他获得过的那些优异成绩能迅速转化成最实际的回馈。
似乎就没有人像薛擎这样对自己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岑深不是吗?
岑深……是啊,可是岑深应该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忘了啊。
“嘿,你怎么啦?”薛擎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一如既往地哄他,“你什么时候结婚?请帖给我一份,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哦,能当你伴郎吗?”
瞳孔里映出这个男人微笑的模样,他竟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很是难受,难受得让他心慌。他躲开薛擎的手,将手里的盒子塞进他的掌心里,“薛……薛擎。”
薛擎笑着应了一声。
“我是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岑深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低声说,“可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你给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再收了。”他又停顿了很久,才垂下头说道,“真的……谢谢你。”
他没去看薛擎的表情,只依稀感觉面前的人安静下来,目光仍是看着他,却像是没有笑意了。
他不敢抬头,他就是来诀别的,他没法接受这个人,就不想浪费这个人的精力,更不想因为自己让这个人再有一点点的难过。可面前的男人却仍是执着问他,“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要离开我吗?”
“……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可我……我回报不了你什么。”
“我不用你回报。”
“不用我回报……”岑深喃喃一句,又摇摇头,“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东西,以前以为你是讲义气,我才拼命想让自己更好,能配得上你朋友这个身份,可现在……薛擎,我们做不了朋友,就不要再有联系了。”
“为什么?你就这么爱你那个女朋友?她有什么好?她根本就不理解你,她只知道自私地要你做这做那,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跟我绝交?!我都说了我不会打扰你……”
“她其实有点察觉了,就算不知道是哪个人……我想让她安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哈,”薛擎这一刹那终于有点装不下去,半真半假地讽刺道,“你的眼光可真是差到姥姥家了。”
岑深默了半晌,才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很多责任。”
薛擎愣了下,却看到岑深终于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要一直这样活着啊,我很羡慕的。”
一直到岑深离开,薛擎都没从那个笑里回过神来。
他是真的挺喜欢岑深的,那家伙简直比蒸馏水还要纯情,太稀罕了,所以他势在必得。他就想着,一张白纸最容易被描绘一些色彩上去,然而想把那些涂染过的颜料褪下去,却是难如登天。他本是本着玩乐的心思,笃定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其实最受不住那些绚丽的诱惑,因为没拥有过,一旦拥有了,就比一般人更难放手。
可这个人却放开了,毫无留恋,比他想象得还要利落。
可他放开的姿势并不是潇洒的,反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重。
薛擎回过神的时候忽然觉得好笑,这本是一场他独自挑起来的苦情戏,演得虽然上瘾了,却一直置身事外冷漠地旁观着。他知道戏里的人陷进去了,被自己编织的谎言缠绕住了,他诱惑了这么久,以为终于要收网看戏了,那入戏的人却裹着一身束缚,背对着他一步步走开了。
明明被网缚住了,却仍是离开了。
“我怎么觉得,薛擎你有点不对劲啊。”温岭远听他说完了,头一回没附和着笑,犹疑道,“你丫认真了吧?”
“认真?”薛擎翘腿坐在包间里,好笑似的,“你逗狗玩儿过吗?”
“……什么?”
“你逗狗的时候,是认认真真逗它玩吧?可狗是当真了,你呢?你会当真么?那是条狗,你自己不清楚吗?”
温岭远皱着眉打量他,说道,“可狗这东西,养久了都会有感情,不是吗?”
“感情?是啊,当然有,”薛擎斜眼看他,又缓缓笑道,“可没人跟狗结婚吧?你再喜欢你的狗,那不还是要娶妻生子么?它病了死了你难过,可过几天不还是照样吃吃喝喝忘到脑后,”薛擎倾身过来,笑道,“没人会对一条狗认真,懂么?”
温岭远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是真有点忍不住了,本想就这么沉默着做个看客算了,可薛擎这个人太可怕,我是真怕岑深就这么被他玩坏了。所以这天去代理商那边处理公事的空当,我约岑深出来吃饭,开门见山就问了句,“薛擎还在联系你吗?”
岑深刚刚还微笑的脸立刻便僵住了,半天才僵着脖子点头。
“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怎么还缠着你?”
“我……我也不知道,”岑深皱紧了眉,抬头看我,“陆哥,你能帮我劝劝他吗?我能说的都说了,他根本不听我的。他对我好我知道,他也没打扰我,可我心里真的……真的太过意不去了。”
“他又做什么了?”
岑深的脖子有些红,显然是羞愧极了,“我和小梦的婚礼,本来就订了个小一点的酒店,也没打算请多少人,可上周……小梦忽然跟我说,她同事的朋友做婚礼策划的,五一有活动,平时几十万的套包,做了个什么抽奖的活动,就打一折。小梦就让我去看看,我填了个人信息做备案,然后前两天来电话,说我中奖了,中了个两万全包的套餐,我去看了下……那怎么也得原价四五十万的,在XXX酒店啊,吃顿饭都是上千的,我哪有那运气,肯定又是薛擎……”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劝道,“那你跟你女朋友说说,退了不就得了?”
“我把方案传给她了,她……她太高兴了,我说了想退,还被她骂了……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说服她,说是薛擎安排的吗?凭她的性子,非得问到底不可,”岑深握紧了拳头,满脸的局促,“我真的不想再收他的好处了,他的电话我也不敢接,陆哥你帮我说说话行吗?让他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真的不值得的。”
我反而沉默下来,很久后反问他,“你为什么要拒绝?”
“什么?”
“他对你好,又不要你回报,你受着不就好了?何必要拒绝?”我盯着他惶惶的神情,心思复杂道,“你想啊,有他这样一个大腿对你求而不得,有求必应,多好的事儿啊,以后你有了孩子,说不定学区都不用愁了,他都给你打点好,事业也平步青云,有什么不好呢?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从我认识薛擎开始,这一年来的时间里,我见了太多他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漂亮的,帅气的,有钱的,一般的,什么样的都有,他们个个都很喜欢他,有的也动了真心,爱惨了他,可不论是哪一个,或多或少,都会跟他讨要东西,或者金钱,或者权利,只要他能给,他们多多少少都想要一点。这和爱不爱无关,那是一座金矿,就算皮囊再美丽,也不会有人因为那层皮而忽视里面价值连城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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